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枝可依》繁絮

3、003 等待

　　往事就像电影一般断断续续填充着造聂玖的梦境，用一种蒙太奇的手法闪现着一幕幕曾经熟悉的场景。朦胧间她似乎还听见自家那沉重的铁门打开的声音，应该是父亲回来了。
　　聂玖迷糊中嘟哝了一句，爸，少喝点酒。说完便把头埋在枕头里又睡着了。
　　聂允财自然是听不见聂玖这番关怀的话。且不说他此时醉熏熏地躺在小客厅的沙发上，聂玖亦是隔着房门的一句梦语，就是父女二人都清醒的情况下互相之间是不会说几句话的，更何况是互相关怀了。
　　在聂允财的母亲，也就是聂玖的奶奶去世之前聂玖是一句话都不同自己的父亲说的。
　　二人见面就如同空气，不，是仇人。
　　可聂玖的奶奶去世前不知和她说了些什么，聂玖对父亲不再冷冷冰冰，但还是有着明显的礼貌疏离，如同陌生人。
　　即使现在满是醉意，聂允财仍是知道聂玖是记恨自己的，甚至是记恨家里的每一个人，尤其是已经嫁人的聂允珍，自己的亲妹妹。
　　有一件事聂玖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当初从头到尾要离婚的都不是他！他从不想让她们姐妹两个小小年纪就生生分离，更不想失去她！
　　他的妻子，不，前妻。他是爱她的。
　　“我要这钱干什么！我不要！不要！我不要……”

　　聂允财醉醺醺地吼了几嗓子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等到聂玖七点多匆忙起床时聂允财早已经走了。

　　聂玖早就习惯这种生活，喝了一杯豆浆就赶去幼儿园。等到她哄了小朋友们都吃了早餐已经快中午了，她和汪敏二人便带着一个班的小朋友在幼儿园的操场上玩“牵羊”游戏。
　　汪敏是去年刚招来的幼师，能说会跳，一张小巧圆润的脸一小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颇得幼儿园师生的喜爱。聂玖算是是园里的老人了，脾气好的很，园长安排她和汪敏一起带小班其实是想磨练一下汪敏。
　　想来也是，聂玖今年快满二十七了，幼师队伍中除了园长和胡茜，就数她年纪最大，以前那些年纪大些的幼师都走的差不多了。园长琢磨着她估计也要走了，现在当然是好好培养新人。
　　可聂玖不这么想，她虽然不像胡茜那样担着副院长的名头，好歹还有机会混到园长的位置，但她真心是喜欢这份工作的。
　　这些年来她在J市换过很多工作:端过盘子、卖过衣服，摆过地摊、跑过业务，但是，还是最喜欢幼师这份职业。这里的氛围很多时候都给她一种想要安定的感觉，甚至想过就当一辈子的园丁了。
　　不过，如果和李彬在一起后，他若要回家乡自己定然也是要一起去的，还是要离开这里。
　　这即将来临的离别让她心中不免有些怅然，转念又想到暑假李彬的双亲要过来看看她这未来的“儿媳妇”，竟然有一种终于尘埃落定的错觉。
　　人的一辈子也不过就几十年光阴，想她聂玖能有这结局也是不错了。
　　下班后舒雅的电话如约而至，让聂玖在幼儿园门口等她。
　　还没到半个小时舒雅的红色四个圈便停在了聂玖的旁边。两人也不啰嗦，直接驱车去了李彬的小餐馆。
　　赶到时李彬早就准备了一桌子的好菜等着了。
　　“聂玖，你们来了。还没吃饭的吧，快来，坐，坐。”
　　李彬似乎还有些紧张，看了眼玫色套装俏生生站在一旁的舒雅，拉出一张椅子，很是客气：“舒老师，坐！”
　　“噗嗤”一声，舒雅被这“舒老师”三个字给逗乐了，对眼前这憨厚的男子竟是有了几分好印象。
　　“你家阿玖也是老师呢，她该告诉过你非工作时间被别人叫老师挺别扭的吧。还是叫我舒雅好了！”
　　说罢，她毫不犹豫地坐下，顺手给聂玖倒了一杯白开水。
　　“都是你们爱吃的菜，别客气，别客气。”李彬估计是被“你家阿玖”这四个字给刺激到了，搓了搓手只是对着聂玖傻笑。
　　聂玖自然是听见了舒雅刻意加重的那四个字，想来舒雅也是认可了李彬。虽然自己这次是下定决心嫁人了，但能得到朋友的祝福自然是更好。
　　至于亲人，聂玖想着还是晚点告诉聂允财好了。
　　这些年她想了很多，无论当年父母到底为何离婚，父亲这二十年来没有续弦却是事实。即使凤姨对自己如同亲生女儿，父亲还是没有什么表示，想来也是不想让自己有丝毫委屈吧。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舒雅本就能说会道，加之李彬极有可能成为自己好姐妹的丈夫，言谈之间自然是顾及到他，说说笑笑差不多一个多小时才打算离开。
　　李彬本想着今天要好好招待聂玖的朋友，故而晚上也没打算摆夜摊，聂玖心下感动，最后竟是让舒雅开着她那打眼的红色四个圈先回去，自己则同李彬去附近一个公园散步。

　　虽然同李彬才相处了不到两个小时，但舒雅看人向来准，自然是看出他对聂玖的体贴温柔。他吃饭时一个劲儿地给聂玖夹菜，还帮她把鱼刺给剔了。虽然长相一般，但看起来也是个憨实可靠的人，想必聂玖也是看中他这一点吧。
　　“阿玖！”
　　舒雅离开时有些矫情地轻轻抱了聂玖一下，在她耳边低喃：“我相信你的眼光。”
　　只不过……
　　舒雅一脚踩上油门，那些隐下的话随着车身一个漂亮的转弯消散在朦胧的夜色中。

