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青霄]晚雨熄荷》Ldz80995

13、拾叁

　　接着他的效应器才对话中的关键词做出反应。

　　“死了？？云天青？？？他死了？？？”

　　数度昏睡在搬砖生涯的感情倏然炸裂开来，心眼波动到让李寒空几乎看不见眼前的事物，可他仍然是下意识地抱过李九金的肩膀，拼命摇晃：

　　“怎么回事？哥，哥你有没有看错？云天青、云天青他怎会死？要是他那样的人都死了，那――那――”

　　――你要是死了，我以后跟谁混去？

　　关于离家出走的所有回忆都浓缩到一个黄昏，黄昏里山头日影灼烧视线，山脚雨珠滚落眼睫，在这场妧媚异常的太阳雨中，少年李寒空从田里折来一蓬芋头叶，倒扣在头顶，眯缝起眼远远望向村口，同样是少年的云天青，正被他老爹一掌掴在脸上。

　　“云家没你这样的孽种，给我滚！”

　　打完人，云大叔又冲着自家儿子吼了什么，浑浊怒意湮没在滚滚而来的雷鸣里，听不真切。

　　在李寒空以及全体太平村村民看来，再怎么惨绝人寰的凶器，再怎么鄙俗不堪的詈语，都无法摧折云天青坚忍不拔的闯祸意志，他甚至可以前脚被揍成猪头，后脚就顶着猪头把隔壁养的鸡拔光羽毛做掸子。故而每逢这种暴力场面，总有相当一部分人巴不得他被当场修理到丧失行动力，村里才好享受几天清净。

　　而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向来以闪避过人著称的云天青，居然一声不吭地站在泥地任巴掌糊了个严实。唔，说起来他也不是没有老老实实挨过巴掌，只是那次他恶作剧地找来红色浆果含在嘴里，扇到脸的时候顺势咬破，结果由于喷出的鲜红色汁液过于逼真，当场就把动手的老丈吓得口吐白沫。

　　“好，我滚。”

　　隔了一小会儿，云天青扬起指印深深的脸，没有感情地轻呵一声。

　　“但是爹，要是当真后悔有了我这个云家孽种，我劝您，最好现在，在这里，马上把我杀掉――免得日后有什么不必要的麻烦。那时候再想补救，便也晚了。”

　　李寒空以为自己听错了，赶紧掏了掏耳朵。

　　云大叔脸色一变再变，最后却只是怒不可遏地指着他：

　　“畜生，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些！你给我滚！马上滚！”

　　然后就恶狠狠转身，摔门进屋，不再多跟这个儿子、或者说曾经的儿子说一个字。

　　冷眼看父亲消失不见，云天青这才拖着溅满黄泥的两条裤管，像踩在云上一样深一脚浅一脚晃向村口。

　　原地的李寒空瞅着闹剧散场，在安慰好友和安慰好友他爹之间摇摆了一下，很快也摘掉芋头叶向沾满黄泥的行迹追去。

　　追出来没几步他就看到这个打小和他在精神层面惺惺相惜的好友站在巢湖边上，水面倒影被落雨打散，又挣扎着重圆，随后重新混乱一片，分分合合，怎么也映不出完整人形。

　　黄昏下云天青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微翘的嘴角习惯性地噙着一丝笑意，看在李寒空眼里却觉得面前的少年，眼神空茫无依，仿佛穿行于朝雾的小鸟，下一刻就要振翅消失在谁也望不见的远方。

　　他总不会想不开去跳湖吧？李寒空忧郁地思忖。于是走到他身边，清清嗓子，煞有介事地开口：

　　“喂！你要是死了，我以后跟谁混去？”

　　料到他会出现一般，云天青侧过头来。看上去他不是出离愤怒，也不是特别悲伤，只是眼瞳中重重幽煌升腾，死寂得令人害怕。

　　“阿空。”少年细腻的眉宇因寻找措辞而艰难蹙起，“为一个巴掌就去寻死，我还不至于。”

　　“好好好，只要你活着就什么都好。”忽略了他说话的神情，李寒空深吸一口气，“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呢？”

　　有些自嘲地，少年捋了一把湿淋淋的黑发，抬头望向笼罩在温暖夕晖下的小村，“太平村，我是不可能回去了。但是爹揍我揍得太突然，现在身上别说盘缠，衣服都没得换...总之先往寿阳去，路上再作打算。”

　　李寒空瞅瞅他的裤管，“走之前你要不要考虑沐个浴？”

　　“阿空，我现在没有这个心情...”

　　“我的意思是，我要和你一起走。”李寒空道，“空手跑路多少有些不便，所以你不如沐个浴等等我，我收拾点细软就来。”

　　“你别闹。”云天青正色，“你才多大？你和我不一样，万一出事我怎么和你哥交代？”

　　“不用你交代。我和你一样，都不想在太平村这个小地方烂一辈子。现在有了你这个先例，要再让我等几年，恐怕我就跑不了了。”

　　无视好友充满威胁性的表情，李寒空固执地盯着他的眼睛，“你要是觉得不方便，或者想要找机会甩脱我，那家我不回了，咱们现在就走吧。”

　　两人就这样僵持许久，最后云天青不怎么甘愿地败下阵来。

　　“...好吧好吧，随你的便。”他耸耸肩，“但我们现在一分钱没有，你饿肚子不要找我。”

　　“没关系，到了寿阳我们可以去劫富济贫。”

　　“阿空，自古谋财与害命就是两兄弟，抢完钱没有不杀人放火的，你有底力一气做完？”

　　“...谁说的？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过？”

　　“算啦，再不济我们还可以去街头卖艺，我唱歌，你跳舞。”

