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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章魔音绕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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窝在被子里,脑子渐渐清醒,眼皮懒懒地睁开又闭上。我明明晓得这是个梦,但亦想由着它在脑子里盘旋一二,咂摸咂摸慕容华和颜悦色万事依我的模样。
我还没咂摸出个味道来,就听得谁家发出杀猪似的声音。我翻了个身,假装没听见,继续将方才的梦拿出来回味。却听得那声音越发近了,倒好像是就在我房间的门口,离我不到几十步的距离。
那声音凄怨得那叫一个六月飞雪,春日入冬。我忍了半晌,没忍住,衣服也不穿了,将被子往身上一裹,赤脚“噌噌噌”跳到门口,门一开就破口大骂:“谁家的倒霉孩子啊,杀猪也不知道挑挑日子,挑挑时辰!啊?人斩首示众还秋后,还午时三刻问斩呢!有这么早让猪投胎的吗?它要去,阎王也没空——收——啊——”
眼皮一跳,自眼风里扫到青衫一角,忙拉住被子,手往前一伸:“啊,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我听闻患了离魂症的人大都不记得把被子裹身上,想来一般是不怕冷的。”
我愤愤地将被子往地上一丢,大踏步往床榻走去,准备继续躺着挺尸。
走了没几步,身子一暖,将将让我丢在地上的被子重新裹回我身上,很是曼妙地将我包成了粽子一枚。
我瞅着被子上大团锦簇的芙蓉花,以及那双素白的手,晃了晃神。
“以前没觉得你这么听话,怎么几日不见,脾性变得这般乖顺了?”
我咬了咬唇,攥紧被角,从齿间挤出几个字:“君为主,我为奴。”
身后的人颔首道:“忘记这茬了。”言罢放开我。
我也不回身,赤脚踩在地上,沁心的凉。
又闻得身后的人道:“你方才说谁在杀猪来的?”
我原本觉得心凉,闻言又抖了一抖,悠悠地回转身,好奇道:“杀猪?啊,我长这么大还没瞧见过杀猪诶,我需要去好生瞧瞧。”我牢牢盯住慕容华的眼睛,决计不往他随手搁在桌上的二胡瞟上一瞟。
大约觉得我的眼神太过恳切太过炙热,他转头瞧了瞧门外,又看了看我:“奴婢,你是来当主子的吧。这都近午了,你怎么比以前还能睡。”
我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春困夏盹秋乏冬眠。一年四季都是个睡觉的好日子。”
他点点头:“也是。我说今日花落和隋心姑娘怎么还没起来。原是这个理。”
“隋心姑……姑娘?还……还没起来?”我本来心里恹恹的,闻得这一句妙言,凭着女性的直觉嗅出了里面的万千纠葛。一大早就有八卦可言,瞬间觉得天地奥妙无穷尽也。裹着被子直挺挺地蹦到桌前坐下,从被子里探出一只手翻了个茶杯倒了茶推到慕容华面前。
“那不是花落他娘子吗,怎么你唤他隋心姑娘?还有还有,不是说近午了吗,为何他们还未起身啊?是两个人处在一间房子里未起身呢?还是两个人在各自的房间里未起身呢?”我一连串地抛了心里的疑问,瞪大眼睛盯着慕容华,就等着他回答。
慕容华听得我问第一句时抿了抿唇,听我问到第二句时闭了闭眼,待我问到后面时,玉扇一开,眼里唇角都带了笑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看我一眼,又喝了一口复又看我一眼。然后,悠悠道:“昨日的书,小若果然是看得融会贯通啊。”
我呆了一呆,问得太过急切,未曾想到这些话并不该出自一个弱小且温顺的黄花大闺女之口。有此一问并不是因着我得了书中的开导,昨日的书,我是未曾放半点心思在上头的。约摸着,在慕容华的心里,我还是如初时一般是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未开窍的傻姑娘。可是,凡世间,很多事,并不是你假意装作未曾识得,你便不曾识得的。装一个良善,装一个单纯,其实也不是那么难的事情。又约摸着,慕容华其实什么都看透看清,他这般说,无非是想为我掩一掩略带猥琐的心思,顺便提点我一下,将来好生敛着,端庄大方清纯无比地嫁一个良人才是人间正道。
他既这样说,我也无需揣度他的心思,只管应了,反正亦没有坏处。
我嗯嗯啊啊地胡乱应着,又切切地等他的答案。
慕容华的答案简洁明了,总结起来无非就三点。一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隋心姑娘该唤花落一句师父;二是他们素来睡在同一间屋里,不过是隔了纱幔的两张床榻;三是昨夜二人教学得有些晚又有些累,故而晚起了。
我一听,原先膨胀的欢喜情绪刺溜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等答案怎对得起我等八卦人士的殷切希望嘛。好歹譬如说,这天下第一的戏子招来的这个弟子是从天而降的。不是这师父瞧上的这弟子,而是这弟子瞧上的这师父。她不知他是谁,他亦不知她是谁。他们相遇冬日雨夜的街头,相知在烈烈红梅树下。巴拉巴拉,诸如此类。
思及此,我又觉得我真是太有创作天赋了,不若寻个时日写他几段话本,卖个钱,扬个名啥的。笔名都想好了,就叫做福贵容华。大俗大雅,很有生财的气质。
诚然答案不是我所欢喜的答案,但这并不影响我自己发挥想象力将满意的答案补上。遂,我将棉被一裹,飞奔回床榻,欢乐地躺倒,顺势捂了捂冻得有些麻的双脚。
“公子,奴婢想更衣。更完衣,奴婢给您做饭饭。”
“无妨,公子懒得挪窝窝。公子就坐这里等奴婢你更衣衣,然后等奴婢你给我做饭饭哦!”
