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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六章真晕学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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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话答得帅气的是我,摔门摔得霸气的是我,现下躺在床上瞪着帐顶鼓着嘴且将肠子悔得青得不能再青的依然是我。
我翻了个滚,唉一声,又翻个滚,再唉一声。
自作孽哪里是不可活,简直是不死不活。
满心的问题串成串在我眼前排排过,质问我为何如此良辰美景,如此天时地利人和,我却生生推将出去,让他们无从找到另一半。我真是罪孽深重,诚该早日阿弥陀佛。
方才这么一说,现下让我拉下脸贴过去,我是断断做不出来的。诚然,我对着慕容华没脸没皮惯了,装些个大喊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鹅毛的有节之士,怕只得慕容华一顿嘲笑。可今日的我自尊心暴涨得厉害,觉得现在奔出去太便宜那小子了。
我悠悠地叹了口长气,翻个身,从怀里摸出几件物什把玩,聊慰己怀。
一块玉,一块帕子,一把玉扇,一把碎钱。一样样瞧过去,满意地作势捋了捋下巴上死都不可能长出来的长须道:“老夫老怀欣慰,老怀欣慰啊!”
掂起那黑衣面具男给的青玉在手中抛了抛,对着屋外透进来的光亮打量。我道是什么不得了的玉,外形长得像禽兽也就算了,刻工也不怎样嘛,至少我就没瞧出来刻得是个什么东西,好歹连是花是草都辨不大出来,倒像是道士画的只有鬼神能看懂的符。罢了罢了,左右是块玉,虽长得不招人待见,但经我那么忽悠一番,没准也能换个好价钱。
再抬手拎起锦帕,前后又看了一番,与前时瞧过的没什么不同。我皱眉,心里的疑惑依然未解。
分明是方被世人传说得香艳决绝的锦帕,且是花落的心头好,怎地就随意丢在我房中,还是梳妆台最后一格的屉子里,这不合常理。难不成花落亦深谙最危险的地方即是最安全的地方。那他更应该随身携带才是,这么随意地丢在这里,是几个意思?
我蹙眉,管他是几个意思,这锦帕上的玄机我是看不出半分,揣着仿一仿的心思也在看到是双面绣,且曼妙地花叶倒置时,凉得不能再凉了。无怪乎世间无人仿它来卖一卖。且不论,众人都晓得看到相思锦的机会微乎其微,即算在世间最善绣的绣女手上过一遭,也断不会被仿冒了去。不是我见识短,自己做不到就断定世间的人都做不到,实是它低调得太过高端。这锦帕放远了瞧是图案分明,若要凑近了看得仔细些,却怎么也辨不真切它使得是哪种绣法,着实古怪。惟这上头题的“莫负相思烬,此念断肠生”落了那么几许红尘意味,生出几缕遐思。
正长吁短叹间,一个清凌凌的声音响在房中:“哟,什么时候生就了一颗多愁善感的心?”
我眼角抽了一抽,打算当做没听见。
那声音又响起:“啊呀,那可当真可惜了这具汉子一般的身躯!”
我还能当做没听见吗?
侧目回道:“总比某人有颗汉子的心,端着多愁善感的身躯来得好!”
这一答,我先默了,屋外双手搭在窗户口的人也默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之间的谈话总能顺畅地转为无比尴尬的默一默,颇有种冤家路窄话不投机的感觉。可是,我和他,从小到大的朝夕相处,哪里来的冤家路窄,哪里来的话不投机,最多卖点嘴巴便宜,且最后大部分是以他端着完胜的姿态在我面前趾高气扬地溜达过而终结。
趁着他这一默,我不动声色地将方才摆出来的物什全数扫入被窝里,又自眼风里防着他忽然跳进来。
果不其然,这厢才掖好,那厢他已跳窗入了室内,直直向我走来。
少了玉扇在手的慕容华虽无法风流地扇几下风以示帅气,但那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亦看得人赏心悦目。
他来势汹汹,我却埋首只管解带宽衣。
慕容华行至我床前的时候,我正好将手探入里衣。见状他愣了愣,好似咽了口唾沫,不可置信道:“小若何时学得如此风……风……”
我抽空看了他一眼,继续动作:“你等一下,一下就好。”
他喉结上下动了动,手握拳放口下咳了咳。
我奇怪:“你是患了伤寒么?”话刚落,一件物什终是被我掏了出来,在手里翻了翻,抬头问他:“慕容华,这木牌子怎么好像重了?还有这绳子,那日晕倒勒得我怪疼的。”
他眉心一蹙,近地前来,自我手里接过那木牌子掂量了一下,又仔细瞧了瞧系在我脖子上的绳子后,捧起我的脸,额头对额头地贴过来。
我睁着眼,那微微颤动的眼睫,闭着眼神色不明的慕容华此刻如以往一般在把一把我的脉息。
小的时候他说这是在给我把脉,我也不作疑。后来瞧见医馆里的大夫把脉把的是手,我跑去问慕容华,他道我不是常人,把脉把手的那是寻常人。我也乐颠颠地信了,且自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再后来学了医理,晓得自己活了那么些年头,除了每年晕上那么一晕,脖子上挂了块解不下来的木牌,与旁人没啥不同。又想到慕容华的半吊子情怀,窃以为额头抵着额头不过是他来探探我有无发烧的粗鄙伎俩。
想到此,我低低开口道:“我没发烧。”
他依然闭着眼,抵着额头:“我知道。”
“那你抵着我额头做什么?”
