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镇荼糜录》鱼摆摆

2、失踪的头盖骨

　　晌午时分，天气开始炎热了。

　　聂家堡的大厅上，聂柏羽听完聂老爷的一席谈话，竟然后背发冷。

　　——落花镇后有一片荒山叫落霞岭，渐渐变成落花镇民间约定俗成的坟地，每年除了清明时节，人烟罕见。5天前，东头砍柴的樵夫发现有坟墓被撬开，棺材粉碎。樵夫不敢细看，报了官。落花镇归属七云县管辖，镇上只有一个管着文书的蔡师爷。蔡师爷年轻时也是个会家子，贪杯嗜肉慢慢荒废了底子，一年比一年白胖起来。

　　蔡师爷带着镇上几个小捕快去看了，开始只想当作一般盗墓贼写个文书呈上去完事，结果一路下来，被撬开的坟竟然有7座，棺材是被掌力击碎的，随葬的物品都没丢失，独独丢的，是头盖骨。7个头盖骨。

　　让蔡师爷一身的肥肉都震抖了的原因还不止这个。传言那樵夫回家就病了。那樵夫在他们村也算是个老实人，现在竟然天天非要吃屎喝尿才高兴，满嘴胡语，六亲不认，柴是不能砍了，现在天天对着自己的影子狂砍，嘴里神狐鬼怪的没断过，还自封天下第一嘴。请村里上年纪的老人看了，都说是祖上缺了德报应在他身上，背上背了大头鬼。

　　有鬼怪做乱的传言就在坊间传出来了。落霞岭更显得鬼影憧憧。

　　被撬坟的几家天天到衙门来纠缠，百姓人心惶惶那是难免，又要提防着坟墓再次被盗夜夜派人去落霞岭守着，蔡师爷5天内瘦了10斤肉，却没有丝毫头绪。蔡师爷看事态是掩不住了，一边上报，一边把聂老爷叫过来壮胆。

　　宁不曲听到这里，暗想道，师傅当年在七云县当总兵，什么事没遇到过，这事也不难查，有什么要紧。能用掌力击碎棺材，一口气撬了7座坟，并不贪财只拿人家的头盖骨，可见不是一般的盗墓贼，是为寻仇。不过是顺藤摸瓜的事情。

　　宁不曲道：“蔡师爷是否查过他们的仇家？”

　　聂老爷道：“现在不用蔡师爷了。上头派了人来接手。”

　　柏羽道：“那爹不用烦恼了。”

　　聂老爷却道：“麻烦的就是这个！”

　　“此话怎讲？”

　　聂老爷盯着宁不曲，慢慢说道：“因为，派来的人，是陶大娘——岂非比这案子更可怕？——不曲，蔡师爷推荐我来协助，上头竟然就应允了。我看，还是你替我去办。”

　　宁不曲一呆，心中暗叫一声，师傅你好狠的心啊。

　　陶大娘是七云县出去的女捕快。她曾经有一个青梅竹马，两家都到了下文定过大礼的阶段，时逢朝廷开恩科，那秀才高中后，直接攀了高枝做了某高官的贤婿。陶大娘也不哭不闹，在他大婚之日，一个人潜进了官府，当着贵客的面，把文定扔在了秀才的脸上。当时朝廷派了六扇门四大高手来才降住她，贤婿的洞房也没洞成，高官拍了桌子，秀才的青云路也就断了。六扇门很看得起陶大娘，给了机会让她将功抵过，陶大娘破了几个大案后，就直接做了捕快。不光犯人遇到她怕得要死，就是和她同去办案的人也心里发毛。传说中有12个同她一起办差的人是被累出病来告老还乡的，还有12个是被她骂傻的，所以衙门现在要办差，一听是陶大娘，那是得抓阄的。没抓到的赶紧到关公庙烧了高香，抓到的回家后一般都会说一句，娘子，我爱你。

