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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朱雀 - 天潏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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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压抑的气息,没有人再上疏进言,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奇怪,似是期待,又似是疑惑,眼光纷纷不自然地朝门口飘去。
这鬼阎堂本就隶属朱雀之下,而大刀彭晋又恰好和彭王府有那么些远亲关系。朱雀堂靡下先后两人被彭家斩身下马,任瞎子都看得出来,朱雀堂主之位恐怕难保。而凭轩续在教中的地位,根本没有资格踏入“镇魂厅”,更有趣的是,位座鬼阎门第一把交椅的轩续对朱雀似乎倾心有佳,而他本人也毫不掩饰。不过如今的教主属意究竟为何,是想给朱雀堂主难堪吗?可话又说回来,要废朱雀,根本无需如此,镇魂厅是什么地方,这样岂非会被弄污?
所有的人都在揣测教主此番行为的用意,当然若是聪明些的,就不难看出这其中的蹊跷了。当然在厅上的人有哪个不是狡猾的老江湖。但教主的心思向来诡异不测,就算略有猜到,也不会随便臆断。
门外的骚动并没有让众人等多久,首先跨门而进的是一名黑衣男子,约摸五十上下,
那张起皱的面孔上没有丝毫表情,但是,朱雀却可以察觉出他眼神中的惊震愤怒之色——
向厅前方向曲低着背,眼神不经意地扫过朱雀。
“廪教主,轩续带到,只是——” 来人似乎有些迟疑,眼光望向为首的青龙。
“带他进来吧!”萧涅很快地示意,脸上也结起了寒霜,他也注意到了莫总管极差的脸色,莫总管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在教中也算是狠角色,连他都震成这般,那轩续的情况的确是糟到极点了。如果刚才还是抱着看戏的心态,那现在的心情早就全都转变成了郁闷于胸的愤怒。
不只是萧涅如此,玄武和白虎也都凝结着眉等着,眼光瞬也不瞬地盯着门口。
她没有抬头,眼光只是定在自己已经发白的指节上,手心几乎被掐出了甲印,最后颓然地缩进宽大的衣袖。
得到萧涅的首肯,黑衣男子随后朝身后之人点头示意。不久,厅里有一刻的暗色,两名同样身着黑色长袍青年男子架着张矮榻缓缓步入大厅中央。
几乎每个人都震惊于眼前看到的,就连那些平素杀人不眨眼的大汉,此刻都不由倒抽冷气。大厅中的气氛顿时凝结到冰点。
强迫自己抬起头,幽乎的眼光没有焦距地投向矮榻上的人,虽然隔着一定的距离,但还这番景象还是让她忘记了呼吸——
惨白面容的脸孔瞬间变得更白,刚才镇定自若的表情一扫而空。先前心理一百遍对自己说,千万不要失态,不能失态,但瞬间脑中的真空状态让她的眼光凝结在眼前让人震惊的一幕上。
室中,在靠窗的那张矮榻上,坐着一个简直不像人的人,他双手俱失,只剩下光秃秃的臂膀,断腋处露出青白的一节段骨,像是硬生生地被撕下了皮肉般。他全身瘦得只剩皮包骨,以致那套污秽破烂的衣裳穿在他身上,只像是套在竹竿上一样,他的头发杂乱如草。他的脸上生满了溃疮,依稀还可以看见覆在发烂伤口上蠕动的白蛆。但是,景令人惊恐的不是这些,是他的嘴巴——不,他已没有嘴巴了,原来该生着嘴唇的地方,如今只看见露出的白森森的牙齿,一直到牙根处都不见任何面皮。他得半张脸俨然已经成了骷髅,下半边的骷髅。肉是被人卸去的,从下额一直到面颊,只剩下红黑的血肉。他全身散发着恶臭,那是一种几乎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
在场所有人莫不震惊。
萧涅的脸上不可思议地挂着恼怒,而这种情绪也许很难在他脸上看到,几乎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辨认了好一会,才确定了果然便是轩续,那个素来磊落耿直的轩续,那个容颜英挺,风姿飘逸的轩续。
白虎只是淡扫了一眼,又闭上眼睛,再度睁开时,眼中闪动着的是疯狂的怒焰;
玄武微眯着眼,非常仔细地一一看过他身上的所有伤痕,也许心中就此记下,倘若元凶落在他手上,他一定会毫无差错的悉数奉还给他。
朱雀深深地吸了口气,掉开目光,同时也没有漏掉他们三人同样震惊的表情。没想到自己居然没有晕过去,或者吐得死去活来。
强自重新镇定了自己的情绪,吐气——
“轩续,是你吗?”发现自己的声音竟有一些颤抖,这不是她可以伪装的。
用那只双混浊眼睛凝视着朱雀,从一进门他就看到了她红色的身影,这双眼也早已不再如从前凌厉,如今布了浓黄的稠液和猩红的血斑,但是这只眼里此刻却盈满了泪水,流露出无可名状的痛苦与祈求;轩续周身不住的抽搐着,每一抽搐,便使他那张可怖的面孔歪曲一下!
凑到近前,先前上疏的旗主此时突然发话:“朱雀堂主,属下在上山时在岭下的一丛草堆里发现轩续的,想必是彭晋那斯故意给我们的下马威。”口气里满是同仇敌忾的愤恨,看着朱雀的眼光里有着敬畏。
朱雀叹了口气,又向轩续道:“你还能听见我说话吗?”
