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青霄]晚雨熄荷》Ldz80995

4、肆

　　＃００８
　　豆沙漩涡通向另一个宇宙。在这里，不见地板不见墙壁，窗户天花板连同所有方向概念通通消失，独自把玄霄丢在深深的虚空里。

　　黑暗中无数星屑碎片同玄霄擦肩。它们可能来自千万年以后，也可能出生于一秒以前，随便抓住一片就能去往古往今来的某一个时间某一个地点某一个人身边。真真正正的触手可及啊，可我怎么能知道，握在掌心的就是想见的你呢？

　　修为流失，连带身体也有些不协调起来。玄霄很干脆地闭上眼，不去依靠目力辨识，而是凭借剩下的三分之二灵识去感知云天青魂魄所在。意识在无垠的空间内飘来飘去，偶尔浅浅叹息，碎片上便有了薄薄雾气。

　　那是一个很难形容的过程。灵识感知无异于大海捞针，特别是在存在无限可能的时空之门里，要寻找到正确的时间地点和人更是难上加难。犹豫是不被允许的，倘若迟迟做不出选择而逗留太久，自身极有可能被四周错乱流动的时间撕裂。

　　无边无际地漂浮着，玄霄全副心神都集中在感知上面，任由视线一片漆黑，浑然未觉周身红芒跳跃，眉间朱纹已绽裂如焰。长发转赤两鬓微卷，双腕青筋蜿蜒盘曲暴涨成不正常的黑紫，无声承受下这具身体的主人又一次的异变。

　　――你知道他的存在。眼睛一闭就能够感觉能够望见，却无法确认他到底在哪里。

　　【真正的苦，是在你我遥望不可及，连伸手都只是希冀。】

　　就算这么多年过去，就算睥睨天下无人能及，你还是在为同一件事日夜折磨。

　　很挫败对不对？

　　眼角一束微芒迅速放大。于是玄霄猛地睁开凤目，小小的玻璃似的碎片穿过狰狞的掌心，折出的刺眼光亮转眼便把他吞进深色的阴霾里。

　　――然后他看见，这个世界在下雨。

　　若有所失地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云天青正窝在沙发上看手机。瞥见来人，云天青随意地把手机反扣到茶几上，抱起臂微微笑着看他。

　　天蚕睡袍湿得很彻底，一时半会是不能再穿了。套着云天青临时从衣橱挖出来的T恤七分裤，太过贴身的衣料触感让玄霄觉得手脚似乎都放不对地方。

　　而他的不自在看在云天青眼里就是另一番情态。挽在脑后的长发还挂着水珠，原本就粉红粉红的桃花眼给热气蒸得更是漾起湿淋淋的水光。衣物很巧妙地勾出身形，再配合皱眉敛眼的别扭表情，整个人精巧别致得像是从游戏立绘里走出来的幻象。若非那身高傲自负不滞于物的清冷气场太过强烈......噫，这么好看的雄性生物真的是人能生出来的吗？真好奇他母亲到底长什么样咧。

　　穿着庶民T恤尚且如此，云天青忍不住脱线地想，恐怕就是拿给他楼下超市十块三件的老头汗衫和休闲裤衩，这个男人也能把它穿出格调来。

　　注意到少年的表情越来越微妙，庶民T恤版玄霄尴尬地偏过头咳了一声。回神收起笑脸，云天青拿起沙发上的电吹风。

　　“你的衣服我拿去洗了。喏，把头发吹干再去吃饭。”

　　无视对方隐约露出的抗拒，挥着插头，云天青耀武扬威地冲他眯起眼睛，“看清楚，这个东西要怎么用，我只教一次。”

　　看在他【目前】【暂且】【还是】小朋友的份上！玄霄右手握紧又松开，忍了。

　　银灰色的电吹风在云天青手下轰然嗡鸣，几次想要夺回主动权都被无情驳回，玄霄只得乖乖坐在椅子上，长发披散任由处置。

　　虽然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他暂时无法瞧见后来身为人父的云天青是个什么德行，但当十八岁的云天青温柔地将他长发挽起，一面轻轻梳了一面拿电吹风小心吹干时，专注的模样让玄霄不由出神。

　　隐隐约约地，他想，天河直到现在还对他爹念念不忘，似乎也不是没有道理。

　　＃００９
　　午饭是桌上摆着的两碗方便面。一般而言，用速食来招待客人未免有些寒碜，但如果招待的是一个还不知道速食是什么概念的客人的话，一切就都他娘亲的不是问题了。

