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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此日,圳宣在南城城楼上检视放行百姓的状况,看看日头,不禁皱眉:换班的小队半个时辰前就该到了,虽然看天气似将有大雨,若因收拾雨具耽搁些时间也早该准备好了,但仍然迟迟不见他们踪影。
      圳宣解散了宴龙军,又从自愿留下的护国军中挑选了身体强健,精力尚佳,且不为家中独子的两万士兵驱使,眼下正是人手匮乏的时候,再者军中纪律严明,时间安排素来不出纰漏,一队人不按时行事,就可能牵及全体。难道发生了什么事?
      ——率领就地集结的几百人赶到练兵场,圳宣并未见半点异样,留驻士兵正在搬运从云沧取到的粮食,有条不紊。
      “将军你……”得到通报,自房中走出的副将惊讶于圳宣隐隐大事不妙的神色又不知缘由,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圳宣也顾不上其他,道:“城南守军轮班为何迟迟不到?”
      “城南守军?”副将略作回忆,“轮班士兵已出发半个多时辰了,我看着他们去的,怎么会还没到?”
      两人都感到一丝不祥,一个士卒策马冲了进来,大喊道:“有人偷袭!”
      见到副将和圳宣,士卒更是连马都未停稳就跳下来跑到两人跟前报告:“将军,副将,我们正要去城西与放行队伍替班,路上遇人袭击,对方下手极狠,弟兄们措手不及,几乎全军覆没!”
      话音未落,又有士兵跑进场中,满身是血,喊了两声“有埋伏”,便倒地不动了。
      “这不是派去城南的轮班队长么?!”副将上前稍作查看后面色凝重:“将军,城中恐怕是不太平了。”
      “下令,东西南北四城门各置四千人,保证放行之事顺利进行。余下四千人从北门走,护送财物典籍出城,务必将东西安全交到云沧手上。”
      九昭所积累的财富和典籍实在难以胜数,尽管连日来大车小车自北门到云沧军营来来回回无数次,眼下要搬运的东西仍让护送的四千人有些难以照应,队伍拉得很长。周围百姓见状纷纷回避,圳宣顾虑重重。
      能够在护国军换班时偷袭,还是同时对不同地方下手,对手想必已有了万全之策——这最后一批东西绝不能出城,否则他们永无东山再起的机会。城中百姓都遣散得差不多了再下手,也不知是良心未泯还是怕激起民愤……
      总而言之,这群人,值得一会。
      队伍行至丁字路口需要转向,人员车马时时停滞不前,圳宣命士兵提高警惕——果不其然,一阵短暂的寂静后,倏地自路边院墙后跳出许多带刀之人,凭着轻功在车马间跳跃,一时杀伤许多士兵。
      “排阵!”副将在旁大声指挥,士兵应声组成阵型抵抗,圳宣亦纵身下马,融入阵型之中。
      见圳宣加入,副将低声提醒道:“将军,你肩上伤口尚未愈合,不宜参战啊。”
      “小伤而已,不碍事。”若他没猜错,这次袭击的主使也在附近,以便就地消化这些财物,然后假扮成平民出城。
      “太妃娘娘,辅国公大人,还要继续作壁上观吗?”稍稍控制住局势,圳宣向四周高声道。他确信幕后主使就是这两人,而且就在附近。
      一支箭自院墙顶擦着墙沿呼啸而来,甚至听得见弓弦颤动的声音——微微偏头,圳宣一手抓住箭身:“辅国公大人,善战者不怒,若能心平气和放箭,也许我就躲不掉了。”
      院门打开,端坐其中的正是容太妃和辅国公,还有后面喜形于色的若干大臣侍从。
      “不知将军与云沧的协议中……是如何处置我等薛氏遗民的?”太妃口气不善道。
      意识到当日并未来得及由辅国公告知容太妃有关云沧如何处置皇族的内容,圳宣深感头疼:“太妃娘娘也是聪明人,要是还不趁未被软禁时混在平民中逃出去,只怕臣也救不了您了。”
      即便已允诺薛氏任由云沧处置,圳宣还是留了一份私心——他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太妃放走。太妃还照料着已逝亲王的幼子,如此一来皇脉隐喻于间,总不至于断绝——可是就如今太妃所为看来,权利和金钱对太妃娘娘一干人来说,比性命更重要。
      “难道娘娘还要感谢将军不杀之恩,自责不知好歹?将军坐视九御沦陷已是背叛吾皇大逆不道,现在将九昭财富拱手让于云沧,难道不是要将皇族逼上绝路吗?!用心如此险恶,根本是想与云沧勾结灭薛氏一脉,其心当诛!”太妃不言,辅国公缓缓道来,字字掷地有声,听得众人心惊胆战,一些意志薄弱者甚至开始将信将疑。
      “太妃娘娘若只有皇宫里那点家底,岂不是要遭普天下贵族耻笑家徒四壁,太妃娘娘的娘家何等煊赫且不说,难道太妃和辅国公大人平日卖官鬻爵得的银子还不够让你们舒舒服服地活个几辈子?”
