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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夜深如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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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慕容华如何觉得我是个奴婢的事实很合他的意,不过我倒是分外好奇他近来是如何愈发地能在我未曾发觉的情况下,手里的玉扇说没就没说有就有的。此等造诣当与我朝一流的幻术师较得一二高下。
许是瞅着我第一天当他们家的奴婢,又许是我这个奴婢做得颇不尽如人意。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当我低眉顺目地跟在慕容华身后,脑子里不可抑制东想西想地迈过一个低槛,闻到一股饭菜香时,我就晓得我忧愁了半日自己的厨艺是杞人忧天了。
奴婢要做什么呢?向主人问安,然后默默地吞着口水站在主人身后,默默地用余光侵吞桌上香喷喷的饭菜,还要控制着咽口水的声音,更要提防一不留神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阿弥陀佛,我想吃饭饭,我想吃肉肉……
正百般纠结几欲热泪盈眶之时,听得一句“落兄,我瞅着你这刚招来的婢子虽笨了些,但也算是个贴心的人,这厢想向落兄讨个人情,将这婢子放我身边暂且供我差使一二,可好?”
笨了些?我要是笨了些,还能贴心?闹心才是真的吧。
“公子说哪里的话。是花落疏忽了。公子欢喜,反是这位姑娘的荣幸。”我荣幸?我是招谁惹谁了啊。
我深觉身为当事人的我应该吱一声表示愿意或者不愿意。哪知慕容华这厮眼都不抬地使唤道:“那个谁,过来给爷我倒杯酒。”那个谁?喊得当真是不晓得我是谁。他定是在报复方才出客房前我执意与他装作陌路!
要是在落仙镇,他这般与我说话,我必然跳将起来拍着桌子,大声吼他,什么叫做那个谁?我是你一手带大的,我的名儿还是你取的,那个谁,谁你个西瓜茄子!
可是,这里是“无他庄”,而我是新进的奴婢。
我细着嗓子,一如既往地恭敬:“公子,奴婢名唤小若。您要是觉得这名太俗,污了您的尊耳,还请公子费些思量,替小若换个名儿。”这话我存了心思,他若说名字不好,便可落我一个把柄日后好嘲笑于他,若他说名字不错,倒也无甚稀罕。按他素来惫懒的性子,可不是决计不会说不好的。
果然,他很是识时务地点点头,姿态娴雅地抿了一口我将将倒好的酒,若无其事般地夹菜吃肉,期间不忘与花落你来我往,谈些无关痛痒的虚话。唤作心儿的花夫人在道了一句让我也坐下吃饭后,就近乎不存在地自顾自用膳。
我坐在桌子一角,思量着我诚然是个奴婢的身份,左有慕容华时不时拿眼风扫我,右有冷静气质美人一枚,前有吃得斯文优雅的主人正对。一顿饭吃得我委实诚惶诚恐,食不知味,连不远处我最爱吃的红烧肉都不曾伸一筷子去。
饭后,我很是有眼力劲儿地伸手收拾碗筷,却被花落叫住。“小若你得公子青眼有加,且只管依公子之言,随公子同去。此间的事情你便无需操劳了。”
闻言,我甚惆怅地捧着我满是青菜饭饭的胃抽了一抽。这话听着忒像操着勾栏院妈妈的心了:我说小若啊,你交了狗屎运了啊。瞧瞧这男人,啊,瞧瞧!要身段有身段,要风度有风度。看那眼,多么有气质的一双青光眼啊。他还就怎么看上你了。你想想,你好好想想啊,从此西方极乐,从此飞禽走兽啊!你丫闹腾啥,摆着脸是怎么个意思嘛!还不赶紧拾掇拾掇两步并一步欢快地奔到这男人怀里去!
唉,我这哪里是脱离苦海,我这分明是将将卡在地狱口。我还不想掉进去的呀,我的天下第一戏子花落他娘诶~
这几日有些泛暖,开了窗倒也觉着舒适,百无聊赖间索性搬了张圆木凳子斜斜坐定,瞅着天边一轮不大圆润的月,默默地发呆。
屋前也不晓得种的是何种花树,这般时节竟也能开出团团锦簇的花来。
这让我不由想起香姑娘站在紫藤树下凄凉的光景,也不晓得她去了哪里,现在回去了没有?她家的紫藤树可是长了新芽?花九锡那个倒霉催的孩子,说话说半句,他现在吃饺子该不会又忘了蘸醋了吧?哦,还有我曾朝夕相伴的小白,离开我这两天,你有没有想我?……
“在想什么?”
“…………你说花落会把相思锦藏在哪儿呢?”
“哦?你要那东西做什么?”
“我……”将将张开的嘴咂巴了一下,很是乖觉地闭上,顺便艰难地吞了口唾沫。
佛曰:出神使人发傻,发傻使人多话。
阿弥陀佛,我是有说了什么了吗?
