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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朱雀 - 天潏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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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进城的时候,正好赶上了每月一次的庙会,摊贩聚集的街道,车马喧腾,人声鼎沸。
璠都不愧是上梁首屈一指的城市,繁荣富庶,热闹非凡,但初入境内的朱雀诧异的是街上到处可以见到身穿胃甲,腰跨大刀的武装士兵。不过当地人好像早已习惯威风凛凛的官兵在身边走来走去,兀自自在快意地寒暄叫卖。
“要打仗了吗?”朱雀不经意地问道,“怎么老百姓还是一幅很自在的样子?”
她穿了一身粗布长袍,是丫乌拿自己的衣服该小的,这个看起来粗狂的男人居然还会这一手实在让她汗颜。不过此时他们两人站在一起倒像是一对进城的夫妇,一路上也有人如此误会。他坚持让她换上女装,但她总是拒绝。说实话,她不喜欢红色,但那却是朱雀的标志。
“不。上梁军力盛大,以武治国是国策而一。”简单地回答道,侧身为她档去柜台后意不善的打量。虽然她身穿麻衣,一身男儿打扮,但还是免不了招来路人惊艳的目光。“今天我们就在这里投栈,明晨出发。最晚后天就可以抵达。”
璠都,本欲绕过此地直往天潏,但他不得不考虑到她身体初愈,经半月的长途跋涉,在进入天潏地域前,她势必需要好好修整一番。
耳朵自动过滤掉他最后的那句话,继续表示自己的不满:“太夸张了,就算兵力再怎么强大到众所周知,也不用那么炫吧!” 上梁毫不掩饰将自身力量表现在外的气势足以令人咋舌,甚至有些心惊。
“就因为有他们,上梁才得以强盛。”当然还要有明君,再退一步,若是昏君的话那背后也一定有一个可以掌握整个局势的辅臣。而上梁的情况正好属于后者。
“你,还好吧?”丫乌要了些茶点,店小二退出去后,他关心审视着朱雀苍白的面容,“一会儿帮你找个大夫看看。”
朱雀勉强露出浅笑,“没什么。大概是水土不服吧!过两天就好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她很清楚,总之已经没有以前那般健康就是了。上梁地处内陆,空气干燥;在这春夏交替时节,白日显得闷热,夜晚又转为阴凉。稍不注意极容易着凉。自己的身体没有好到可以抵御这一切,常常喘不过气,额侧偶尔抽痛,有时整个人还会发晕软弱,这些都不是长途劳累的结果,恐怕以后也一直如此了,所以自己不得不适应它。这种时候,她也没有生病的资格。
“别太逞强。” 看着她额头微沁的汗珠,纠紧了双眉。彭靖哲的那一掌也只不过使出五成功力,但他已经狠下杀招置之死地。虽然此番侥幸得以生还,但这一辈子恐怕都要拖着这一幅病残的身体了。
朱雀对着丫乌微微颔首,闪亮的美眸盛有谢意,感谢他的关心体贴。
店小二此时送上凉茶,丫乌立刻为她斟满一杯,她轻啜一口,舌上的凉意渗入胸口,顿时舒畅了些。后天就要到天潏了,相对于先前的浮躁不安,如今心镜上却是平稳许多。要来的也躲不掉,还不如愉快地去面对。
相较于朱雀脸庞转趋红润,丫乌眼底的那一抹疲惫,反而被浓浓的担心替代。任谁都看得出。朱雀已经变了,不再是从前的她。眼底的轻狂傲慢被沉静闲幽取代,眉梢的杀气不见了,呈现的反而不是一般女子该有的不羁。就连说话的语气用词都变得古怪,让人费解,但总另有深意。
在她的眼睛了丝毫找不到一丝对天潏的惧意,更多呈现的反而是一种不屑。她不再像从前,每当念及教主时眼中闪亮的是夺人的精光,有的只是嘲弄和愤恨的情绪。原本这些都不可能在朱雀身上出现的表情神态,如今却发着光,耀人花眼。
上疏宴,她能安然度过吗?他开始不确定起来。望着身坐一旁来回打量路人的朱雀,不禁暗自叹口长气。他深怕再次失去她,这一次的的惧意来得比上次更浓、更强。
“你们大伙儿听说没有?”一名男子大大咧咧地跨入客栈,还没入座就扯着嗓门直嚷嚷,对着在座的众人发言,“小彭王爷昨晚上大闹烟花楼,扬言要将茹嫣姑娘取回王府做侍妾。” 该男子挑中丫乌隔壁桌的位子坐下,还欲罢不能地继续说笑道,“你猜怎得?那茹嫣姑娘也忒有骨气,硬是决绝了小王爷为他赎身,真是奇女子也。”
