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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九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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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肆里的古怪少女怀抱一条白色巨蟒自杀身亡,片刻之后,尸体化为一白一紫两道天光消散。不知巧合与否,响了半夜的落雷也随之噤声,阴云褪去,夜幕重又一碧如洗。
但杀戮似乎仍未止步。
九黎惊恐得看着咬上她手指的白衣少年,不敢多想对方是否打算活活吃了她。虽说她修为不济,锦绣、南陆比她更加不济,但对方在一招之内就把她两位同门打晕,把她制服,也未免太过离谱。
白衣少年并没有给她施定身术,但她被惊呆了,就那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对方咬破她的手指。她能清楚地感觉到对方在吸她的血,虽然没有预想中的痛感,但有一股寒意自指尖传来。
这吸她血的少年一头银发,肤色也异常苍白,个子虽高但看起来颇为孱弱,且武功极高行事诡谲,他周身虽未有鬼气缠绕,但眉宇之间透出一股邪气,即便不是妖魔,也必定不是凡人。
看他刚才对地上的姑娘颇为紧张,又突然出手捉她,不会是对刚才的一幕有所误会吧?
人可不是她杀的!
“人不是我杀的!”她总归要为自己辩白清楚,以免死得不明不白。
少年闻言猛地甩开她手臂,垂眼对她,冷冷道:“你救了家姐,我护你余生算是报答。日后若有性命之忧我自会现身相救。收你滴血算做凭证。”言毕便一个转身消失不见。
少年好身手!
啊呸!不对!
“大侠你不杀人呐?”
在她右手中指上留下两个尖细血洞的银发少年没有回答,被火光照亮的房间里,此刻只剩她跟刚刚苏醒的锦绣、南陆。
躺在地上的锦绣猛然爬起奔向她,急切问道:“师姐,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那家伙到底是什么东西?”
九黎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走吧,梨露师姐受了重伤,我们得尽快把她送回山上。”
酒馆一事颇多古怪,还得日后慢慢详查,当务之急还是赶回蜀山与师兄会合。
临走之前,九黎将酒馆妇人的尸身抛入大火之中,让她与那颗枣树一同烧尽,也算给她找了个葬身之地。
御剑出城之际,九黎瞥见皇城内外,火光一片,城中士兵疾走,怕是社稷出了变故。就说梨露师姐怎会如此奇怪,迟迟不来,来了又一身重伤。
师父说最近九州之内丛生动荡,看来此话要由此开始了。
御剑飞了半日,终见蜀山的影子。这座半悬在空中的山脉,一如常浸在云雾之中。
这儿是师父教导她法术的地方,也是她长大的地方。当年她拜了青嫱为师后,就跟着她来到这里,一住十余载,直到前些日子师父允她下山杀鬼她才离开。
当年九黎一度郁结师父为何允许修为不如她的师弟妹们下山,却独留她看守。如今想来师父对她到底是不同的。留在山上虽然无趣,却也安全。连法术最高的梨露师姐都能一身是伤的被拎回来,就更别说她这不如梨露的半吊子。
只是时隔多年,梨露师姐再度受了重伤,却无人帮她疗养了。
九黎去看她的时候,两个小丫头正在给她上药。她这次伤及心脉,若不是当日师父及时分了法力救她,她恐怕撑不到今天。九黎看着那张没有血色的脸,半点同情也生不出,嘴角终是不由得泛起冷笑,有关梨露的许多往事一起涌上心头,她顿时生出强烈的念头。未免失手杀人,九黎攥紧了拳头,抬脚离开,哪知迎面就撞上了端着药水而来的小师弟南陆。
“呦,您老又是不眠不休几个日夜吧?”九黎故意揶揄他。
南陆倒也不恼,只是苦笑,“嗯。”
九黎实在见不得他那张如丧考妣的脸,没好气道:“你说,她怎么就不干脆点死了呢?”
这话对南陆来说是大忌,要换成别人他一怒之下杀了对方也说不定。可这个别人偏偏是他三师姐九黎,他杀不了也不能杀。九黎何以这样说他心知肚明,可越明白他就越痛苦。
梨露,你何不一死了之?
四处寻找旱魃七魄的人陆续赶回,回来之后都在忙忙碌碌,也不知在忙些什么。似乎大家都在回避,回避那天长安城外发生的事故。
二师兄陈起最晚回来,一回来便整了萎靡不振的教中士气,千百号人被他教理得井井有条。
只是陈起虽安慰他们师父终会回来,可他同样也在回避师父的事情,对他以及他们来说,师父不只是师父。
那天师父化成一团青光消失,众人看得一清二楚,但师父是否已去这事,谁都不敢提。
梨露终于醒来,那天她受伤后就失了知觉,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看着照顾她的小丫头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的样子,她就知道,一定是发生了大事。
她拖着虚弱的身子站在朝月殿里,对着沉默的众人大喊:“师父去哪了?为什么没有人说话?师父到底去了哪?”
谁都在,却唯独少了师父。
当日她逃出皇城时见城中进了恶鬼,她就知道事情不妙,恨只恨造化弄人,如若师父有事,那必是因她之故。
既没有人应她,她就挨个问遍。
轮到锦绣被她攥疼了,直嚷嚷要她放手。
九黎见她那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疯癫模样就来气,一边嗑瓜子,一边嘲讽道:“呦,搁这儿朝月殿发什么疯呢!将军夫人,哦不!前将军夫人!这可不是您老儿该待的地方!”
