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八章小白传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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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月光如练，古道上优哉游哉地行来一人一骑，远远看去，倒有几分出世的意味。走得近了，趁着朗月，一眼识出原是头毛驴，走在它前头一袭青衣翩然出尘的却是个女子。
这倒也没什么，正值明主治国，海晏河清，民风开放，女子外出也是寻常事。怪就怪在细瞧去，竟似这女子费力拖着毛驴往前走。不由心下叹息，世道是不是太好了，生出的女子竟这般彪悍！
彪悍的生逢太平盛世的区区小女子我背着包袱，正双手费力地拽着绳子一步步往前挪。
“我说，小白啊，您是大爷，您大爷能抬抬贵蹄子，往前挪几步成不？看到前面的灯火了吗？到了那里，咱就……咱就可以洗洗睡了啊——”
被唤作小白的驴子偏偏头，从鼻子里哼出几声，很是傲气地原地踏了踏步。
我扯得没劲，索性放了手，一屁股坐在道旁凸起的石头上，跟小白大眼瞪小眼。
从香隐城准备出来的时候，我本是打算买匹马来骑骑，最好是那种雪白雪白高大威猛的。我呢，就穿上慕容华的男装，在大街上溜一遭，那是肯定要引得多少江南闺中少女的芳心暗许哦！
自然，这白马是不能带回落仙镇的，要是慕容华也这么一转，我不晓得我会咬碎多少颗银牙。可我统共也就这么几颗，还是留着咬咬胡豆啃啃骨头的好。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眼界太高了，我相中的马竟都贵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前时我还怀疑香隐城是普遍太贫困了，现在一看这物价，瞬间有种抱拳赞叹佩服佩服之感。我溜了一圈，无比灰心丧气地打从隔壁的驴场经过，一眼看到门边木桩上栓着的一头灰不溜秋的驴子。它睁着它那双无比纯净的大眼，那大眼隐约中有些湿润。我心里一个恻然，想到反正我也不会骑马，不如买头驴子来骑骑也是一样的吧。
但我对白马还是很向往的，于是不管它答不答应直接给它一个小白的名字。
唉，我这是遇驴不善啊。我以为它是头纯良的小毛驴，兴许还跟张果老座下的神驴有点那么沾亲带故的，但事实上……
我想毛驴就是用来骑的吧，于是很欢乐地坐了上去。孰料小白还不乐意了，撒着蹄子原地转圈差点没把我给转晕下来。我也还是很善解驴意的，想它从未被人骑过，难免有所稀罕，不知所措。
于是，我把轻点的行李搁在它身上，谁料它却死活转着头要去看那是个什么东西，又撒着蹄子硬要把它给颠下来。
一日如此，两日还是如此。更可气的是，它还很挑剔，青草不鲜不吃，干草不切碎不吃。
我很有一种它是主人，我是奴婢的错觉感。忽然就想通了买的那天，驴场的主人为何做出一副谢天谢地的奇怪表情。
“看什么看！”我没好气地转过头去看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城镇。那里，就是我要去的地方了吧。
怔怔地发了一会呆，转头对着小白露了露牙：“你不走，那我走了啊。那里有很多好吃的干草。啊，听说那里的母驴长得是百里挑一的！”
话音未落，小白就撒着欢儿地往前奔去，都不带使唤的。
还是慕容华说的对，这年头，无论是男人还是公畜生，对雌性聚集地都是极其向往，趋之若鹜的。我问他，他也算是么？他好奇地回道，我难道不是男的么？我心中神祗一般的慕容华尚且如此，更遑论其他了。
傍晚，城郊。