　　天赋技能多半是不受年龄限制的。玄霄进出浴室不过二十多分钟，二十分钟内能把收拾洗衣做饭一口气执行完毕，足见云天青出色的奶爸属性。

　　彼时除了那坨慈眉善目地卧着的荷包蛋外，白瓷碗里其余食物的长相完全在玄霄的认知之外。嘛，实际上如今吃饭睡觉对自己来说已经略显多余，但瞥眼云天青吃得行云流水欢畅无比的模样，他还是中邪一般举了筷子，挟起几串面条。

　　入口。咀嚼。..................然后卡住。

　　对面，注意到玄霄骤然僵硬的动作，云天青冷静地咽下面汤，瞧着他微微有些泛红的耳根。

　　“不好吃？”

　　转了转已然麻木的舌头，玄霄克制不住地嘴角抽搐：

　　“......味道。”

　　再看看他身前那碗面，云天青似乎想起什么，“啊”了声道：

　　“我不吃辣，所以两包酱料都加到你碗里了。......你不介意吧？”

　　“......唔。”

　　没人规定极阳之体一定嗜辣如命好吗？！

　　误解了受害者的言下之意，云天青满意地恢复成一副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看见的纯良模样，埋下头继续乖巧地喝汤。而玄霄撑撑已然红得狰狞的眼角，下手失了准头，把碗中慈眉善目的荷包蛋黄一筷子戳爆。

　　――这场爱恨交织的午饭终于在半小时之后偃旗息鼓。一手扶额一手捂胃，半倚在沙发上，玄霄头一次怨恨起自己绝不剩饭的良好教养。

　　窗外仍是粘稠不止的雨声，断断续续地夹杂着厨房里云天青洗刷碗筷的细响。玄霄是第一次看到下成这种规模的豪雨，在此之前，他的生命里只有两种气象，晴，还有极夜。

　　十九岁的时候，同门所有人一致认为他一生都会像五月那样，阳光灿烂没有阴霾。后来？后来端坐苍穹的神祗亲手熄灭了他的阳光，燃烧的命运之剑差之毫厘，没有贯穿胸膛，却捅碎了他一直以来的信仰。从此生命失却季节月份色彩，只剩下这颗仍在跳动的心脏。

　　玄霄，玄霄，现在想来，这道号还真是讽刺。玄黑之天，不就是永夜么。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其实一直还停留在当年妖界大战的那场梦魇里。开头很美好中间很虐心结尾很黑暗，美好虐心黑暗，美好虐心黑暗，美好虐心黑暗，一遍一遍无从停歇反复循环。

　　最初想找云天青是为了什么来着？回忆起自己在鬼界时谁挡杀谁的模样，玄霄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不光云天青，他自己同样对当年的纷争耿耿于怀。只不过和人家想要好好道歉的心情略有出入，玄霄想为自己讨说法的念头更重些。说白了，他要让云天青付出心理压力以外的代价。

　　【――我有什么错？为圆夙愿，顾全大局，又何错之有？】

　　无法原谅的人，从一开始就只有你不是么？

　　计划很简单，找到人然后把心中所想付诸实施，然后帅气潇洒地抹嘴走人就行了。只要这样就行了。

　　可是现在的云天青什么都不记得......

　　“......”

　　自打来到这个时空起，各种各样的惊惊乍乍似乎就没断过，彼时玄霄正想好好整理一下思路，茶几上突然传来嗡嗡轻响，带动玻璃桌面震颤不已。

　　他压抑地露出烦躁的表情。视线里，方才被云天青倒扣着的手机正一闪一闪地亮着光。

　　良心作证，玄霄绝对没有喜好窥伺他人隐私的恶习。原谅他吧，一个会自行发光抖动甚至完全没有展开法术力场的小盒子对一个从小被五行生剋理论灌输到大的有道之士而言，吸引力有多大自然不言而喻。

　　或许冥冥之中真有天意，如果他没有好奇心起，没有手贱地把这巧夺天工的人界物品翻来又覆去，之后的故事便不会是那个样子。但尚无法言及未来的此时，玄霄不仅好奇心起，一边打量一边把手机翻了过来，还瞄上了处于会话窗口的小小屏幕，于是一串聊天记录映到眼前，而上头简明的讯息恰好能让目前只会繁体的他理解清楚。

　　青 12:31:40
　　阿空，他来了。
　　寒空 13:08:57
　　啥？你那二手老婆上门索命了？

　　“......”

　　对话到此戛然而止。没什么表情地，玄霄轻轻把手机放回原位，一双灰瞳远远望着厨房的方向，眼神静默如潭。

　　很好。很好云天青。

　　我们来　　、　　日　　、　　方　　、　　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