侧头森森一笑:“公子这是在……勾搭奴婢吗?”
“无他庄”其他地方我还来不及一一摸清,但这客房造得委实曼妙。尤其是这中间一房,左可临窗窥视左房动静,右可使绊子陷害右房客友。大抵是当初造房的工匠眼睛有些不大好,左边的房子将将斜了那么一斜,又将窗子靠着中间。右边房的门也不按常理地往中间靠着,好似哪家的偏门。
是以,如我此般坚决不走旁门左道的大好青年,自是选的左侧的住处,且觉着这屋虽略略偏斜,但正对那株花树,怡情冶性,甚得我心。
却未曾想,我不过是春夜里无了那么一聊,亦不过是开了个小窗装装文艺,偏生忘了今夜可能也无那么一聊,可能也开了个小窗装装文艺的慕容华慕小公子。且,此人还有个人神共愤的不良嗜好——装偶遇,装良善,装无辜。
他将身子往我这边探了探,玉扇轻敲了敲窗棂:“我瞅着今夜月色太过亮堂,亮堂得我睡不大着。你去搬凳子的时候,我就在此厢坐了,怎么能算勾搭你呢?即便是,大凡长了眼的会这么想吗?”语罢,支起左手,玉扇一开掩了半张脸,只将一双眸光落在我身上。
我悲凉地觉得这么多年来,我竟未学到慕容华言行举止中猥琐的一小部分精髓,实在是白活了。我复又庆幸地觉得这么多年来,我跟着慕容华被他日日打击,竟还能活至今日实属老天出门办件紧要的私事至今未归,我很是盼着他永无归期,好好地办一办他那紧要的私事。
想到此,我且惊且喜地由衷道:“嗯,确实这个世上忒多没长眼的。”
他“啧”了一声,顾自收起玉扇,懒懒倚在窗边,手中不知何时掂了一枝红梅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
我因着前时与他对话,将半个身子探出窗外方得以瞧见些他的模样。我以为“啧”这一声表示他很有想法,可能需要说一番天崩地裂的道道,遂又挪动着身子往他那边靠了一靠。岂料等了半晌,他就掂着个红梅,意兴阑珊地愣愣出神。好似今夜他本就是孤寂一人落寞坐于窗前,更遑论与我言语过。
我心里蹿过几个念头,连防着他追根究底的应答都想好了。若他问,这话从何说起。我就将眼一瞪,气沉丹田,呔他一句,你丫就是一没长眼力劲儿的!
现下,他却并不言语,也不晓得他是在做何种心思打算。我酝酿了良久的勇气,被夜风吹了又吹,凉得不能再凉了。
我自认为保持半个身子挂在窗外好似将一根腊肠倒挂的高难度动作,实在不适合我等弱小且温顺的女子长时间摆弄,眼风里瞧着慕容华也不像是能一时半刻会说话的模样。于是悻悻地缩回身子,悻悻地合了眼趴在窗台子上,悻悻地准备再晒一会儿月光浴就安安心心地睡觉去。
夜风和暖,清淡的花香阵阵,做一番梦大抵也是香甜的吧。迷迷瞪瞪地听得耳边一声轻叹。然后又似自言自语地问答,“你要那相思锦能做什么啊。”
做什么?啊,能做什么呢?“……照着那上面的花样,仿它个万儿八千的。然后,我就把它卖给花姑娘们……慕容华说不能卖赝品,没有说过……不能卖……仿品的。这样,我就有很多钱,很多钱了……”
又闻得一声叹息。“……傻丫头……”
我才不傻。
我晓得,其实慕容华不卖那些赝品,不是他不具备卖赝品的气质和胆魄。
一个人不肯轻易改变自己生活的模样,是因着他如此依恋着原来固有的记忆。那记忆里头有他不愿割舍的情,不想忘却的人。
这一夜,我做了个好梦,真如那阵阵花香般甜得不可思议。
依稀还是在落仙镇的街头,梦里的我将仿卖相思锦赚来的钱分出大半送给了住在石子弄的瞎眼婆婆,窝在庙角的跛脚流浪大叔,流着哈喇子痴痴傻傻的二呆子……他们笑着看我,看得我有些不大好意思,便挠挠头,冲他们咧了咧嘴,转身飞快离开。
街的那头,一人手执玉扇,乌发随意束在脑后,阳光映得他周身镀了一层金光。
他向我招招手,我撒着欢儿地跑过去,从怀里掏出半袋子钱,慕容华,看,我有钱了,我们去落仙镇的后山盖一间金碧辉煌的木屋,从此欢喜和乐地过日子吧。
闻言,他呆了一呆,嘴角攒出一抹笑意,伸手抚过我头顶的发,傻丫头。我不依不饶地问他好不好。他伸手来牵我,往后山的方向行去。好好好,都依你,都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