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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05 燕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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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餐后活动自然不适合中老年人,聂玖这个年轻人不喜欢和陌生人闹腾,护送两老回去的任务就落在了她的头上。
他们一行三人刚走到门口,就看见苏靖和抱着女儿走了出来。
小姑娘估计有些吃撑了,嘟着嘴趴在父亲肩头,在他白衬衫上抹了好几处油印子。
“叔叔、阿姨,这么晚了你们很难打得到车的,我开车送你们回去。”
苏靖和向两位长辈颔首,转而将女儿递给聂玖,却换了种毋庸置疑的语气:“你帮我抱着欢欢,我去取车。”
聂玖双手下意识地接住小女孩,不可避免地碰到苏靖和的手,修长,微凉。
“爸爸!”
小女孩迷迷糊糊地被聂玖抱在怀里,似乎突然感受到陌生的气息,猛地偏过头寻找父亲的身影,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苏靖和轻轻摸着小女孩的头柔声安慰:“欢欢,爸爸去取车,马上就过来。欢欢乖乖和阿姨呆在这里等爸爸过来接你们好不好?”
“哦,欢欢会乖乖在这里等爸爸。”
欢欢似乎为了表示决心,偏过头不看苏靖和,想了想又嘟着嘴说道;“爸爸要快点过来接欢欢。”
“嗯,欢欢真乖,阿姨奖励你一个漂亮的小发卡!”
聂玖单手抱紧小女孩,另一只手从兜里取出一个红色兔子发卡在小女孩眼前晃了晃。
小女孩子到底是喜欢这些小巧漂亮的玩意儿,欢欢眨巴着眼睛看了看发卡,又看了眼聂玖。
“来,香阿姨一个,阿姨就给欢欢别在头上好不好?”
逗小孩是聂玖这几年来的必修课,边说还不忘瞟了眼旁边眼角含笑的男子。苏靖和会意,朝两位长辈打了招呼便赶紧去停车场取车。
欢欢毫不犹豫地抱着聂玖猛亲了两口,弄得她脸上满是口水。
聂玖失笑,将发卡别在小女孩头发上,笑道:“呀,我们欢欢好漂亮啊!”
欢欢伸着胖胖的小手摸了摸头上的“小兔子”,偏过头看向吴翠凤,后者亦是很给面子地哄道:“欢欢真漂亮!”
欢欢又看向似乎喝醉了的聂允财,聂允财虽然没说话,但也难得露出了笑意,看来似乎也是很喜欢这小女孩。
等到苏靖和把车开到酒楼门口时欢欢已经在众人怀里轮转了个圈,正好又回到聂玖的怀里。
上车后欢欢非要赖在聂玖怀里,苏靖和无奈,于是吴翠凤和聂允财两个坐后面,聂玖抱着欢欢坐在副驾驶座上。
“棉槐路的老城街。”
聂玖报上地址便扣紧安全带将欢欢抱坐在腿上,突然想起凤姨似乎说过苏靖和刚来J市没多久,怕他不认得路又补充一句:“就在三中后面两条街。”
“嗯。”
苏靖和似乎微微皱了眉头。
难道,三中他也不知道在哪里?
聂玖努力回想附近典型的标志物,谁知苏靖和突然回过头问道:“临着乾河的那条街?”
“苏经理看来对J市很熟啊!”
吴翠凤兴奋地微凑上前,笑道:“乾河那还是老名字了,就我们那带的住户还这样叫它,听说早就改名了,那名字拗口得很,叫……”
“思源河。”
聂玖接了一句,转而看向苏靖和:“你怎么知道那河叫乾河?”
苏靖和似乎眉毛动了动,随口道 :“以前无意间看过J市的地方志,J市以前还有个名字叫‘锁里'。”
“读过书留过洋的人懂得就是多。”
吴翠凤很是感慨了一番,连一直合眼深陷在皮椅中的聂允财都抬眼看向苏靖和。
一有机会就卖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喝的墨水多?
聂玖微垂眸,对旁边这人的印象又回到原点。
“阿姨,我好像见过你。”
欢欢像是想起什么盯着聂玖看了很久,突然拍手笑道:“你就是那天在公园差点被叔叔打的那个阿姨!”
被打?
