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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分飞之日 ...

  •   我将离艮巽的一柄铜镜并一句话带给算着时间和花九锡一道回来的香绝夫人后,她沉默了很久。

      随意地用了点午膳,她说去外头透透气,就立在院子里的紫藤花架下愣愣出神。

      春意虽至,但紫藤花仍未有半点生机焕发的动向。

      我碰一碰同样沉默的花九锡:“你说,此情此景是不是应该再下几滴细雨方显得凄寂些。”花九锡吃惊地看了看我:“没想到你这么没良心。”我以为他感香绝夫人之身受,觉得我这当口还落井下石是大大的坏人。

      他紧接着道:“应该下大雨啊,最好电闪雷鸣的那种。美人自雨里茫然抬头,被倾盆而下的无根水浇得浑身发抖,最后失去意识,昏倒在雨中。这才衬得悲惨嘛!”我张了张口,我对花九锡人品价值的期望还是太高了。

      深沉地继续看院中的情形,忽地想起什么,又用手肘碰碰花九锡:“你晓得不晓得荼芜是个什么来头啊?”他更加吃惊地侧头看我,然后极其鄙视地瞟了我一眼:“香绝夫人的闺名你竟是不知道的吗?她就是荼芜。香荼芜。”

      她是荼芜,那镜面上的字是她写上去的?她看起来好像很有学问的样子,外界也盛传她很有学问。但那两个字即便是幼龄的学童写得也比这好多了。可见,美人不是样样都占第一的,譬如这个香绝夫人,她会香会酒,但她可能不大会书法。

      这个认知让我很高兴,以后我可以借这个例子来反击慕容华了。他就老是拿腔拿调地说这个世界上的美人必是琴棋书画样样不缺的,哪像我,吃喝玩乐样样不缺,还肖想能成为美人。

      那个静默的下午,我和花九锡倚着门框研究院中的美人,而美人在想什么,我们不得而知。

      ~~~~~
      又过了几日,我正窝在被窝里睡得酣畅淋漓,却被一个人晃着身子不情不愿地醒过来。我晕晕地睁开眼,正欲发一通脾气,待看清眼前人泫然欲泣的表情,将冲到嗓子口的重话压了一压,鼻音浓重语气轻缓地问:“怎么了呢,这是?”

      花九锡瞟了我两眼,皱了皱眉,揉着鼻子用同样鼻音浓重的声音道:“香姑娘走了,让我把这个给你。”

      那日看了一下午的美人,吹了一下午的风,终于不负所望地着了凉。

      美人不是白看的,看美人是要痛苦流涕的。

      往被窝里缩了缩:“不会又给我钱吧,我不要了成吗?”

      “你怎么可以这么想,给你钱不是玷污你吗?”花九锡手脚利落地拆开打了结的布包,从包里拿出一包四方的小布包,又继续埋头苦拆了一番,最后拆出三个两指宽两指长不同颜色的纸包递送到我眼前。“喏,这是香姑娘给你的香。红色的是暂时丧人武功的,蓝色的是让别人洗洗睡了的,绿色的是你自己用来克百毒的。”给我介绍完,自顾自地念叨什么香姑娘偏心,也不给他弄几支好玩的。

      我吸吸鼻子,意思地咳嗽了几声:“那香姑娘把这个包这么严实做什么?”

      “啊?我包的啊!”他顺手又把香摆放进去,一层层熟练地裹将起来,“防潮防丢,我厉害吧!”

      嗯,真厉害,临到用时怕死了都还没拆出来!

      “香姑娘就没有什么交待的话吗?”

      “有的啊……”他手下不停,“就是把这个交给你!”

      我闭上眼,我不认识他,我看不见他。

      “哦,对了,香姑娘还说让我好好照顾你。”香姑娘这是说反了吧?

      时下的伤寒并非什么大事,加上香绝夫人留下的药方,恢复起来比寻常快了许多。没几日,又是活蹦乱跳的两只。前有半碗饺子之缘,后有共患伤寒之交,这几日里,我对花九锡愈发得心心相惜。一来,香绝夫人住的地方稍显偏僻,往常除了花九锡,我甚少能够看到其他什么人;二来,我觉得漫漫人生能在一个地方跟一个人待这么长时间,且还能互相叨叨,是一种不能不惜的缘分。

      人之相处,初时觉得是极好的,中间变生龃龉,历过,沉淀下来的便是最纯粹的情意。

      我想我活了十几年,除了慕容华,本质上我其实连个朋友都没有,而今有了一个看起来还算聊得来的人,我自当他是我的第一个朋友,不管他是否这样定位他自己。所以,香绝夫人离开后的时日,我很少挤兑花九锡。