“九黎,告诉我,师父是不是出事了?”
“呦呦呦,感情您老还记着师父呢?她可担不起!看您这中气十足的样子,想必是伤都养好了吧?养好了就赶紧回您的将军府,此地庙小供不起大佛。对了,走的时候别忘了去跟我们二师兄对一下帐,人穷,就缺您那点酒水钱!”
对着她这番冷嘲热讽,梨露只有苦笑。
锦绣很少见九黎如此剑拔弩张,不由得一阵紧张,磨磨蹭蹭地挨到她身边拽她衣角,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九黎颇做作地摸她头道:“小心肝儿,别怕哈,姐姐疼你。乖乖地,一会带你去买糖。”她阴阳怪气的惹得众人一阵低笑。
梨露在那阵笑声中突然就手足无措起来,看着那些或冷漠或蔑视的目光,一股腥甜当即自胸中涌出。
先入蜀山的师兄师姐,也算晓得他们大师姐的秘辛,并不觉得九黎说得过分,自然冷漠以待。那些后入蜀山的虽不清楚,但这种场合也懂得分寸,插不上言语就当看个热闹,自然态度轻蔑。
眼见梨露口吐鲜血,南陆根本坐不住,噌得一下从椅子上蹿起要冲上前去,却被九黎一把喝住:“你坐下!”
南陆登时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不知道自几时起,事情一扯到梨露,九黎就会翻脸。
“南陆,她愿意作贱自己,咱可不便插手。”九黎虽然笑盈盈的同他说这话,但那表情分明是在警告他不要乱动,否则她会让梨露更难堪。
“前将军夫人,请吧,眼看时辰也不早了,您不急着回将军府伺候将军大人?”九黎这番话逼的梨露又是一口鲜血。眼前发黑,脚下虚浮,梨露不得不靠在门框上,来支撑摇摇晃晃的身体。九黎说得对,她是该回将军府伺候她的将军大人了。
看梨露苦笑的模样,九黎忍不住一阵恶心,她俯身附到她耳边,用只有她们两个才能听见的音量,说:“倘若师父死了,你要一命抵一命。”
“你说什么?”梨露一时慌神,失措地抓住九黎胳膊,“你此话何意?你说清楚!”
九黎冷笑,“要我说清?在场的恐怕没人比你更清楚!师父要不是作了分身护着你,怎么会把那两只旱魃放在眼里!可你仗着有她保护又做了什么!”
“师父呢?我要见师父。”
“师父死了!”
“你说谎!你胡说!”她用尽全身力气吼出来,仿佛这样,就真是九黎在胡说。
“我是否胡说你最清楚!你明明知道当日城外险况,却偏选在那天害人,你什么居心!”
不!不是这样!梨露急切地争辩:“我并不知有旱魃,也未曾想会害到师父,当日我,”当日她被灌了神行汤,半个时辰后仍十分清醒,她就知道一定是师父给她下了护身咒,她已经尽快寻了过去找师父解咒,可谁知!想来如今再说这话也只是狡辩,当下还是先问清楚,“师父呢?师父在哪?我要见她。”
九黎拿开梨露搭在她肩头的手,“怎么?又想让师父耗费自己的性命来救你?别做梦了!快带着你那被猪油蒙了的心,滚回你的将军府吧!”
“九黎!师父呢?”梨露急了。
“师父?你怎么有脸问!师父要不是为了护你,此刻定然好好站在这里,而不是下落不明!滚去做你的将军夫人吧!不,现在不是将军,而是皇上了。皇后娘娘,好走不送!”
梨露在那谴责中跌坐在地,一时难以回神。
什么叫师父为了护她,下落不明?
在朝月殿看了一场好戏的众人,仍有意犹未尽的,对前情不甚明了的几位师弟师妹,缠着那些略晓实情的师哥师姐,继续闲话去了。想上前扶人的南陆也被九黎拖去了后山砍柴。偌大的房间里,最后就只剩从头至尾一直沉默的陈起,继续陪着梨露。
良久,陈起才道:“师姐,我送你回将军府吧。你不要将九黎的话放在心上,师父的死活跟你没有关系。”
梨露苦笑,道:“师父可是因救我与那旱魃同归于尽了?”
陈起道:“事情并非如此。个中缘由我虽不明,但师父生死定然与你无关。虽说,”他觉得不妥,又改口道,“诚然师父确实结成护身咒术你身上,但师父又非我们凡夫俗子,怎会因为少了一半法力就身处绝境。当日与旱魃一战,师父虽不知何故消失,但她临走前曾亲口对我说不日便会归来。师姐,你切莫把九黎的话放在心上。”
梨露心死道:“是吗?”
“师姐,你这又是何必?”陈起本欲再加劝告,但见梨露面有煞色,便不再多说,只盼她能体会师父救她之心,别做什么极端之事。
日近黄昏,绛紫色的云雾弥漫山间,微风吹过,云雾飘然而动,宛若仙境。
她有多久未见过此地绝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