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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国庆汇演让苏澄累得虚脱,好容易捱到周末,快到中午了还一直赖在床上不肯起来。朦胧中听到一阵电话铃声,妈妈走到苏澄房间将她唤醒:“七七快起来,一会儿你大伯母带小枫过来。”

      小枫,是多久远的名字了。印象中自从大伯离婚,苏澄再也没有见到过他。而在5年前大伯去世之后,这个名字都鲜少在她的生活中出现。

      苏澄的祖母经历颇为复杂,和第一任丈夫生了大伯,和第二任丈夫生了父亲,两任丈夫的身份和去向尽皆成谜,而她也应了红颜薄命那句古话,没能捱过那场浩劫。

      这样的情形下,两个血缘关系并不亲近的兄弟关系倒是非常的好,大伯的儿子小枫和苏澄同年出生,两个孩子在幼儿园同一个班同吃同住,一直到6岁时大伯与大伯母离婚,母子两个再没在苏澄的家人面前出现。

      苏澄正在镜子前梳头,就听到屋外门声响动,爸爸妈妈和一个女人热情地寒暄,一个好听的男声恭恭敬敬地叫爸爸妈妈“叔叔、婶婶”。顾不得披散着头发,她礼貌地走出房间和客人打招呼。

      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无比熟悉的家门口,在那个寒冷的冬天早晨,刚刚从睡梦中清醒的苏澄看到了一张俊美非常的脸。

      “我曾见过你!”苏澄听到自己惊讶的声音,让站在门口寒暄的大伯母和父母都有片刻的莫名。

      “小枫,这是七七,你小时候最喜欢跟这个妹妹一起玩了。”大伯母向兀自怔忡的少年介绍。

      意识到众人的疑惑,苏澄笑着向众人解释道:“国庆汇演的时候我看过他们学校的话剧,他演王子。”

      “你……是那个跳舞的女孩。”眼前仿佛有万道流光飘过,绚烂旖旎的片段汇聚成巨浪击打记忆的海洋,英俊的少年终于开口。

      几个大人恍然大悟地笑了,想不到兄妹两个在那种情形下早已见过面。大伯母笑着附和:“七七从小跳舞就很好。”

      三个大人走进客厅,让兄妹两个去苏澄房间玩。

      "文艺汇演那天我在后台看到你弹琴。"苏澄手里抱着娃娃甜甜地说:“我们学校好多女生都仰慕你呢!”

      在那样青春懵懂的年纪,对于年纪相仿的异性,总有着许多的新奇与矜持,好像只有亲戚朋友的孩子们才可以冠冕堂皇地接近,面对这个几乎陌生的亲哥哥,面对那个早从传闻中熟悉的英俊少年,她努力做出大方的态度,扮演乖巧妹妹的角色。

      她生平第一次用那样客气的语气和同年龄的男孩子说话,可是对方却毫不客气。

      那个高大的少年站在桌前,几乎比衣柜还高,咄咄的压迫感充斥了整个房间,映得背后的碎花墙纸明星海报极不协调。

      而他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因为落差太大,不可避免地变成俯视的态度,似乎漫不经心地一睨,目光便落在远处。

      文艺汇演后台的一幕再度挤进脑海,根据众人的评论,眼前这个少年绝非傲慢无礼之人,苏澄史无前例地好脾气,毫不介怀地莞尔一笑:“我有很多初中同学在你们学校,你要不要看他们照片?”

      言毕打开柜子找相册,来不及梳好的长发垂在肩上,比平日里多了些温柔和妩媚。

      倘若林爽和成佳看到这一幕,一定要大呼小叫,那个在男生面前趾高气昂如同公主的苏澄,见到传说中的帅哥,竟然低眉顺眼到如此地步。

      可是苏澄自有她的考量。就算那个少年在所有人面前温文有礼灿烂阳光,并不代表他能够原谅抛弃他的人,并不代表在曾经抛弃他的家人面前,不会和其他单亲孩子一样阴郁、乖戾甚至不可理喻。

      念及此处,少女易感的心更加柔软,捧着从小到大厚厚的几摞相册,拉开写字台前的椅子:“你坐啊,我找给你看。”

      一幕幕往事自手前摊开,起初是尺寸不一的黑白小照,动物园的老虎,儿童公园的木马,以及太阳岛的冰灯,一幕幕似曾相识的画面里,她的身边,居然一直有她。上小学之后终于有了彩色照片,那些浓墨重彩的影像中,他再未出现过。

      驻扎在遥远记忆里的女孩似乎在极力讨他的欢心,水葱般的手指划过一帧帧照片,密密麻麻的脑袋中,不时指点着几张熟识的面孔:

      “这是我初中最好的朋友张半夏,她也考到你们学校,文科班的第一名哦,你认识么?”