　　“滚，你跳！”

　　“不，你跳。”

　　＃０２１
　　等李寒空回过神来，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撇下李九金，沿着小路一通狂奔，失魂落魄地停在离轮回井十来步的距离。

　　由于自身情况的特殊性加上轮回井长年爆满的客流量，来鬼界这么多年他从来没往这一带拐，然而撞飞几个排队投胎的无辜路人后，隔着半长不长的队伍，李寒空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孟婆旁边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蓝衫男子。

　　一头长发随意挽起，湖水色眼眸跳跃星芒，递过汤碗时一张脸像要开出花来，薄唇弯成狡黠的弧度吹出俏皮小调，听得舀汤的孟婆皱纹舒展，捧碗的女鬼两颊通红，连鬼差也频频侧目，露出无奈又宽容的表情。

　　没错，就是那个云天青。李寒空告诉自己。那个光靠云天青三个字就能让人满腔热血为之燃烧的云天青，就算死了也一刻不肯闲着，上泡八十下泡十八。

　　要不是坐标鬼界，一切仿佛还是当初的模样，上泡八十下泡十八的云天青，凭他那根可吹可唱可打结樱桃梗的舌头，成功拐到太清真人当师父。

　　在他们的旅程中，靠舌头混饭吃的事件并不在少数，但听闻云天青忽悠来这么一位人物，李寒空只表示很忧郁。

　　“去昆仑山？天青，这人生何等绮丽，你年纪轻轻的，不要想不开...”

　　“咱们是去寻仙，不是去剃度，你别想得那么严重。”

　　年轻的云天青眨眨眼睛，“怎样？明天就动身吧？我都计划好了，上了昆仑以后你什么都不用说，看我――”

　　“――不...天青，我想不出我有什么愿望，非得求神拜佛不可。”

　　他还记得自己说完话时云天青的表情，和现在这副眉毛高耸的模样有些相似。

　　“小伙子嗳，你这个样子，要轮回有点难办啊！”

　　“噢......”

　　李寒空登时醒悟，原来他混在队伍里不自觉地顺着鬼群朝前走，现在刚好轮到自己领汤。

　　他匆忙跟孟婆道歉，“对不起，我走错了，我不是来转生...”

　　孟婆看了一眼魂不守舍的李寒空，叹了口气，转而对云天青道：

　　“阿青啊，听老身一句劝，早些走吧，别在这儿忙了。”

　　云天青报以谦逊的微笑：“我没有关系，您不用为我担心。”

　　“我不是在担心你，而是你天天顶着那张惹祸的脸站在这里，刺激老身不说，这三十年因着你的缘故，天天都会遇上像这家伙一样的情况，办公效率大打折扣。你再赖着不走，我们很难办啊！”

　　“哎，我也很为难啊！哪里想到我师兄会活那么久，三十年了还下不来。我是言而有信的男人，当然只能继续等下去啰。”

　　“天青，你...你在这里三十年了？”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讯息，李寒空艰难插话。

　　蓝衫男子闻言看他，眸底光亮如流星骤逝，抱着的手臂也放下来，甫开口却像把李寒空的脑袋又砍一次。

　　“你是谁？”云天青偏过头问。

　　“......”

　　“哈哈哈，真是抱歉，我在上面混的时候，交友太多，现在又在这里呆久，偶尔忘掉一两个名字也正常嘛，哈哈哈。”

　　听上去很诚恳，然而笑声的嘲弄意味十足，简直没有半分抱歉可言。

　　“但...在我的印象里，像你这般说话的人，确实是有那么一位。”

　　哈哈哈到一半，云天青忽然扬起下颌，眯起眼看着他，森森冷意终于浮现出来。

　　“太平村李寒空，我从小到大最好的兄弟，当初他当着我的面发誓要活得比我长，过得比我滋润，百年以后还要登上昆仑来，挫一挫我这个修仙之人的锐气。这个蠢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现在应该还拖着一把老骨头在人间劫富济贫、没事爬个小山锻炼身体――你又是什么东西？”

　　李寒空觉得自己脾气应该算好的，不然听了这话不会只是一记飞龙探云手扇过去。

　　“我是什么东西？姓云的，合着你就不是死人？你有什么脸问我是什么东西？”

　　“笑话，至少我不像某些人一样，死到最后连脸都找不到！”

　　正如云家阿三说的以及某个人民教师晚了一步才领悟的，男人之间的问题，打一场什么都结了。然后他们就无视了身边唉声叹气的孟婆和身后还赶着投胎的大鬼小鬼们，在轮回井跟前缠斗起来。

　　在干架方面，修仙的显然讨不到什么便宜，没有灵力和武器支撑的云天青很快便被体术过人的李寒空牢牢压制，虽然在身高上有那么些优势，比较嘲讽的是他面对的是一个脖子以上空空如也的对手，没有眼睛和鼻孔可以作为弱点攻击。

　　连着挨了五六拳，吃痛的云天青忍不住怒骂：

　　“死矮子，有本事把你的头装回来我们再打！”

　　冷笑着往他脸上痛殴一记，李寒空不甘示弱地骂回去：“拿得回来老子早轮回去了，谁要理你！”

　　“笑死我了，你不是什么巴蜀侠盗吗？区区一个脑袋都偷不回来，你头没了智商也跟着没了？”

　　“闭嘴！你小子哪来的资格说我！不去好好的再世为人，在这里装什么望夫石呢？！”

　　让李寒空震惊的是，听到望夫石三个字，云天青的脸色倏然一暗，防守动作同时滞住，显然被这句话戳到痛脚。

　　“你......你不会是玩真的吧？”

　　李寒空挥出的拳也停在一半，愣愣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