      圳宣话音刚落,两人皆面色煞白,不等他们回击,圳宣再次开口:“九昭的财宝还不是从百姓身上搜刮去的,如今拿来与云沧交换他们的性命毫无不妥,你们休想占为己有!九御变成如今模样,太妃娘娘和辅国公大人可谓功不可没!若想东山再起,抬出太妃娘娘膝下几个亲王幼子,振臂一呼便可从头再来。我行得正坐得端,问心无愧!时间紧迫恕不奉陪,望太妃娘娘和辅国公好自为之!”言罢圳宣上马,命军队重整队形。
      “休想离开!”回过神的辅国公再下命令,然而实力不足,人数也逊于圳宣所率队伍,即便下手狠绝也渐落下风,直至最后剩十几人,不敢妄动。
      见此情形,圳宣下令队伍出发,再不理会还在原地面如土灰的太妃等人。
      继续行进,虽然摆脱了太妃等人,不时出现的乱象却令圳宣深感痛心。
      “我们可以活下去了!我们可以活下去了!哈哈哈哈哈!”一个蓬头垢面的人跌跌撞撞扑倒在车队旁,旋即在地上打滚,不肯起来。跟过来的女子泪流满面去拉地上那人。两人让经过的士兵很是诧异,纷纷扭头注目。
      “我们不会死了!为什么死不了啊!什么都没有了却死不了了!还不如让九昭被云沧灭了……大家都死了,这才公平!”
      圳宣从旁经过时看见那人面貌,眼睛红肿成一条线,表情错乱,像疯狗一样嘶吼着缩成一团,自顾自地叫嚷去了。
      “将军,等百姓都疏散了,下一步怎么走?”副将跟上来并排催着马,一边问道。
      圳宣想了想忽然发现,他谈判回来后只告知了众人投降的条件和云沧的许诺,却没有提到云沧要如何处置他。
      “这些人……是怎么了?”眼前的景象让他顾不得继续与副将交谈——不远处洞开的宅门前,一群人披麻戴孝,排成若干排,手中都端着茶碗,等待拿着酒坛的人依次倒酒在自己碗里,不远处是一排棺材,盖子开着,内中空空。
      “只怕,是要殉国。”副将叹了口气道。
      圳宣扭过头继续前进,一直以来时不时收到报告有人自尽,只是想不到今日亲眼看到——而且是以如此的形式赴死。
      如果他能殉国……
      战死沙场,是他梦寐以求的归宿。
      “囡囡!囡囡!慢点跑!”随着一个中年女子的喊声,自路边小巷跑出个小女娃娃,两个朝天的小辫随着脚步起伏,很是可爱。
      见到如此多的车马和士兵,小娃娃停住脚步,满含着好奇的晶亮的眼睛盯住了圳宣。
      三年来没有一刻轻松,现在看到这小孩子的天真目光,圳宣不由地心情舒展,眉头也松了许多,下马走到小娃娃跟前。
      “你叫什么?”
      小娃娃歪歪头,不说话,只是撅撅嘴,伸出了手要圳宣抱。
      随后跟来的女子见圳宣毫无防备地抱起了孩子,冷冷一笑,忽地向着两人掷出了暗器。
      意识到事有蹊跷又容不得片刻犹豫,圳宣只能先护住孩子,勉强躲过飞刀——背上却被刺入了冰凉的东西……好像是把匕首。
      “将军!”副将拔剑冲了过来,只是为时已晚。那原本天真无邪的小娃娃此刻将拔出的匕首,第二次刺入了圳宣的背。
      副将一剑刺来,小娃娃推开圳宣,滚落在地,只听几声骨骼脆响,再次起身的已经是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子,手上还攥着带血的匕首,对圳宣怒目而视。
      “将军毕竟还是个孩子。”一声冷笑,阴魂不散的太妃和辅国公从圳宣面前的小巷中走了出来。
      “这一次,一定要你的命!我九御的宝物,谁都休想拿走!”辅国公拍了拍手,四周墙里跳出的无数人顷刻将圳宣等人包围。
      只怕刚才两人是玩了一招苦肉计让他放松警惕——圳宣不动声色打量周围这些人,一看便知不是刚才的小角色……他们是何时开始如此处心积虑招兵买马的?九昭被围后,城中竟仍埋伏有这么多高手?
