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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三章今夕何夕 ...

  •   大约白日里睡得实在有些多,以至于躺在床上好不容易眯过去,倏忽醒来直觉应当天亮了。撩开床幔的一角往外探去瞅见依然黑黢黢的,也不知道已经到了何时。但终归是再也睡不过去。

      打小我就落一毛病,逢着睡不着的夜晚,便奔赴去慕容华的房间寻求指导疏散疏散郁结。后来不失眠了但为了能睡得晚些,又得以与慕容华亲近,听些旁的有的没的,便越发自觉的失起眠来。

      对此,深爱与周公约会的慕容华表示甚是无奈,甚是愤慨,但瞧着我当时年幼,且借的还是谈谈心的纯良理由,硬是半夜里支愣着眼对我进行所谓的解惑答疑工作。由此,慕容华阶段非季度性地顶着黑眼圈四处晃悠,我私以为此等形容大大折损了他苦心建立起来的翩翩公子形象,却未曾想他出门晃一圈,却掀起了落仙镇长达一年之久的黑眼圈装的流行潮流。你可以想象一下,每日里行在路上,无论男女,皆用黑色在眼下做了装点,是怎样让人震撼的一件事。知道的人说这是当地的流行装,不知道的人以为进了鬼域。

      我看不过去,逮着街边化了妆的人问这算哪门子流行。他对我的问题嗤之以鼻,翻着小白眼说,复古懂不?五百年前的人都这么化妆的。我问他,听谁说的。他继续坚持不懈地翻着小白眼,没见识,五百年前的古董见过没?没见过,去古芳斋瞅瞅。

      我悟了,合着这是慕容华这厮的壮举啊。于是愈加奋发图强地半夜找他谈谈心说说话。

      左右睡不着,披了件厚外衣便往隔壁屋行去。

      门未关,屋内亮着灯。

      这是慕容华的习惯。

      推门进去,借着灯光摸至床边,按着惯常的举动抬手掀开床幔。慕容华睡眠不深,每逢床幔被撩起的时候,他的声音就会适时响起:又来谈心啊。带点睡求不满的愤慨之情和无法责备的无奈之意。但此番,毫无动静。

      床内空无一人。被子也未曾掀开。那是我的习惯。起床必把被子折回去,美其名曰保温。

      我愣了愣,天未亮,慕容华不在,且还是一夜未睡的模样是个什么情况?话本里的书生倒颇喜欢半夜里与佳人幽会幽会,花前月下什么的。慕容华不是书生,但不代表慕容华不能深更半夜去幽会。日里下雨,月下是不成了,花前倒是个好去处。

      我寻思着提了个照路的灯笼,亦步亦趋地往梅园摸去。

      也不知雨是何时停的,这会儿走起来虽不复带伞的累赘,但夜深露重,既要防着踩进水坑,又被冷得直哆嗦,反而走得有些狼狈缓慢。

      梅园幽静,夜凉如水,花香沁人,确然适合谈谈心说说情。却不知为何,远望去无半点光亮。临得近了,屏着呼吸,也只闻得风吹草动的响声。

      我心下暗叹,莫不是我太小人了,君子的心诚然是高洁的,要幽会也定然不会寻这么个如此瓜田李下的地界。默默无语地摇摇头,提着灯笼转身就要离去。

      “杜姑娘。”

      有叫我杜小若的,有叫我小若的,有叫我杜兄的,还有叫我阿兰的,就是没有人叫过我杜姑娘,且还是一声平淡无波风云不起的杜姑娘。

      杜姑娘有些茫然又哆嗦地回过身,提高灯笼往前照了照,很是欣慰地夸赞了自己一番。少了八卦幽会这一出,花前有佳人亦是无比圆满的。

      恭顺地微垂头,“夫人。”

      被唤作夫人的隋心姑娘今次着的竟是红装,自我入庄以来头一次见她穿素白以外的衣服。

      红艳长裳逶迤在地,乌发高挽,落花作饰,亦分不清是谁衬了谁,只觉得眼前的红妖娆有之,孤寂清冷更甚,仿似她便是这树头原本绽放的红梅一不小心落了凡尘,幻化成一抹似近还远的娇媚。

      若然能够笑一笑,她合该是朵开在日下引人恋恋的红梅。可惜了,她确然是藏在月下让人寻获不得,隐在暗处的一缕梅香。

      自入得无他庄,与花落的会面屈指可数,与隋心的相见更是少之又少。除却一开始几日的用膳,到后来慕容华提出在自己房中用膳之后,更无相遇的机会。即算偶尔碰见,最多也仅是循着惯例问声安,除开在花落面前,她并不多话。诚如眼下,她只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我是受不得冷场的脾性,转过几个心思。觉着大众化地问候她饭吃了吗委实像是告诉人家我是白痴我是傻子。于是,我单手紧了紧外套,指指天空道:“这天还挺冷的,你穿这么少不冷吗?”说完自己先打了个哆嗦。

      闻言她缓步走过来,一手接了灯笼悬在旁出的枝桠上,一手握上我拉住外套冻得冰冷的手,挂好灯笼又转过来握住另一只。瞬间而来的亲近举动让我呆了一呆。

      “习武,不怕冷。”她看向我,神色未变。

      垂首,莹白如玉,十指纤纤。源源不断的热量就是从这双手传递过来的吗?可是分明,她贴着我的内里却相去甚远,这样的手并不该是她这个年纪的女子所应有的模样。习武无论哪种武器也仅是部位性的起了厚茧,而她的,粗糙得似乎整个手心无论哪里都伤痕累累过。

      很想反手握住,翻开她的掌心看看,很想问问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手糙,莫见怪。”她似察觉到我的异样,开口释疑。

      我摇摇头冲她一笑:“怎会?夫人你……”

      “不是夫人。”垂着的眸,看不清神色,“从来不是……”

      近在眼前的距离,却徒生出远离的寂寥。

      尘世间的人蝇营狗苟,每个人都有每个人在这个世间的故事。有些人的故事,你进得去,且还能当一回过客。有些人的故事,却适合流转,你不经意地打从它面前经过,然后被它摇晃了心神,唏嘘感叹。

      但绝大多数的人,出现在你的生命里,却终究无法抢夺了你主角的地位。

      别人的故事,你进不去,你的故事,你选择一些人进来。

      我下意识地反握住她的手:“那我唤你心儿姐姐可好?”