“把脉。”
“慕容华,你是不是觉得我傻啊?”这么多年了还用这套说辞,三岁小孩也不会信的。
我别开脸,迫得他没法,挣了眼,直起身捋捋有些皱的衣袖,无比平静地吐出一句:“是挺傻的。”
“那你当初别救我啊,让我在杜鹃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髻上尚未解下的流苏被捉住,打了个旋,直直掉落在我手边。
几乎条件反射地挡开:“你干嘛?”
他未料到我会使力推他,未系好的丝带只一半缠在我发上,他这一拉,连带拽得一丝不苟的发髻零零散散地垂落肩头。我瞧见他捏在手上的另一半鹅黄丝带,才悟过来他这是来换他看不过眼的流苏。视线移上去,见他正愣神,也晓得自己此举太过疏离。
咬咬唇,伸出指头拉拉他的衣角,包一包泪什么的,委实装不出来,只得干着眼睛无比诚恳地用目光将他牢牢锁住。
他被我望得没法,塞了丝带在我手里,话也不说,起身就走。
“喂。”我唤他。
他身形一顿。
“喂。”我又唤了他一声,在心里措了辞方开口,“那日我晕得挺不合时宜的。”
我说不合时宜,确然是时间不对。对于晕一晕这等事,在我人生过去的十五年中已经见怪不怪了。每隔几年逢着杜鹃花开的时节总要昏睡上十天半个月。去年应着时节已经昏睡过一次,且睡了将近一个月。无论从年限还是睡的时间来看,今年必然不会晕上那么一晕。
初时我以为自己得了绝症,寻常人哪有一睡就睡那么多天的。慕容华的解释是:没病,就是小时候没睡饱,长大了补一补觉。他这么一说,我自然不会轻易那么相信。后来学了医理,又寻镇上的大夫把了把脉,得出的结论无一例外是内外调和,神清气爽,长命百岁。想想也就是睡一睡,睡得比别人时间长些,并无甚不妥,便渐渐得不大介怀了。
既提到此处,不得不提一提慕容华的累累罪行。每次昏睡醒来的时候,私心里都希望慕容华能够守在我床边,不求他胡子拉碴一脸憔悴样,但求他备些吃的喝的放我床头供我醒来勾勾手就能享用。容我起身寻出去,直寻到他房里才得见他闷头呼呼大睡。此举深深刺伤了我的心,与他消失后,我满山跑着茶饭不思不可同日而语。刚睡醒的我,别的没有,力气正好,掐着他的脸就要他起床。他只揉一揉眼,看是我,闷回去道,容我再睡会。我还能说什么呢?此其一。
我素来对有些有的没的特有求知欲。譬如某日我问他,我闭关这些时日不吃不喝是怎么活下来的啊?他逗弄着笨乌龟回我,你怎么知道你没吃没喝。我继续追问,那我吃啥喝啥了?他便背过身不再理我。又一日我问他,我来葵水他是怎么给收拾的。要知道我的意识是没有的,可我的身子还是活着的呀。他继续逗弄着笨乌龟,背过身不理我。
想来我素日无病无灾,身体健康,前几日那么一晕,却没睡过去,倒也有些奇怪。揣了这几天,拿出来问他一问也无不可。总不能什么事儿都没做就阿弥陀佛了吧。
我问得如此直白,他却似未醒过神,顿在原地,好半晌不见动静。
丝带被我一圈圈绕在指端又解开,我想着他近日来有些劳累,也许未曾听清我方才的话语,正准备提高嗓门来再问一问他,却闻得他云淡风轻的一句回话。
“无事,小若莫要担心。”
他叫我不要担心,我其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人生在世,无非哭一哭,笑一笑。活到现在,我没有特别想要达成的目标,没有特别想要实现的愿望。若然不幸,得了什么不得了的毛病,亦不过是九泉之下一柸黄土。不知为何,于生死的看待,我着实境界高端了些。可是,这些死不死的话,我是断断不敢跟慕容华说一字半句的。我不晓得他会不会伤心,我怕他沉了好看的眉眼,静静地不再说话。他说我无事,我也便乖乖应了,不再质疑。
他待踱到门口处,推开门户,朝外望了望:“天气不错,收拾收拾跟我一起去城里走走。”
城里?走走?
除开第一日在然墨城中走过,这几日都闷在无他庄里,快不知外面几何。
我心下一喜,忙跳下床,拍着掌说好。
慕容华好笑地回首看来:“怎地跟刚从牢房里放出来似的?”
我白他一眼:“是啊是啊,还没放出来,是快要放出来了。”
唇角上扬,他倒是更觉好笑了:“有人拦过你出庄子吗?”
言语上无论是正理还是歪理,我均讨不了慕容华半分便宜。
我识趣地转移话题道:“那你在外头等等我,我马上就来。”
他将袖子一卷,捏着兰花指,娇声道:“那你快点来哦——”
我正弯腰穿鞋,闻言一个趔趄,抬头去看,已不见他的踪影。
阴一阵,晴一阵,男一阵,女一阵。慕容华,你人生真他祖宗的五彩纷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