      城市那么小,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像样的小学初中高中,合影上的许多人孙临枫都认识,原来她和他之间曾经有那么多交集,只是阴差阳错地,频频错过。

      他终于点了点头,女孩仿佛受了鼓励,惊呼道:“天呀,这么多年我们居然不认识。早就听过你的名字,一直叫你小枫哥,都不知道原来你叫孙临枫。”

      她当然不会知道,他和她分开的时候,他还叫苏枫。

      就像他也不知道她叫苏澄。

      记忆里的妹妹叫作七七,那个午睡时总是哭着找妈妈的女孩。幼儿园老师格外疼爱这个漂亮的小姑娘,将她抱到自己身边哄道:“七七乖,和哥哥一起睡就不会想家了。”女孩果然止住了哭声,在哥哥身边甜甜地睡去。醒来时自己的手含在女孩的嘴里,指尖被细嫩的乳牙咬着,痒痒的却又有点舒服。发现哥哥醒了,七七伸出自己被咬秃了的指甲:“小枫哥,不要告诉我妈妈,她不让我咬指甲。”

      “爸爸说我出生时7斤7两,刚好又是7月出生,所以小名叫七七。”苏澄的声音打破了少年的回忆,她鼓着嘴,兀自忿忿:“小时候看《上海滩》,一直抱怨爸爸为什么不给我起名叫澄澄。后面看了《武林外史》,更加讨厌七七这个名字。”

      原来,就是因为这样,陌生的名字和长大之后的面貌,让一对兄妹几乎错过了彼此,不知道舞台上那个耀眼的身影,就是儿时记忆里亲密无间的伙伴。

      可怜对面不相识。

      最下面一本旧相册里都是苏澄祖母以及大伯他们的旧照片,果然像众人说的,家里的女性都不及奶奶漂亮,细窄的瓜子脸上一双凤目斜飞入鬓,隔着泛了黄的黑白照片,亦能感受到眼眸深处的灵动。

      苏澄伸出白嫩的手指,指着一张照片问道:“这个人是谁,你认识么?”

      照片上一个身着戎装的年轻人,宽阔的额头英挺的鼻子,说不出的英俊好看。

      少年摇了摇头:“不知道。”

      “可能是你爷爷,或者是我爷爷。”

      上一辈错综复杂的恩怨,他们几乎一无所知,可是这并不代表,他们的命运不会为那些老去了的人和事干扰,甚至因此而改变。

      吃过午饭,妈妈让苏澄和小枫到外面去转转:“别净摆弄从前的照片,相机里还有大半卷胶卷,你们出去拍了好洗出来,放久了该过期了。”

      天空飘起了雪花,公交车和路人都变得小心翼翼,苏澄说就去工大吧,路上滑,不想走远了。

      学校的花园里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隐隐透出远处巍峨的欧式建筑,白茫茫的颜色铺天盖地,萧瑟壮阔。

      少年在前面走了许久,蓦然回首发现苏澄还站在拱形的入口,似乎鼓起很大的勇气,怯生生问:“我们可不可以换条路走?”

      “你不是要去正门?”正门入口是一个大型广场,大理石屏风上书着鎏金的工业大学校名,来来往往的游人,大都在那留影。

      “从经管楼绕过去也可以走到正门。”苏澄见少年插着口袋岿然不动,只得咬了咬嘴唇说:“从花园过去会路过主楼那个闹鬼的实验室,据说□□时一个老教授从那跳楼自杀,然后那个国家保密的实验室就一直闹鬼,门缝里面冒白烟,明明被封了,但是楼下的人一直能听见脚步声。”

      生怕对方不信,苏澄故意说得毛骨悚然,自己不自觉地哆嗦起来,可是人家似乎比她知道得更详尽——

      “经管楼的专业教室也闹鬼!红衣老太!”孙临枫徐徐回头,用极为认真的口气说:“跳楼的教授至少是个好人,红衣老太穿着血马甲,专门吸漂亮女生的血,把她们的头卸下来,用头发拖地。”