　　陶大娘铁石心肠的故事一天是讲不完的。但聂老爷安慰宁不曲道：“你就跟着她跑跑腿。这事说到底是拿朝廷俸禄的人的事，我们是平头百姓，别太过费力了抢了风头，做做样子，蔡师爷好交差。”

　　宁不曲道：“陶大娘已到镇上？”

　　“她现在已到七云县府衙，你今天回去，明天领她一路过来。”

　　聂柏羽道：“我和宁哥哥同去。”

　　宁不曲道：“你别去添乱。”

　　柏羽哼了一声，低声说：“我怕你吃亏。女人和女人总归好说话些。”

　　宁不曲一想也对。

　　聂柏羽在宁不曲的心中，一直是个好胜娇气的小妹妹，觉得逗着她是件很好玩的事情。突然这一句话，使他发现这个妹妹长大了。聂柏羽拥着雪白的绸带俏生生地站在他身边，对他说，我怕你吃亏。宁不曲心头一暖。

　　聂老爷点点头：“柏羽，你明天在镇口等他们吧。”柏羽雀跃。

　　宁不曲和牛二到茶铺碰头后，将几坛酒挂在马背上，两人顺着来路回到七云县。衙门里还很热闹，张三李四望眼欲穿，总算把他俩盼回来了。一时摆了三张大桌，铺上些下酒的花生卤菜，找厨房要了十几个大碗，人声鼎沸。宁不曲一眼看见余老头，抓过他的手道：“你这老狐狸，妞妞还道你来买茶叶，日头落了还不见家去，倒在这里混酒喝。”余老头谗笑着说：“哟，快放手，老骨头经不起你折腾。”

　　余老头买了茶叶就遇到衙门张三。衙门里的公差经常各镇跑着，和余老头也熟。余老头得知今晚无论如何都有酒喝，这心就活动了。公差平时里到余老头的铺子上，喝了茶只吆喝着记公帐，一年到头也收不到几文钱，这有白吃的酒岂能放过？

　　宁不曲低声道：“我正有事要请教。”

　　“可是落霞岭被偷的那七个头盖骨？”

　　“你老可真是活神仙。”

　　余老头得意地说：“落花镇什么事我不知道？”

　　“见鬼的谣言别是您老放出去的就好。”

　　“你别说，这人都爱包打听，出了这事，来我铺子上的人比过去多了一倍。我倒想去传，我得有空编啊。”

　　宁不曲道：“您老少喝点，完了到我医馆去，你给我好好讲讲。”

　　余老头道：“要有酒下这话，才有味道。”

　　“我那家藏五十年的竹叶青，今天算毁你手上了。”

　　正说着，那边李四已经叫起来：“宁大夫，你够意思。这酒，怕是几十年的竹叶青吧？”宁不曲一愣，心想牛二怎会如此大方，端了碗喝下去，只觉得清凉绵甜口舌生香，是绝非五两银子买得回来的百年古酿。宁不曲拉过牛二，轻声道：“你发财了？”

　　牛二道：“呸。定是那老板娘见我气宇轩昂见色起意，故意拿了好酒来讨好我。”

　　“哪家老板娘眼睛长针眼拉？”

　　牛二道：“就是落花镇西口上新开那家杏酒轩。老板娘是个美人，那双眼睛，真比这酒还醉人。”

　　余老头道：“落花镇出美人啊。我那闺女算一个，聂家堡的小姐也不错，倒是要去见识一下这新来的老板娘。”

　　牛二道：“我看比你闺女强。”余老头冷笑道：“吃人嘴软不是？”

　　众人哄堂大笑。宁不曲突然觉得一股寒意扑面而来。这不是天至深夜的寒冷，而是从心底升起的，引着全身的毛孔都收缩了。宁不曲赶紧抬头，这一抬头，发现一个人正直视着自己，那一双眼睛似寒星一样。