刚才吃饭的时候聂玖就觉得这小丫头熟悉,没想到两人之前还见过,她还忽悠了人家。
聂玖有些尴尬地扫了眼车内神色怪异的几个人,还是决定从小孩子入手。
她伸手摸了摸欢欢的头发,极尽温柔地引导:“什么公园呀?阿姨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欢欢呢?欢欢这么可爱,阿姨见过一次怎么会忘记呢?”
解释太过麻烦,死不承认最简单。
“啊?”
欢欢犹疑地看了苏靖和一眼,那天爸爸也看见了,阿姨还很温柔地揉了自己的额头,和幼儿园里的老师一样。
“小孩子眼里对自己好的人都是长一个样。尤其是像聂小姐这样有母爱的女性。”
聂玖诧异地抬起头,他怎么知道自己姓聂?
苏靖和淡淡的语气里倒是听不出一丝褒奖。
聂玖没接话,只是低低哄了欢欢几句。
欢欢其实早就困了,歪在她的怀里竟是慢慢睡着了。
车子慢慢地穿梭在并不宽敞的老巷子,吴翠凤在岔路口就先行下车了,再行了一段路车子却开进不去了。
聂玖家那栋古旧的老房子就在前面不远
“聂小姐很会哄孩子。”
苏靖和一语双关,从聂玖手上接过熟睡的欢欢。
聂玖看着父亲先开了车门走出去,转过头认真回答道:“我是幼师。今天谢谢了。再见!”
不管怎样,刚才要不是他开口解围,小孩子刨根究底的问话,她肯定会露馅儿。
这人虽然喜欢卖弄,但偶尔还是有些绅士风度的。
聂玖有些感慨地洗漱完,路过客厅的时候却见聂允财还靠在沙发上,似乎已经睡着了。
“过来!”
聂玖置若罔闻般径直往自己的房间走去,手快伸到了门把上的时候沙发里的人再次低吼。
“你给我过来!真得当我这父亲死了?”
聂允财猛地站了起来,看样子是真的动怒了。
聂玖转过身,嘲讽地笑了笑:“你还是记得自己有个女儿?”
聂允财深吸了一口气,有些不自然地问道:“最近怎么样?”
“呵,你这是在关心我?”
聂玖像是听了什么笑话,面上却全无笑意。
“一直就这样,你不是都看见了么?好在有手有脚,这么多年都还没饿死。”
“再过几个月你就满二十七了,到年纪好好找个男朋友结婚了。”
聂允财手背青筋暴起,想起吴翠凤刚才说的话,憋着一口怒气继续道:“我一朋友的儿子今年刚好二十八,还没结婚的。要不……”
“不用了!”
聂玖冷声打断,微垂眸笑道:“我下个月可能要结婚,过段时间你亲家会来J市。到时候你抽空过来看看。”
“他叫李彬,今年快三十了,开了家小餐馆。他不是J市本地人,结婚后如果他父母要求我们可能回他家乡。”
“结婚?你都要结婚了才来告诉我?”
聂允财胸口起伏,提脚踢翻了沙发前的小茶几,怒吼:“好啊,果然是出息了,翅膀硬了。随便找个男人嫁得远远的,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你父亲!”
“我不过是通知你一声,嫁妆就不用你操心了。至于彩礼,如果你想要的话就自己和你亲家说去,我不会阻止。”
聂玖忍不住恶毒地加上一句:“你不去也没关系,反正从我四岁起就没有爸爸、妈妈了,当了这么多年的孤儿也不怕继续当下去。”
聂允财果然被气到了,抓起茶几上的杯子就朝聂玖砸了过去。
“我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就养了你这么个东西!”
“是,你当然辛苦,每天晚上喝酒喝到吐怎么能不辛苦?”
“我是什么东西?我什么都不是!你后悔了?后悔当初我没和妹妹一起判给柳芳!”
沉积多年的委屈乘着微醺的醉意放大成无限的恨意,聂玖声音也拔高了几分:“怎么,要我和你商量我的婚事,然后嫁给你的那酒鬼朋友,把我卖个好价钱么?”
“要我和你商量我的婚事,那你当初和柳芳离婚的时候怎么不和我们姐妹商量?”
她毫不吝啬地往他的伤口上撒盐,把埋在心里多年的话一字一句吼了出来。
“是你!聂允财,是你自己没用!柳芳才会和别人跑了!是你,是你非要拆散我们两姐妹!”
“啪!”
聂允财大步跨到聂玖面前,颤着手狠狠扇了下去!