      圳宣调整了气息,道:“想不到太妃娘娘和辅国公早已有准备。”
      “那是当然,准备了足足三年!”辅国公笑得很是轻蔑。
      听出辅国公话里有话,圳宣追问:“难道你们早就料到云沧会围攻九昭?”
      “哈哈哈哈哈,等你成了云沧的阶下囚,无事可做只能回忆从前时,自然会想通一些事情,何必要我现在一一告诉你?我怕你承受不了!”
      容太妃一声令下,圳宣无暇再细细参透辅国公这句话的意思,忍痛拔出剑击向敌人。
      .
      最终他倒在九昭城外的雨水之中,血不停地流过脸颊,为雨水冲淡,有一些流进嘴中,味道腥咸。他心中苦笑:行军打仗这么些年,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曾无数次想过将以如何的姿态赴死,却没有想到会像如今一般狼狈,却堪堪保住了一条命。
      以最后两万士兵的性命和最后一批财宝为代价,在如此紧要关头,以如此方式,离开了九昭。
      “大人,那人一动不动躺了许久,看样子满身是血,莫不是已经死了?”
      淅沥的雨声中他听见似是有人在对人说话,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回道:“你去看看吧,要是还没断气,便救回去。”
      头顶的雨被忽然出现的油纸伞挡住,他终于可以勉强睁开眼。俯卧在地视线毕竟有限,只看到有人在面前蹲下来,一双云头丝履,似是富贵人家。
      手腕脉门被捏住,那人探了一会儿,起身回禀:“大人,这人受了重伤,但还没有死。看他一身戎装,极有可能是九昭的守城将领……眼下形势如此……若是随便带回去,会不会惹来祸端?”
      回答的那个声音像是走近了些,一声喟叹:“我向来信得过你行事,这次隐秘些便可,将他安置在我马车中。带回去以后,安置在内院吧。”
      “是。”
      过来几个人将他抬到近旁的马车里,他被妥贴地安放在铺着绒毯的宽椅上,车内空间仍然很富余。一人随后进入马车中坐好,车子缓缓前进。
      车外雨声愈来愈大,没有停息的迹象。
      一只冰凉的手掰开他的下巴,几粒药丸入口即化。
      他实在再没力气睁开眼去看那只手的主人是何模样——刚才那些人将他抬上马车的动作虽然已经小心再小心,仍然碰到许多伤口,痛得他脸色惨白。
      他只听有人道:“你现在可以运气疗伤了,你不会死的。”
      他试着提气吐纳,吃下去的药丸似乎发挥了作用,从丹田涌起的暖意渐渐令他呼吸顺畅,正要进一步调整气息,胸口一阵刺痛令他忍不住闷哼出声。
      “莫非……被喂了毒的兵刃伤了?”那人自言自语,片刻后又喂了他几粒药丸。
      “他们早晚……是要后悔的。”
      圳宣不解,但无力开口。
      、
      “等等,不必回营,直接回府。”
      朦胧间似乎过去了很久,他被吵醒,听到身边坐着的人说。
      马蹄踩碎积水,声音清脆,车外有人道:“也不与我打个招呼就要走吗?”
      这个初次见面时一样吊儿郎当万事如意的声音,是……契商。
      “已到了如今态势,我留在这里干什么?”回答得很含糊,身边的人似乎不想让圳宣听到什么实质内容。
      到了如今态势……是指九昭?何等态势?
      “方才已经有人回了九昭的情形,看样子九昭已经失控。所谓护国将军也靠不住啊,还是要我亲自解决。”
      解决?
      “全军将士听命,我们已经给了九昭足够的时间和耐心,雪耻的时候到了!踏平九昭,为云梦冤魂报仇!”一个陌生的声音喊道。
      用尽力气勉强支撑起身体,从风雨吹起的窗帷一角,圳宣见到无数云沧士兵如洪水猛兽,高举刀剑,呐喊着,冲向那座已经毫无生机的城——
      九昭。
      曾经的云梦,也曾面对过如此灭顶的绝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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