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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崇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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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鱼,白谷告诉她,这是她的名字。
可名字是什么?
她虽然好奇,但她不会问,因为白谷愚不可及,她问了也是白问。
白谷,是这世上最蠢的一条蛇。
她刚把她从东岳殿带出来的时候,她对这个世界还一无所知。但自打她来这世上,见过的头一只活物竟然是白谷,这一度打击她认识其他生灵的求知欲。
那晚,白谷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说她是她父亲的兄弟,叫她不用再害怕,只管跟她走。
害怕是什么?
白谷是什么?
父亲又是什么?
然后奇怪的面孔就不怕死地把她抱进了怀里。上次喂她吃饭的女鬼这样做时,被拦腰斩断。她突然有些好奇,这奇怪的家伙会被怎么弄死。
可她没有死,她不但没死,还抱着她一路奔了出去。
出去?她很惊讶她会这样想,她本以为这世间就只有她待的那间屋子,她不知道原来屋子外面还有屋子。
她仍然记得那场大火。
被血红色的彼岸花包裹的东岳殿在火光中熠熠生辉。
白谷因为愤怒而通红的眼睛同样令她印象深刻。
她对万物所有的认知都来源于白谷那条蠢蛇,而所幸她并没有把她傻愣的天性教导给她。
在见过更多的人妖魔怪之后,她觉得白谷虽然总爱幻作女人的样子,但其实男身更适合她。
她一直很想告诉白谷这点,但她不想开口说话。她不能让白谷知道她会说话,这样她就少了很多乐趣。
白谷每日都要教她一些文字,可那些奇形怪状的符号她自己都认不齐全,往往说不上半日她便左支右绌,明明心底已经急躁得抓狂,却还是硬撑着很懂,面上一本正经的样子真真好笑。
白谷总是抱怨她没什么欣赏水平,她分明讲了那么逗趣的段子,她却一点回应都没有,真是暴殄天物。白谷还经常装鬼吓她,但她自己就是个半魔半鬼的怪物,又有谁比她恐怖。
年岁比这天地也差不了几旬的老蛇,却整天跟个孩童似地玩这些无聊的把戏,她自己还感觉特别良好。爱幻作女儿身,却动不动就自称老子。打架的时候比男人还野蛮,龌龊话说得比谁都动听,还经常没顾忌地在众人面前撩裙摆。
就是这样的白谷,却总跟她说什么女人要矜持,要文雅,要知书达理。
简直要笑死人了。
白谷说,她母亲修罗是这五界中最美的女人,当年她父亲就是因为被那张脸迷得神魂颠倒,才会泥足深陷,不可自拔,以至于被关进炼狱之中。
这样说来,她也是她父亲鬼迷心窍的因果之一,所以她才不受待见。
却唯独白谷这蠢蛇非要粘着她。
她没有见过修罗。她见过最美的活物,是那个据说是白谷好兄弟的孰湖。
那家伙的眼眸中流转着某种迷惑人心的荧光,常人只需一眼,便会不由自主的陷进去。
白谷安静的时候倒是跟他有的一拼。
但春夜里寂静的山谷一说话就开始山崩地裂,说得越多,惨状越让人不忍直视。
这些年白谷一直带着她东奔西跑。开始的时候,她的那些好友们还会收留她们。可自从修罗下了追杀令后,妖王就宣称白谷已被逐出妖界,她的所作所为跟妖界没有半点牵扯,她的柴桑山也不再是她白谷的。
白谷曾带着她偷偷潜回柴桑。她陪她站在雾气缭绕的山顶上望着那些厚厚的云彩发了三天呆。
白谷没给她饭吃,也没跟她说过话。
第四天的时候,山上的那些腾蛇发现了她们。他们招来恶鬼,这让她们没法继续呆下去。
她很高兴。因为终于可以吃饭了。但白谷肯定不这么想。
她在斩杀围攻过来的恶鬼时,浑身散发着万人莫敌的凌厉气势,吓得那群小喽啰根本不敢靠近。
她也被吓到,吓到忘了饿肚子这回事。她猜想白谷肯定是在生那些腾蛇的气。
得无聊到什么程度,才会多管闲事跑去跟鬼界的人通风报信啊。
这要换她是他们从前的头儿,发现自己调教出来了这么一群不出息的闲人,还让她在外人面前丢脸,把他们打回娘胎重造都是客气的。
等战斗结束,白谷低头看她的时候露出了极为温柔的笑脸。那是她第一次觉得白谷十分适合幻作女儿身,也是第一次意识到,饿肚子真是件极为痛苦的事情。
在定居长安之前,她们一直流窜在各种无人踏足的险恶之地。
在瀚海的时候,白谷差点被烤成蛇干。那时候她要蜕皮,期间会法力尽失。为了保证她们的安全,白谷带她去了炽热不输炼狱的瀚海。
原以为恶鬼受不了毒辣的日光不会追来,但没想到修罗竟然派了一只旱魃过来。
白谷法力没恢复,又急着护她,顾不上自身被烈日烤得冒了烟,硬扑到她身上。
当时,要不是孰湖的自号及时赶到驮了她们飞离此地,估计她现在定是守着一盘烤熟喷香的蛇肉,在思虑什么时候把它吃掉。
来救她们的自号还带来了一片树叶子,只要吃下它,她就能隐去身上的鬼气魔性。这样,她就能躲进受王气庇佑,恶鬼无法靠近的人界都城长安。
她不会法术,无法靠自己的力量隐匿气息,而白谷虽然能在她身上施法,但恶鬼找不到她,却无法避开长安城里的道士。天知道她们会不会好巧不巧的,正正撞上个拿着九宫格到处抓鬼的怪胎!
孰湖虽然同白谷那些没什么谱性的友人们一样不愿收留她们,但他还是在关键时刻出手相救。尽管白谷一直说他是个尖酸刻薄冷血无情的恶魔,她倒觉得那个恶魔挺重情重义。
在长安的这段日子白谷过得很开心,她也很开心。
她喜欢这家乱糟糟的酒馆,更喜欢酒馆里那个爱多管闲事的老板娘。她爱看老板娘掐着腰跟别人吵架,也爱看她拿着扇子四处给白谷物色婆家。
老板娘总是嚷嚷着一定要给温柔娴淑的白谷找个好男人,可她不知道她相中的那些男人没一个比白谷更爷们的。
白谷在老板娘面前装柔弱装得那叫一个精彩绝伦,一句话配一个动作,一套下来连她都会被唬过去。
她常想,要是哪天老板娘知道了白谷的真实模样,晓得自己一直在给一条蛇找相公,会不会吓死过去?
如果自号没有来,如果白谷不离开,如果她不去救她爹,如果她就嫁了那些老板娘找来的男人,现在又会是哪副光景?
崇鱼挣了两下没挣开,干脆蹲在那里发起呆来。
白谷就这样满身鲜血的躺在她面前,样子可真是难看。一句快跑翻来覆去,搞得她真跟个听不懂话的痴儿似的。一张嘴一口血吐出来,腥气四溢真让人受不了。人都要死了还这么大力气,刚才攥她那一下,攥得她手腕可真疼。
白谷就是这世上最蠢的蛇。
比整天来酒馆讨饭吃的二缺还蠢的东西。
让她跑?
受天劫的蠢蛇见了鬼都不跑,还让她跑?
死了也是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