      说到此处,目光在苏澄的头发上停了停,似乎在心疼她的一头秀发。

      本以为经此一吓苏澄一定会放弃绕远路,可是她执拗地顿在原地,略带了哭腔说:“就说建筑好了,经管楼从这一头直接望得到那一头。可是工大的主楼灰绿灰绿的,七扭八绕不知道有多少沟沟坎坎,外面看进去,一个个窗子黑咕隆咚的,还刻着那么多狰狞的花纹。”

      “你对建筑的确很有研究,家学渊源?”

      少年的声音骤然变冷,和刚刚调笑的口吻形成强烈反差。

      苏澄一愣,旋即想起大伯和父亲都是建筑专业毕业,急急补充:“你不记得我们小时候看的《野天鹅》么?爱丽莎为了救变成天鹅的哥哥,半夜里去教堂的墓地采荨麻,教堂后的吸血鬼张着狰狞的爪子,国王因此把她当作巫婆。”

      “那时候我从未见过哥特式尖顶的教堂,只觉得连环画里面鬼气森森的建筑特别像工大的主楼,所以从小就不敢从这里走。”

      “那时候我认得的字很少,还是你一个字一个字把连环画上的故事讲给我听。你都忘记了么?”

      她搜肠刮肚说了一串,言罢盈盈地望着那个陌生的哥哥,却见他面色肃沉,目光中隐有痛意。

      只是那样一瞥,她就意识到把爱丽莎的哥哥变成天鹅的人是恶毒的后妈,眼前的哥哥不但有后妈,甚至要靠后爸的供养赖以生活。

      他们终于还是走了小花园的那条路。

      过往的十年为他们之间蒙上太多禁忌,而那些禁忌让苏澄在之后的岁月里,一次一次违背自己的意愿。

      那是那年的第一场雪,十月的雪不同于深冬的粉末,落在地上结为晶体,光滑如镜。

      执意走花园的人如履平地,苏澄亦步亦趋,望着那个玉树临风的背影,忽然生出疑惑,忍不住问:

      “小枫哥,你为什么改名叫临枫?”

      少年顿住脚,缓缓回头。白茫茫的雪地里,苏澄穿着红色风衣如同一株梅树般站着,兀自说着:“虽然这个词很适合你,可是你的‘枫’是木字旁的,不是玉树临风的风。”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是木字旁?”

      “当然记得啊,当时我学写字的时候,大伯说,你是木,我是水。”当时她刚上小学,大伯离婚后住在弟弟家,那个清华建筑系的高材生闲时便教小侄女写字。

      一个是木,一个是水,这又有什么关联,水清木华?少年想不出所以,却因着她记着他的名字,谆谆解释:“是因为重名。一个班里叫什么feng的有好几个,丰收的丰,锋利的锋,峰峦的峰,风筝的风。你知道姓孙本来就比姓苏容易重名,所以改姓的时候,索性在中间加了一个‘临’字。”

      气氛终于有些融化,两个人走到广场拍照,刚好迎面过来一群大学生,苏澄说:“叫他们给我们两个拍张合影。”

      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接过相机,少年跑回苏澄身边,双手交握在身前,苏澄背着双肩包,两手因为冷缩成了拳头。

      雪花漫天扯地连绵而下,那么多年过去,背景依旧素白一片,只是他们再回不到从前。

      身后不再有飞船木马,哥哥的手也不再为了哄妹妹笑放在她的腋下。

      “太呆板了,摆个造型,亲热一点。”拍照的男生指着两人之间的空隙遥遥喊道。

      “他是我哥哥。”意识到众人的误会,苏澄出声解释。

      少年站近了些,低头问:“摆什么造型啊?”

      “不知道啊,你说。”

      “你学跳舞的都不会摆造型啊?”

      几个大学生看着青春期羞涩的少男少女,不禁莞尔,出言指点:“男生把手搭在女孩子肩上,哥哥妹妹没关系的。”

      长长的手臂揽过了略显单薄的肩膀,漫天的雪花翩然飘落,定格在闪光灯的光芒里,那么耀眼。

      这样美的两个人,原来,竟是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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