      她抬首,一贯的清风淡月,周遭红艳却染不上她的脸她的眸。“随你。”好似方才赠我以暖的并不是眼前这个冷冰冰毫无温度的女人。

      我悻悻地咬了咬唇,腹诽道:一个外温内冷,一个外冰内热,倒是绝配!面上又做出一派无辜模样,问道:“公子不在庄内吗?”没有提是慕容华还是花落。

      她却是两个都做了回答:“慕,未曾遇过。”顿了顿,沉寂如潭的双眸起了丝丝波澜,“诺他……大概不会回来了。”

      不会回来?怎么会不会回来呢?是这几天不回来,还是永远不回来了?世人皆知花落出身孤儿,除了无他庄无处可栖,他不回来这里,他又待要去到哪里?满腹的疑问在触及隋心暗淡的眸光时都化为了虚无。

      晓得了答案又如何呢?眼前的这个人在失落啊。转移话题才是当下最紧要的事情。

      “心儿姐姐可知道相思锦吗?”话一出口,便恨不得抽自己嘴巴,这算哪门子转移话题!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见她并无半分惊奇不快的神情,便略略宽了心。转瞬又思及那相思锦是花落的随身物什,即便让她知晓,她也定不会随口说出的,心下不免觉得自己这一问白搭了不说,没准还得一个怀疑的嫌隙。

      她却颔首道:“知道。”

      “那它现在在哪?”追问之急切愣是让我自己在内心里又鄙视了自己一番。

      她蹙眉:“你房里,不知道?”

      我房里……不知道……真不知道啊!

      我按捺了心头的雀跃,打算措辞表示夜很凉,不睡实在有违天道,合该各回各房与被子来个大团圆结局。

      可是我甫一弯了膝盖,话还攒在嘴边未来得及说,便觉眼前一黑,直直往后倒去。

      昏过去前,我在心里问候了声他娘,怎么来得这么早!这么摔下去,不昏也晕了!打眼瞥见灯光下的美人,又觉得无比欢喜。原来无甚表情的美人惊讶是这个样子的,半伸出的手还顿在那里。原来会武功和武功高到及时拉住我还是有一定距离的嘛!等我醒来得好好跟她说道说道,得好好练武啊,你连拉我都拉不住,怎么跟人打架呢?

      哦,对了,墨黑无月亦无星的夜空其实也挺好看的,沉寂安稳,一如在落仙镇我尚不知事前简单纯粹的生活。

      ~~~~~~

      梦里不知几何,耳边絮絮的声音吵得我不得不从深意识里醒来。

      睁眼的第一感觉是左手臂凉飕飕的,我侧头:“你把我的手放外头作甚,大冷天的,手臂都冻僵了。”闻言,床边的人脸色沉了沉。

      我咽了口唾沫,嘟囔着:“你要握可以伸到被窝里来握嘛!我没那么小气的。”

      他捏一捏额角,粗鲁地拉过被子覆上我的手臂,俯身撑在枕头两侧,紧着我脖子下的被角,凤眸泠然:“杜小若,有时候真想揍你一顿。”

      “哪能呢?您是大人,是男人。大人不能揍小孩,男人不能揍女人的!”我反驳道。

      “哦?”他眉一扬,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神色颇有些玩味,“小孩?十六岁也算?女么……”他闭目摇了摇头,“特征不甚明显呐!”

      慕容华,有时候,我也想揍你一顿,好教你明白,小人与女人的难养!然,我甚没骨气地挣扎着翻了个侧身表示不想理他。

      他也不跟我置气,松开紧住被子的手,在我身侧躺将下来。

      昏黄的灯光照进天青色的帷帐。微风泄露入室,惹得烛火摇曳,连带着投在帐内的影子婆娑无序。我摊开手任影子落在上面,忽明忽暗,鼻息里满是独属于那人的幽兰气味。

      很后来的我想起这一刻的时候,并不安宁。很多的事情,原以为只是举手间的尽在把握,却都如落在手中的影子,看着它在股掌之间,却终究无法捉摸。又或许是,明晰的掌纹竟也透视不了既定的命运,惟剩诡谲扑朔。

      这一刻的我思想还没有那么高的觉悟,没有像个思想家或者哲学家一样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是真糊涂,糊涂到默了半晌,骤然开口问的第一句话是:花落还没回来吗?

      身侧的人冷哼了一声,语带调侃:“哟,醒来就问男人啊,杜小若,真是越发长大了啊!”

      我翻了个身对着他。手枕头,凤眸紧闭,几疑方才答话的不是他。

      “我是替心儿姐姐问的。”我缩了缩身,往他靠近些以示亲厚,“她说花落再也不回来了。”

      神色未动,少顷才悠悠答了句无关紧要的话:“小若可知今夕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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