　　初夏的晚风微微有些燥热，而这小公园就成了附近居民休闲的好场所。
　　聂玖很是喜欢公园里的那片人工湖，湖边竹影婆娑，竹叶沙沙，环境清幽，有一种让人忘忧的错觉。
　　恰好此时湖边游人不多，聂玖心情颇佳地坐在湖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李彬聊天。
　　“聂玖，你们幼儿园还有多久放假？”
　　“大概十天吧，也说不准。”
　　“哦，那时间刚好。”
　　“刚好？”聂玖想到什么，突然转过头认真道：“你爸妈什么时候过来？不是说下个月才来么？”
　　“嗯，妈说算命先生给咱俩看过时辰了，下个月十二是个好日子。”李彬面色赧然。
　　“下个月十二？”
　　聂玖几不可见地微皱了下眉。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二人从相识到如今的谈婚论嫁不过半年余，虽然几天前才下定决心嫁给他，可……这似乎有些太仓促了。
　　“来得及准备么？”
　　“家里把彩礼早就准备好了。”
　　李彬也快三十了，又是家中独子，他父母自然是希望他早日成家的。
　　聂玖想通这一点也干脆应了下来。
　　“嗯，幼儿园那边过两天就确定放假时间了，放假晚的话我也可以请假。我爸……他随时都有空的。”
　　看来得找个时间和聂允财好好谈谈自己的婚事，不知他会不会反对。就算他反对自己还是要嫁！
　　聂玖也不知自己这次怎的有如此大的决心要嫁人，也许，真的是年纪大了，也累了。
　　安珺都结婚三年多了，舒雅虽然一直没结婚，但她自身各方面的条件都是出挑的，也不乏男伴，她不过是在等一个人罢了。
　　而自己哪有资格等待？
　　也许，在这世界的某一个角落有一个人一直等着自己，可是，这种等待值得么？
　　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像蒋思嘉那样温柔地呵护自己，也不会有人像他那样无情地伤害自己。
　　不会，再也不会……
　　聂玖敛低目，似是松了口气，当她回过神时突然感到额角似乎有一股热气，下意识地抬头便看见李彬近在咫尺的脸。
　　“聂玖。”李彬突地握住聂玖的肩，眼神炽热，声音微微颤抖：“聂玖，我，我可不可以……”
　　话未说完他便闭着眼睛朝聂玖脸靠过去。
　　聂玖愣着不动，刚才自己抬头时唇角擦过李彬的脸时似乎感到他破皮肤的灼热。
　　两人相处那么久，他连牵手都是小心翼翼，亲吻也只是浅尝辄止。即使她明显感受到他身上压抑的情欲，他也没有越矩一步。两人仅有的两次亲吻都是聂玖主动，因为她知道他不敢。
　　是的，他不敢，他似乎有些害怕。
　　可是，有什么好害怕的呢？明明是都快年满三十的成年人啊！
　　聂玖睁大眼睛看着这不知从哪里找到勇气的男人，借着身后昏黄的路灯仔细打量着他。
　　原来果然和安珺说的一样，他下巴上有颗大黑痣，上面还长着一根毛发。
　　自己以前怎么没注意到呢？
　　眼看着李彬的唇压过来，聂玖悄然闭眼，思绪却不知飘到哪里。
　　“叔叔，叔叔，你们在干什么呀？”
　　两人的唇还未贴上就被一软软糯糯的童声打断了，聂玖甚至感到唇上残留的温热气息。她下意识地以手遮唇，睁眼便看见李彬有些尴尬地收回手，一双小小胖胖的手正抓着他的衣脚，似乎是一小女孩。
　　小女孩见“叔叔”没回答自己的问题，转而睁着一双澄亮的小眼睛看向聂玖，继续求问：“阿姨，你和叔叔在玩儿什么？”
　　额，玩儿什么？还没来得及玩呢……
　　聂玖有些哭笑不得。
　　这人工湖边一直以来都是一些小情侣约会的地方，似乎都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了，一入夜这湖边的人甚为稀少，怎么还有小孩儿？她家人呢？
　　“嗯，阿姨做错事了，叔叔是要惩罚我呢。”
　　聂玖可是有丰富经验的幼师，对付小孩子还是很有一套。
　　她蹲下身与小女孩平视，双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用头轻轻碰了一下她的头，笑着解释：“喏，就这样，做错事要敲额头的哦！”说罢用手揉了揉她的额头，温声道：“痛不痛？你爸爸妈妈呢？”
　　小女孩不过三四岁的样子，听着聂玖的忽悠便皱着小小的眉毛，瞪着眼又看向李彬，微张的小嘴不知想说什么。
　　“欢欢，回去了。”
　　闻声小女孩不由扁了扁嘴巴，反身就朝一旁的竹林跑去。
　　“慢点跑！”
　　聂玖被那低沉的男声吓了一跳，回过头隐约可以看见竹林旁站着一身形挺拔的男子，夜色中看不清他的眉目，只见小女孩撒着小胳膊小腿蹦跶到男子身前，一下子就扑到他腿上。男子弯腰将小女孩抱在怀里，低着头不知和她说了什么。小女孩扭着身子挥了挥胖胖的小手，大声和他们道别。
　　“叔叔、阿姨再见！”
　　聂玖轻笑一声，被这父女一闹，约会泡汤了。转身看了眼一直站在路灯下的李彬，笑了笑：“嗯，我们也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