“无他庄？怎地写得那么像无也庄啊？”我摸摸下巴，字倒是好字，就是写得太大师了，难免教人看差。
四下打量了一番，方圆十里，只此一间独宅，再远些也仅是零零散散的几户农户。这般清静的居所，避了然墨城中的繁华，真不像是那人该在的地方。
我左右看了看，深觉与其敲门进去被人直接拒之门外，不若翻墙而入，即算被当做贼人，也算是进去了，比在门外更胜一筹。更何况，除开远在落仙镇的慕容华，现下就我一人，来无牵绊，做起事来也便更决然。至于小白那头小毛驴，我想它的余生也该会尽其所用的吧。
此一说还得追回到昨日夜深时分。原想看灯火通明似在眼前，孰料走起来却远的很。即算我到了然墨城下，也势必被紧锁的城门拒之城外。
无论哪般都需寻附近的人家借宿一晚。城郊住户颇少，好不容易寻见一处破陋的草屋，正待唤一唤人，却见里面打了灯，一对老夫妇口中念念着阿呆回来了，跌跌撞撞地疾步走出来。想来是被小白哼哼哧哧的响声吵醒。老人家直直地盯着小白走过来，待近了看清了小白的模样，脸上顿时浮出失望的神情。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老人家，我赶不及进城，今晚可能借宿一晚？”
闻言老公公才将目光落在我身上，顾自啊了两声，上下看了看我：“城门到此地就老头子这一户住处。你一小姑娘大晚上的不住老头子这里，能住哪里哦。”又侧头嘱咐自家老伴，“老婆子，别傻愣着，快去收拾收拾，给小姑娘腾个睡的地儿！”
退开一步迎我进去，“小姑娘，晚饭可吃了？没吃，我让老婆子去弄点！就是不大有好东西。”
“我吃过了的，老人家。这么晚打扰你们，给你们添麻烦了。”
“哪的话啊，这大晚上的，能照应就照应！快快进屋吧，外面怪冷的！”
我应了一声，回头打算把小白拴好，却见老婆婆正摸着小白，嘴里念念有词。
“小姑娘，让你见笑了。家里本来有头驴子，打出生就跟了我们，前些日子走丢了一直没回来，怕是再也回不来了。”老公公叹了口气，上前揽住妻子的肩，细声安慰：“走吧，睡去吧。这个不是阿呆。不要想了，啊……”
那个晚上我花了很长时间跟小白交流，告诉它很多做驴的道理，也不知它能不能听懂。但我晓得它前时那样大半是装出来的，或许在它的潜意识里觉得就算是做一头驴也要做不一样的那一头。它装着娇惯，可我晓得它不是的。
有一次我选错了路，一连两日未遇见过什么人家，无奈我随便选了些杂草喂给它，它哼都未哼悉数吃下。我想它本质上是良善的吧，对着我的时候才会各种骄纵。就像人一样，对着自己喜欢亲近的人总要摆些架势，让人家记得自己些不同。
晨起离开的时候，我又去看了看小白。它竟是醒着的，一见我来，偏过头去不看我。我顺了顺它的毛，悠悠地叹了口气，便大踏步向外走去。
有些感情，无论相处多久，滋生了就难免介怀。
临别时，不回首，意决绝才能走得心安些。
小白我留在了那里伴着两位老人家，香绝夫人赠我的三百金珠，除去花费的和够我在城中用上一两日的，也一并留在了那里，算是我付给两位老人家的宿费。
如此一来，我还有什么好想的呢。当下擦了擦掌，运气趴在墙头。何以我不一鼓作气跳进去，倒不是我轻功不够高明，又有些顾虑。而是……
我饿了。
我是按着落仙镇的消费水准给自己留的钱财，没想到这然墨城的物价竟高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我没什么大的愿望，就希望有生之年吃饱睡够就好了。我运气上跳的一瞬，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了一声，一气岔开，功力自然消了几分。
我趴在墙头，对着屋内探究的两道目光，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扯开一抹笑，“美人啊美人……”又摇摇头道，“可惜啊可惜……”