　　一个女人。一个浑身黑衣的女人。一个还很年轻的女人。

　　陶大娘。

　　宁不曲没见过陶大娘，但这一对视，他就知道，如果她不是陶大娘，那没人敢说自己是了。练剑的人带着剑气，嗜血的人有杀气，陶大娘身上的寒气，是三伏天的太阳都晒不化的。

　　陶大娘居然还不是个老太婆。可她偏偏喜欢别人叫她陶大娘。这时，一切的欢声笑语瞬间停止了。陶大娘并没开口说一句话，但她一出现的震慑力，所有人都压抑地要命。

　　陶大娘走了过来，将一对雁翎刀插进靴子中。宁不曲连忙道：“在下宁不曲，此次协助大娘办案，特在此等候。”

　　陶大娘冷冷看他一眼：“你倒会卖乖！”

　　宁不曲给牛二等使了眼色，那群人立刻作鸟兽散。宁不曲拉了余老头，对陶大娘道：“大娘是个直性子的人，我们领教了。这位余老爹是落花镇的百事通（114哇嘿嘿），大娘若要想多知道案件的来龙，我非得用好酒把他留下。”

　　余老头转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心头道，你小子果然会卖乖。

　　陶大娘冷笑道：“跟我办事，一是一，二是二，少拿废话搪塞。既然你们等着，我也不辜负你们的美意。余老爹，你现在讲吧。”

　　余老头哈头点腰了一番，在陶大娘斜面的椅子上坐了，慢慢开口，从落花镇的形成讲起了……

　　落花镇在20年前还是不存在的。之前在落霞岭有一群土匪，也不甚猖獗，七云县的衙门不过在年关的时候走走过场，双方也没冲突和死伤。但在20年前的一天，朝廷托京城的鸿远镖局押了一千万两新铸的金条，整整二十辆镖车啊，路过落霞岭时，那群土匪憋不住，不要命地和镖局的人干上了。镖局的人死光了，当时那血流成河的场面，真叫人惨不忍睹，听说那半个山坡都给染红了。土匪和金条就一直没有消息。朝廷震怒，一直在查，因为那金条打了官印，一旦流出来是很好认的。但半年过去了，那金条和土匪就如消失了一般，再也没露出头来。朝廷压给府台，府台为了交差，没办法，派了大量官兵在附近的城镇大肆掠杀，凡家里有点金银的，都一律收关。这附近慢慢聚集了一大批的难民。这事慢慢淡后，朝廷也就不理会了。把这地方划归七云县管着，因为西面是流水镇，就顺口叫这边落花镇。这落花镇也奇怪，20年了，从来种不出花，大家都说是后山上死的人太多了，冤气重，风水不好来着。

　　余老头喝了喝酒，又讲道，象我们这些逃难过来的人，平平安安在这里过了20年，指望着能一直过下去，哪想到，死了的人连尸骨都保不全。那七家都是和我们一起安家立户的，安安生生过日子，没仇没怨，你说，不是后山那群镖局的冤魂作怪，还会有谁？

　　陶大娘道：“被撬的有哪七家？”

　　“都是上年纪的老头子，从东到西，分别是赵钱孙周吴郑王七家。”

　　“生前都干些什么？”

　　“不过就是经营些布庄纸墨古玩当铺什么的。”

　　陶大娘道：“镇上和他们年纪相仿，又没有过世的人，还有谁？”

　　余老头笑道：“我算一个，还有聂老爷，最后一个是李老爷，不过都中风半年了，活不了多久了。——大娘莫非是怀疑我们这些老骨头吧？”

　　陶大娘道：“余老爹多虑了。我只是在想，如果镇上还有上了年纪的老人，那贼必定还没走。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盗死人的头盖骨，那李老爷却很可能是他下一个目标。”

　　余老头道：“没想到我们这些不值钱的脑袋，还有人不嫌弃。”

　　陶大娘道：“镇上可有什么新来的人物？”

　　余老头想了想，道：“是有一个，但我没见到。那牛二是见过的，就是镇西口才开的杏酒轩的老板娘。”

　　陶大娘道：“好。明天我们就先去见见这老板娘。”
　　宁不曲笑道：“也许，她是用头盖骨才酿得出如此好的美酒！”

　　余老头觉得胃在翻动肚子很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