聂玖一个踉跄靠着门边跌坐下去,门把恰好撞在她的腰上,可她一点不觉得痛,只有一种发泄的快感。
她抬手胡乱揉了下脸颊,仰起头盯着聂允财的右手:“我说错了么?从我上小学后你送过我上学么?每次开家长会的时候你都在哪儿?你有尽过当父亲的责任吗?”
“我从小最怕放寒暑假,因为那意味着我要一个人守着这座空荡荡的屋子。奶奶为了帮你还债一把年纪还要出去找事做,好不容把债还清了,奶奶也把欠你的‘债’还清了。”
“还记得奶奶去世的那个凌晨么?我哭着去捶你的房门,可你早就醉得不省人事,任我怎么捶、怎么踢,房间里就是没声响。”
“是,我也许不是一个好女儿,但你根本不是一个好爸爸,更不是一个好儿子!”
“是你让我没有了妈妈、没有了奶奶,没有了快乐的童年,没有了温馨的家!我为什么会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你难道不知道么?”
“既然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你都对我不闻不问,那现在又凭什么来管我的事?我去哪里,和谁结婚你都管不着!”
“我恨你,你知不知道。聂允财,我恨你,我一直都恨你,恨不得你去死!”
“好,那我就先打死你,就当我从来没你这个女儿!”
聂允财红着眼睛一脚踢在了聂玖的腿上。只听聂玖闷哼了一声,他才恍若出了魔障般突然醒来,讷讷退了两步。
“女儿?呵!那你打死我好了,不不稀罕!”
聂玖的头发有些散乱,她颤着脚站起来,失神般低低笑道:“我从来都不想当你的女儿。”
她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转身慢慢离开客厅朝着外面走。聂允财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想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聂玖如同梦游般晃悠着往前走,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摔倒,身后似乎传来了碎玻璃的声音,可她只是觉得心累。
这个时节J市昼夜温差很大,当她站在院子门口被冷风一吹,人倒是清醒了几分,有些茫然地靠在铁门上,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
“不好意思,我想,这是你的手机,刚才落在我的车里了。”
一道黑色的身影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面前,刺眼的车灯从他身侧照过来,正好可以看清她左脸上的红肿。
苏靖和微眯了眼,薄唇抿起,不知在想着什么。
两人对视了一眼,皆是不语。车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长长的黑影从光明延伸到黑暗的角落,终究是重叠在了一起。
熟悉的钢琴曲响起,聂玖微微皱眉:“电话?”
苏靖和几步走过去将手机还给聂玖,聂玖也没道谢,轻咳了几声才按下接听按钮。
“韶华哥。”
这是刘韶华传给她的一首钢琴曲,这曲子很好听而且聂玖以前从没听过,便照他说的设成了他的来电铃声。
聂玖接着电话走到一边的路灯下蹲着,微有些沙哑的声音在这昏黄的灯光下变得柔和。
等苏靖和把车灯关好,锁上车门朝聂玖走过来的时候,她还在和刘韶华通电话。
他站在离聂玖不过一步之遥的墙边,手里似是把玩着打火机,火光明灭间只看见他眼中隐隐闪现的焰火。
“韶华哥,还记得以前你家屋子下面有一个燕子窝么?初夏时节大燕子刚产下一窝小燕,一家其乐融融。有一次罗姨家的小外孙发了高烧,吃了两天药都没见好,罗姨不知从哪里找了个偏方退烧,刚好要取一点燕子窝做药引子。后来只是在燕子窝的外面取了一小块儿,但那燕子从那天之后就再也没飞回来过。奶奶那时还感慨,怎么就不回来了呢,不回来它住哪?取燕子窝时它明明不在啊,而且只取了一小块儿,怎么会被发现?奶奶不知道,动物对属于自己的东西都有特殊的记号,哪里会闻不出生人的味道。”
“家即使只缺了一小块儿那便不是家了,更何况我的家早就支离破碎。”
聂玖声音渐渐低下,凭添几分感伤:“韶华哥,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是那无家可归的燕子。”
刘韶华似乎是站在“钻柜”走廊打的电话,聂玖还听见了电话里传来的各式混乱歌声,她吸了吸鼻子结束了这次谈话。
“韶华哥,不说了,你早点回家。再见!”
说罢也没等他回答便掐断了通话,眼中似是蒙上一层水雾。
所以她没有听到他来不及说完的话,阿玖,虽然小燕子们后来再也没有回去,但那两只大燕子却一直守在燕子窝旁,等着孩子们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