我分明是寻了个僻静处跳的，自认为跳进去也定是个偏僻的地界，未想却是个种满梅花的妖娆之处。
艳艳红梅林，两人并肩而立，均是黑发白裳。只不过，立于梅树下的女子做得是春秋的打扮，显得略单薄些。她旁边的男子却像是极其怕冷，脖颈处一圈狐毛，袖口亦是同色的一圈狐毛，堪堪将手覆住。他们这样齐齐看来，身边红梅傲立，真真是画中才有的景致。
“可惜什么？”略带冷意，是那白裳的女子，正眼神尖锐地看过来。
一运气，跳了进去，堪堪落在他们身前，点着下巴，望定对面的男子，言笑晏晏：“可惜……是个呆子！”
女子轻声笑了：“诺，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说你是呆子。”
诺？不是落吗？我心中疑惑，却听得一抹春风细雨般的嗓音响起，似浸染了这满园的梅香。
“咳，也不是第一次，以前也有一个人这样说过，只是那时你未遇见罢了。”绣了繁复花纹的衣袖掩了掩唇，脸色未变，露在袖外的一截指倏忽间微微发红。
我看得好笑，名动天下的花落竟是这么害羞的一个人吗，真是有趣，有趣！“公子，您看我当您家的奴婢合适吗？”
“奴婢？”眉目如常，问的是问句，脸上却无半点疑惑的表情。
“对啊对啊，您看，虽然我不会洗衣做饭，但是我会逗夫人笑啊。”我笑意盈盈地看着旁边的女子说。
“她不是……”
“诺，让她留下来吧，给我做个伴也好。”
未见犹豫地点头：“心儿觉得好，那便如心儿所言吧。”
我福一福身：“小若谢谢公子，谢谢夫人！”
他眉一挑，正待启口说些什么，却又被身旁的女子抢了白。“眼见天色晚了，你且先歇下来。”清冷简洁的命令。
我等了一等，她却已移开目光，堪堪落在身侧的红梅上，不再发话。
正狐疑间，眼前白袖一抬，指定不远处的一条小道，“沿着这条路直走过去，穿过月洞门，会看到一株很大的花树，正对花树有三间客房，你随意挑一间就好……”
“好嘞！”为表示我的办事效率，我转身就往花落指的方向奔去。后面隐隐传来“……算了……”
算了？什么算了？是忽然掐指一算算出其实我本质上是个路痴，还是不要让我自己走的好？还是忽然内心觉得那几间客房其实是相当豪华的，给我这个不知道打哪来的家伙住实在太糟蹋了？我边走边想，深觉得莫不是跟花九锡待久了，我的内心怎地变得如此阴暗猥琐？
虽说是庄，但似乎并不大，不然我也不会如此顺当地寻到了月洞门，看到了不晓得什么品种的花树以及三间外观一致的客房。想也不想，径直走向了中间的那间。
入春之后，天色暗得越发晚。门推开的时候，还能清清楚楚地看到房内的陈设。
我想过那被我落在身后百思不得其解的“算了”二字，却怎么也没想过兴许花落公子原想跟我说些紧要的事，但见我走得这样急，也不好让我回去再行交待。即便当时我转过几个心思晓得他其实还有话要跟我说，我也会深觉他不过是要交待我何时该做何事，在“无他庄”内又有何禁忌。
我确然没有想过，他本来要告知我的是这庄内并不只他们二人。
屋外淡薄的光倾泻入室，空气中似还流淌着清冷的梅香。
内间的床上斜斜倚了一人。长发未束，棉被裹着身，正对脖颈下方的被子上并排放了两个油纸包，赫然一个放着瓜子，一个放着瓜子壳。
但见那人左手执一本书册，右手很是熟练地捻起油包里的瓜子往嘴里送，又极其熟练地将瓜子壳放在另一边。此间过程中端的是目不斜视，直追技艺娴熟的卖油翁。
初春的风登堂入室，惹得挽在床头的铜铃叮当作响。
那人将脸从书册中抬起，随手抚了抚被风吹得散落在脸颊的发丝，侧首看来。“我说杜小若啊。你把门关上成不？这大冷天的，真受不了啊！”
我怔了一怔，忽地展颜笑了。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八章小白传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