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熊》相泊荀

3、三、第一眼的柔光粼粼

　　第二天一大清早，她就被久违的好闻的香味儿弄醒了。她猛地记起来，昨天晚上妈妈来了。她不顾凌乱的形象，光着脚跑到餐厅。眼前的景象更是出乎她的意料。
　　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坐在餐桌前边吃早点边看报纸。妈妈还在厨房忙着。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平静，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大熊被她弄成了一个奇怪的姿势，正好看得到客厅里的情况。它收回了目光，重新看着她的背影。她紧握的小小的拳头里一定装满了恐惧和愤怒。
　　为什么你们不屑一顾的回忆，我最珍贵的却决心埋葬的回忆，要用这样随意的方式捡回来。难道你们不知道，当你决定放弃一件东西之后，再把它赤裸裸地摆在你面前的时候，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接受的吗？那么我曾经的绝望又算什么？！自己辛辛苦苦维持的面具在你们面前就这样微不足道？！
　　伤口可以愈合，回忆可以尘封，但当时的感觉是怎么也不会忘记的。你可以用让自己忙碌的方式暂时忘记，但它总会在不经意间占据你的思维。如影随形。
　　你们知不知道这样回忆着对我而言有多么残忍？！
　　她的内心歇斯底里地吼叫着，脸上却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安静的走过去，吃饭。
　　早餐的时候，妈妈像以前一样收拾她的房间。
　　怎么可能还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平静地在一起吃饭呢。过去的终究回不来了。
　　从容的身影，百合花般的笑容，让她无法不去想以前无数个这样恬淡幸福的早晨。
　　她狠下心不去留恋那个身影。既然选择了遗忘，何苦再去触碰记忆里的伤口。反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虽然心还是痛的，但那么多的回忆，都已变成了雕塑，冰冷而无情，不再拥有光鲜的色泽。
　　她将脸埋进碗里，不去看爸爸难过的目光。她已经没事了，真的。
　　妈妈，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当初不顾我的死死哀求？为什么在我快要模糊了你的温柔的时候打乱我的生活？
　　爸爸在吃掉了两片吐司之后说：“你妈妈想让你上她那去住几天，也看看你弟弟，”他让自己的语气尽量显得轻松些，“听说很可爱。”
　　“嗯。”她瞥了一眼自己房门口的行李箱。妈妈竟然知道她房间里物品的摆放，尽管她已经在妈妈离开之后改变了房间的布局。
　　匆匆吃完了早饭，她在爸爸的书房找了几本书塞到行李箱中，又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门外，她的父母望着她的身影沉默着。她比想象中还要懂事，大概已经忘了怎么放肆地大笑，任性的撒娇了吧。
　　房间里，她坐在床上，抚摸着大熊软软的脸颊。
　　“我要出门几天，没有我在你不要孤单哦。”
　　“我是不是不应该去啊。他们是一个完整的家，我才是多余的。以后，可能连这个家都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所以我现在试着不依赖他们，是最明智的选择吧。”她不由的攥紧了拳头。她的声音很轻，尽量不显出在用力隐藏住哀伤的痕迹。
　　随后，开门，留给它的是心扉紧锁的背影。

　　在妈妈新的家里，那个朴实的男人正逗着他们两岁的儿子笑着，看上去很幸福。他看着他的妻子，笑容里透着些憨厚。是和爸爸完全不同的类型，她却在妈妈的眼里看到了满足。
　　一个很平凡的家庭，有着很平凡的温馨，很平凡的美丽，很平凡的安全感。
　　她突然想逃，逃离这个让她羡慕又嫉妒的，别人家。
　　“你回来了，”那个男人笑着，转过头对她说，“是优颜吧。欢迎你来。”
　　“叔叔好。”
　　她的笑容很乖巧，带着优雅的礼节。
　　这个男人心里竟然有一丝难过，她空洞的安静的眼睛里有无限的包容，这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透彻。这个孩子的心底有一片冰凉，不知道谁能将其融化。
　　他怀里的孩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他从没见过谁有这般空灵的温和，眼里藏得下这样潋滟的柔波。他的视线离不开她。大概是血缘的关系，他很喜欢她，不由自主地就想靠近。很多年以后他才明白，是她嘴角倔强而哀伤的弧度令他不忍。都说孩子的眼睛是最纯洁的，能看到大人们看不到的东西。就像没有人比他更能看得透她坚强的伪装浓烈的悲伤。即便过去了很多年，想要爱她的念头还是很强烈。
　　接下来的几天，他一直赖着她，几乎一时一刻也离不开她。她的笑容很宠溺，完全没有不耐烦的意思。她对这个黏人的爱撒娇的弟弟完全没办法。
　　她笑了，虽然有点无奈，却活脱，像一个孩子。
　　直到他已经上学了，他还是喜欢黏在她身边。从他硬要去她的学校念书开始，她去哪他就去哪。就算是贪玩走丢了也要她来接，他才肯回家。每次，都是她安静地牵着他的手把他带回去。等她要回自己家的时候，他就又哭又闹，不让她走。

　　她对熊说：“除了你，大概他是我最在意的人了吧。是他让我有一点活着的感觉了。”

　　又是夜，没有很多年前妈妈突然回来的那一夜的雷雨交加。静谧的夜，微凉的夜，忧郁的夜。她又睡不着，呆呆的看着漫天的星星。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空放光明……”妈妈的声音似乎还萦绕在耳畔。只是如今这个日渐空虚的房子只剩她冰凉的声音。
　　今天早上，爸爸对她说：“你的课业已经修完了，过几天跟我去趟分公司试着接手些业务吧。早点熟悉一下公司的环境，将理论付诸实践，对你的将来也有好处。”
　　她挂着标准的微笑，淡淡的应下。对于爸爸的建议她从来没有拒绝过。无论是让她念国际金融大学还是让她提前毕业进行实战，她从来都没有异议。
　　“呵呵，熊。我要出门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以前一直想像妈妈一样做一名流浪画家，但好像不可能了啊。接手爸爸的公司，爸爸以后就会轻松很多了吧。”
　　那一夜，她像往常一样蜷在大熊的身体上，睡了。
　　第二天早上竟然下雨了。对她来讲，这又是无聊的一天。她的成绩很好，好的连导师都羡慕。
　　一直以来她都在强迫自己变成别人眼里的天才。
　　这样湿漉漉的天气，让她根本打不起精神。索性就连姿势也没换地趴在熊的身上看天。直到天完全黑下来。
　　她就这样趴了一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这个习惯，没事的时候就喜欢赖在熊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