轩续沉滞的点点头。
咬咬牙,她继续问道::“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
听到她的询问,那张可怕的面孔更扭曲得厉害了,连带着牵动着白森的牙肉,轩续似是竭力想表达些什么,但他颤颤巍巍的比划着那双秃肘,青白的断骨在空中来回摆动,眼睛呈显出一种褚紫的颜色,血丝也像再此刻爆裂似的兀自膨胀,他的喉咙里发出“咿啊——”” 咿啊——”及“咕噜咕噜”的怪响,身体更抽搐得厉害,但是,他却无法明确的告诉朱雀一点什么!他焦急地歪着身子,向前半倾着,最后索性来回晃动,激动地难以言表。
莫总管此时走上一步低低的道:“堂主,轩续的舌头已背截去,无法回答您的提问,斩去双手,恐怕也是为了不让他说出凶手。”
轩续此时更是用力比划着,那截段骨更是晃动地厉害,他的泪水夺眶而出,喉咙里“啊”“咿”个不停,身子更为剧烈的摇晃,最后失去重心栽倒在一旁。
玄武切着齿叱道:“莫总管,去把柳公子请来,要快!”此番的情景已决非当初设想,恐怕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萧总管匆匆转身,飞奔而去,而轩续此刻却频频摇头,眼中的浓水滚出,盈瞒整个眼眶!
朱雀缓缓的道:“轩续,是不是彭晋干的?若是,你就点头,不是,就摇头。”
镇定地看着轩续,她此时的心情已经慢慢平缓下来。她的问话,无疑使在座所有人茅塞顿开,纷纷看向轩续的回答。
出乎意料之外,轩续困难地趴伏在榻上,大口大口地吸着气,摆动着脑袋,突然冷静了许多,等着朱雀再次问话。
“是你认识的吗?还是陌生人?认识的就点头,摇头代表你不认识凶手。”脑子里飞快地想着接下来要问的问题,看得出轩续的时间不多了,虽然自己丝毫没有概念,但是这些信息无疑对在座的每人都有用。
疯狂地点头,似是要用尽全身力道,他万分焦急,疲乏地又颓倒。他那双唯一可以翻动的眼皮也同样狠命地猛眨,眼角流出的不再是浓黄而是血丝,血红的下额随着上下合张的牙关并出“啊”“啊”“嗷”“嗷”之声混成一片,宛如——如一个黏痰堵住了喉管,随时都可断气的病人一样!
轩续的回答,无疑让每个人都凝神屏气,大家都无疑想问接下来同一个问题——
“是教内的人?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朱雀飞快地脱口而出,没有让人有丝毫考虑的时间。
又点点头,他的眼光突然混浊起来,眼皮越眨越无力,每次上合的时间越来越久,让人担心他不会再睁开双眼。
“凶手在不在这里?”她突然站了起来,刚才的惧怕早就被悲楚辛酸与勃升的火焰替代,一心要找出下手毒辣的凶手。
急切地摇头,他似乎来不及等了,全身一阵紧似一阵的颤抖加上抽搐,双眼中流出的浓血越来越密集,牙关也闭合不上,脓血黄水自喉中淌流不停,湿了一地。
一时哑口,她无法再问下去了,不在厅上,那么范围就变得更大了,“别急别急,轩续,你安静一下,支持片刻,我们慢慢来——”
轩续最后睁开双眼盯视着朱雀,他仍然颤抖着,抽搐着,但他也在竭力支挡,瞳孔已经涣散,她知道他已经支持不了多久,不由不令人想到“油乾仃灭”之前的情形……这一刻,他是在用仅存的生命之火,煎熬着他的精神意志……
“你见到主使者吗?”萧涅突然问话,顺利地继续了提问,而且越接近中心.
万分困难点点头,轩续喉中再次轻微的伊唔了几声。
“那人何岁数,二十来岁就点头两次,三十来岁就点头三次。”一旁玄武插话问道。
但是,轩续这时却再也无力了,他双眼翻动,混身急颤,双腿不住的痉挛,喉咙中的“啊”“啊”声也变成了低弱的抽息声,牙齿再没有合上,半张着,任由口中流出红黄交杂的血水。整张不成人形的脸孔已全部缩曲歪扭! 双眼中印的依旧是朱雀的影子。最后一刻他试图点头,两次,的确是两次,终于油枯灯截。
而此刻,门口正好踏进一青色人影,没有片刻停留,上前俯视着早已歪倒地上的轩续。
须臾。
“所有的伤都是在一个星期内所创,看来不想让他死得痛快,废其手足后还强行喂食。彭晋素来阴毒,但还不至于此。已经没救了。”他微低着头,没有人能看到他眼中那抹洞悉的笑意。
他就是柳随风?
矗立在一旁,朱雀暗自打量他。
人如其名,像风一样的男子,无声无息地出现,温柔的脸庞,还有那双盈满笑意的双眸。朱雀可以肯定,就算他生气的时候,那双眼睛也一定是带着笑意的。
而他此刻正式这般笑着,象是很高兴看见她,“朱雀!”
“… …” 她只是望着他,没有任何表情。
“欢迎回来!”
阳光般和煦的微笑照得她眼花。
“谢谢!”
不及思索轻溢出口,再次深深地望进他入深潭般的黑眸,转身离开。
她不会忘记——
柳随风,他未曾出现在天滇,从一开始就没有。
当大厅中的人还沉静在刚才的那幕时,却没有发现,帘后的那抹紫色身影早已无声息地离开。
而她注意到了。
通过帘缝,她意外地看见了他,还有他嘴角让人不解的笑意。
刚才她的表现还算差强人意。
接下来就过的关就是晚上的酒席了。
愿菩萨保佑她过关斩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