      譬如他愣头愣脑地问我今年几何,我答十六,他咬着炒栗子一脸鄙夷地说我怎么会有十六岁,别谎报年龄哦,明明最多就只有十四岁嘛。我脆生生地重复说我真的十六了。他点点头说,嗯,其实你白长了。我没有生气,我一点儿都不生气。我也点点头,是啊,是白长了。

      在我的观念里,我的名字无论如何都是不打紧的,可我的年龄却是我从小到大的心病。

      一年前,官方的资料我确然只有十三岁。但就在那年冬日的夜晚,我裹着被子硬要跟慕容华挤做一处。半夜被他摇醒,眯着眼睛问他怎么了。他一脸不可置信,杜小若,没看出来啊,你这么大了还尿床!我伸手探了探,借着外头不大分明的光线瞅了瞅,又放鼻子底下嗅了一嗅,很淡定地瞥他一眼,不就是来葵水了么,慌啥,一大男人深更半夜不睡觉,关心人家尿没尿。说完,倒头作势又要睡去。他一把按住我的脸,你不是才十二岁吗?是啊是啊,我没好气地晃动着脑袋,意图把他的手甩掉。他疑惑,那怎会来葵水?——哦,它要来我没法控制。

      考虑到我是不可能早熟的,那必然是当初估算我的年龄时差了一差。就是说初时慕容华看到我以为我只有两三岁,那其实我可能五六岁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可能是营养太过不良导致长得特别的弱小,以至于弱小了这么多年也觉不大出。

      经过这一遭,他决定将我的年龄往上升上一升,按照寻常女子的寻常时间,升个两岁。我却不大乐意,好不容易逮着这一等一的好机会来了结自己的心病,怎可轻易放过。于是,我执意从十二岁突飞猛涨到十六岁。他又是一句不行,升得太快极易引起官府的注意,且很容易对当地的人口统计造成一定的影响。一来二去,最终以中间值十五芳华达成共识。我心里其实是无比欢喜的,这样就好像可以更靠近慕容华生活过的年代,更晓得他成长的方式。

      所以,我顶着十三四岁的容貌,冒着十六岁的虚龄,被花九锡质疑白活了也还是心下欢喜,不甚介怀的。

      风寒初好,我就盘算着该跟花九锡告个别,在这里耽搁的时间远远超出了我的计划,不晓得我还来不来得及去我想去的地方。可是告别这等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极难的,尤其是对着花九锡此类毫无章法活着的疑非人类。

      我忐忑地在心里措了好几套说辞,想着怎么说才能让他分得情愿分得快乐分得蝴蝶自在翩翩飞。

      第二日一早,我黑着眼圈,尽量摆出一副很纠结的表情,有礼貌地三下一顿敲隔壁的房门。哪知敲了一个又一个三下,也未见里面有何动静。莫不是睡得太熟了?我踟蹰了一下,也就那么一小下,便抬脚朝门上揣了过去。

      花字还在喉咙里,我就被迎面的巨幅大作给呆了一呆。

      正对大门的墙上,本悬挂着的是极有意境的美人赏花图,现下却是一块长约六尺,宽约三尺的白布,红彤彤地上书“事急去……”,最后一个字只书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竖条。这跟被杀者要死不活的时候还能写全“杀人者”三字,却偏偏写不全名姓,只留个所谓的蛛丝马迹忽悠人有异曲同工之妙。我下意识地打量了四周一番,没有丝毫打斗的痕迹,被子也整整齐齐地叠在床里端,可以排除他被动打输让人拖走和被人灌迷香扛走。

      我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巨幅大作,深以为花九锡真舍得血,居然写这么大,可能最后幡然醒悟觉得浪费,所以毅然决然不写了,也不晓得他是从哪里扯出来这么大块的白布,真是糟蹋遭雷劈啊!

      未防不小心闯进这屋子里的人被吓到,我难得多管闲事地迈过门槛,抬手扯下白布,气息流动间,只闻得一股酸溜溜的番茄味。我愣愣地瞪着被白布带到地上滚不大动的两只面目全非的红番茄,深深地吸了口气。

      原地捉摸一番。若我日后碰到花九锡问起,他定然一脸真诚地看着我说,为啥用这么大的白布?这不是写小纸条怕你看不到么。为啥用番茄?啊,不是说红的表示很紧急么。阿弥陀佛,我释怀了。

      释怀了的我,头也不回地收拾细软走自己的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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