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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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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人愈发接近死亡就愈发的不想死,子厚突发恶疮,无法见人,阿蓉遍寻药石,可终究也办法将他的病根治……眼见着子厚一点一点消瘦下去,阿蓉也只能偷偷地抹泪。
每日为他煮药擦身,几乎成了阿蓉的日常。她当初所见的柳子厚,是恬淡而温暖的,怎么会到了如今的地步。世道混乱,都让好人短命,祸害千年。
那一日子厚觉得自己清醒了些,便把阿蓉叫到了床头,他说:“阿蓉,是宗元对不起你……等我过身,你便寻个好人家再嫁吧……孩子带着也不好,便帮我托付给韩兄和梦得吧。”
“主人说的是什么话,你还活得好好的呢!”阿蓉撇过头去,不让子厚看见她双眼通红的模样,可是这么大的动作,谁会注意不到呢?
“现下不过苟延残喘罢了。”说完这句话,子厚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忽然掀开被子就要往外走,连忙被阿蓉给拦住了。
“我去书房而已……”
“先穿上外袍吧,现在主人身子骨弱,禁不得外面的秋风。”
拗不过她,才穿上了外袍和斗篷。
在书房熬了一夜,写了些东西,然后慢慢地将自己的诗稿收好,连同那一叠唱和的诗作和书信,封进匣子中,明日好叫人寄给梦得和退之。
从看不透生死到看透生死,不过一时半刻的事情,子厚扶着桌角,笑得毫无保留——这可能是他这辈子,笑得最为恣意的一次了。
那几日梦得的眼皮总在跳,看见了子厚寄来的厚厚的东西,不知该喜该悲。
听闻子厚病重了,真想去看他啊,可是子厚心狠,在信的最后,明确交代了不准他离任去柳州探望。
这让他的心里,好似被千万个拳头捶打一般,只能忍着……忍着。
花了好几日看完了子厚的诗稿,直到看到泪流满面。人到中年,面上终于有了沟壑,能感受到涕泗横流的无奈和心酸了。
不是说好了一起活到隐居么,难道那一切只是唬人的瞎话么?
当年风华绝代的子厚,如今已经像个风烛残年的老者,怎么想要他看见呢……虽然心里想要见面的欲望是那么强烈,强烈得超越了对死亡的恐惧。
……
十一月八日,这一日柳州的日光格外温暖,子厚难得来了精神,坐在院子的柳树下享受着午后的惬意。
手中的书翻到了一半,忽然觉得困倦。闭上眼皮好像就看到了梦得的笑颜,舍不得睁眼,就这样好了。
阿蓉叫子厚用膳的时候,发现他的身体已经凉了,颤抖着去探他的鼻息,居然一点也感受不到了。见他拳头紧握,想要掰开,却隐隐看见了半截玉佩的模样,想来这是子厚最后的执著,也便没有再动。
在柳州羁旅四年,终究还是去了。
柳州人感念其恩,在子厚身后建罗池庙以祭祀,并请韩愈撰庙碑,刻石纪念,想来子厚泉下有知,也该宽慰一些。
……
同时,连州刺史府内——
那一盏为子厚供着的长明灯,忽然熄了。
也是这一年冬天靠前一些的时候,梦得的母亲去世了,老人家年事已高,去得倒没什么太大的痛苦。心中哀伤不得与人说,只能在午夜梦回之时独自感伤。
送母亲的灵柩回荥阳安葬的时候,竟然收到了柳州寄出的一封加急件……
加急件中只有一句话——
“柳州刺史柳宗元卒于元和十四年十一月八日。”
加急件很快被泪水沾湿,看不清内容,一同扶棺的人还以为是他为母亲的逝世而终于恸哭,却不想,这是为了千里之外的另一个人……
一个他终其一生,也想追到的白月光。
子厚啊子厚,是否至此,我们就阴阳相隔了?
夜里做梦,梦见了子厚来向自己告别,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身着白色的汉制袍子,对他说,他在黄泉等他。
梦醒,枕头湿透。
这是这个冬天的终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