我深吸一口凉气。
慕容华,你赢了!!!
待我一脚迈进厨房,我就史无前例地被震撼了。愣不过须臾,我一拍大腿,扭头就往自己屋里跑。
见了正悠闲喝着茶,嗑着瓜子的慕容华,也不管他手里捏着的书册,只左右环顾了一番弯腰贴近慕容华,小心翼翼低声道:“容容,咱们这庄里有贼人。没准,这花落是个假的。”说完,觉得我说出的最后一句话太符合江湖逻辑了,不免又对自己高看了几分。
哪知慕容华眼都不抬地淡定道:“哦?你倒是说说看你是打哪瞧出来的?”
我觉着他这表情表示他深不以为然,遂抬头往四周环顾了一圈,贴近他的耳畔:“方才我不是去寻厨房了吗?那厨房……”
“怎地?厨房里有人肉包子?”我被慕容华更甚一筹的想象力给怔了一怔。我按耐着呵斥他怎么能这么血腥这么不人道的欲望,将方才瞧见的光景一一说与他听。
我虽昨日刚来庄里,但昨夜用完晚膳,我便无比自主自发地将庄里各屋的大体方位摸清了。厨房也不是什么难寻的地界。昨夜去的时候只远远瞧见门上的“膳房”二字,也不曾细究。方才去这一趟,门也未关。但见桌上几盘切得无比精细的蔬果,条是条,块是块。旁人乍一看大概也就觉得这是哪家的厨师,刀法真是不错。可是,我却不是旁人,这一瞧就瞧出了道道,这分明是用剑切的,只能说这剑客的剑法用来切菜,真是太大材小用了。传闻里并没有说花落使得一手好剑法,难不成还是那位隋心姑娘吗?
慕容华极其淡定地听完我说的话,顺便又嗑了几颗瓜子,呷了口茶。我瞅着他这般淡定,以为他在心里做了计较,也不催他,自己坐下,翻了个茶盏,拎了茶壶倒水。
半晌,方听得他商量道:“不然我们现下就去厨房蹲着,等那贼人手痒来切菜的时候,给他逮个正着?”
我道:“嗯,是这个理儿。可是那贼人十天半个月没手痒怎么办?”
“不然,先把那假花落绑了,仔细审问审问?”
“啊,你也觉得那花落是假的啊!此计甚好甚好!”我一脸高深地摇头晃脑。
“好你个头!”额头一记轻敲,我作势揉了揉,不解地看向慕容华。他敛了玩笑的神态,正儿八经地与我说道:“离开这些天,你的防人之心倒是有所长进,晓得有些奇怪的事应该疑他一疑。但这见风就是影,神神叨叨的作风,也不晓得你前时见着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这是他自遇到我之后,第一次提起我离开落仙镇的境况,却也仅是提及,并不深究。
“你见着切成条条块块的蔬果,想着外界并无传闻言说花落使得一手好剑法,思量着那位隋心姑娘亦不是很会武的光景,便自认为庄内没有人会使剑,所以才觉得庄内藏了贼人。更有甚者,没准这庄他就是个黑庄。”他捏了捏额头,无奈道,“那你想过没有。即便庄内原有的两人不会剑,那我呢?或许我手痒了,觉得太久没找人打斗了,切切蔬果也是不错的。再退一步讲,真的有贼人,他是图财还是图色呢?他不过是去厨房耍了耍剑。说起来,还是帮区区奴婢你做了切菜的琐碎事。你合该谢他一谢。”
末了,慕容华很是私塾老先生地添了一句:“小若啊,世间的事,你有所疑而怀揣测之心,无可厚非。然,你做一番假设时,需寻得能说得过说得通的佐证。今后须知凡事慎而思,凡人谨而识。事物并不一定是在表达它所呈现出的样子,人亦是,包括我。”
我懵懵懂懂地且听且记。慕容华很少对我说讲道理的话,他始终觉得为人长者,讲那么些大道理,不若以身作则,让小辈自己摸索,这样方能真正影响他的言行举止。他今日说的这个道理,定是极其重要,且还是我一时半刻悟不出来的道理。
我咀嚼了下他说的话,终是好奇且天真地抓了个我深以为的重点:“我这探头探脑疑神疑鬼的模样就是传说中的见风就是影,神神叨叨的作风啊?”
慕容华正端着茶杯饮茶的手一顿,半垂的眼睫不自觉地抖了那么三抖,仰头将杯中的茶水饮尽,顺手捞起搁在桌边的二胡,转头冲我诡异一笑。
然后,一阵凄凄惨惨戚戚的杀猪声刺激且高亢地响彻在我的耳畔。正所谓魔音绕梁,久旋不去。
阿弥陀佛,我将将卡在地狱口的身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堕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