他所说的话使客栈里的人们纷纷交头接耳,少数几个人的目光悄然飘像楼上雅座。
朱雀回过头,目光落在该男子的身上。但凡客栈茶寮都可以见着这样的大喇叭,他们一生以发布小道消息为爱好,引得众人围绕驻足好满足自己无比的虚荣心。不过就因为有这样的人才让吃饭时间不会显得那么枯燥乏味。他约摸二十四、五岁上下,锦衣玉带,气质相貌颇为俗气,能来这里吃饭的想必也不缺钱花,估计是哪门的公子哥昨夜遇到的稀奇事儿想在这儿发扬光大一下。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吗。
“掌柜的,给我来两壶酒几盘下酒菜!”男子手指频敲桌面,左脚不停地抖着,“我说啊!这茹嫣着实有骨气,你们猜她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拒绝小王爷是为什么?”他顿了顿,佯装买个关子,不过其他人似乎都爱理不理,虽然没有搭话,但各自的眼神都有意无意地朝他飘来。
他用力敲了桌面一下,“当然是为了那个魔教妖女喽!小彭王爷倒也是一片痴情,感情哪家姑娘张得要是有这么一点像那妖女,就铁定收来做妾。偏巧遇上那茹嫣,那双眼睛真是像极了妖女。啧啧。”
厅堂里顿时一片小声议论,也难怪,话题绕到魔教上头,总有说不完的话题。而那男子也自认为将店内气氛炒得极热,四下望去,喜上眉梢。
朱雀因他的言论,僵直了脊背,低下头埋首在饭碗中,侧耳等着他继续发言。而丫乌不自然地换了个座位,高大的身形档在了她的身侧。
“这位客官,请您小声点,楼上有贵客。”掌柜的亲自端来酒壶,有礼地告诉他,“彭王爷正在小店二楼用膳,您这样恐怕不妥。”
彭王爷此刻就在二楼?朱雀抬眼,看见了楼上的确有军士的影子。
“怕什么?我是在夸彭王爷英明呀,一掌将那妖女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只是便宜了那妖女,死得太痛快!”
说罢,众人纷纷点头颔首称是。
众人的肯定,又让他不停鼓噪一番,“大家说是不是,只可惜咱们小彭王爷被那妖女迷惑了。如今还不清醒。”男子血气方刚,爱现,听见彭王爷在楼上,更加哟嗬地起劲。
朱雀握茶杯得手抖得杯里水即将渐出,丫乌握住她的手,拿开茶杯,倾身在她耳畔低语:“我们走——”随手扔下一锭白银起身欲离开。
“彭王爷好!”
“是彭王爷!”
“彭王爷好!”
楼上突然有所动静。两楼楼梯口出现一白衣男子,在场所有人莫不立起身,恭敬问好。
他们隔壁桌大声再欲开口的男子登时也闭上嘴巴,挺直站立如训练有素的士兵。
丫乌和朱雀对神一眼,朱雀也悄然站起,隐在他身后。他们的座位与楼梯隔了三张桌,自觉不易被发现,出于好奇,朱雀微抬头望向上梁人民又敬又畏的彭王爷。
只是一眼的时间。
最先令她诧异的是他的年轻。他年轻俊逸,大约二十来岁的模样,绝未超过三十;上梁庞大军权竟是握在这样一名青年男子手中!
接着,她慑于他的气势。眉浓、双睫秀美,瞳眸余光却有寒气闪烁,被他淡扫一眼即不寒而僳;确实拥有武将严酷冷峻、威严伟岸的气势。然而他面部轮廓圆滑柔美,整体相貌斯文俊逸、美如冠玉;仪态则雍容文雅,连步下阶梯的节奏也显得丰采翩翩;身后若无将官、军士跟随,将会觉得他是一位才华出众、天下无双的白面书生。
偏偏他又无书生一般的柔善气质。尽管面貌仪态如何尔雅温文,他冷若秋霜、严峻峭刻的模样仍旧让人望之生畏。
彭靖哲走下台阶,停在楼梯前,锐利目光找到方才那名大胆发言、如今吓的牙齿发颤的男子。然后视线随意一转,不知看到什么,竟眯起上下眼险,一动不动。
几名民众惊觉自己的身躯挡住统帅大人的视线,慌忙退开。
朱雀微低着头,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脚尖处。警觉着前方凌厉的目光,身体不由自主地靠向一旁的丫乌,最后索性攀上了他的胳臂,躲在他身后。
许久,彭靖哲瞳仁转而瞟向门口,店里掌柜赶忙上前恭送他离开。
当他终于起步,在场众人莫不松了口气。
朱雀颓坐回椅凳上,额侧布满冷汗。
“你……”丫乌靠近她。
她闭着眼睛,手抚额间,“我没事……”柳眉轻拢。
纤细的神经察觉到丫乌猛然一僵,她睁开美目,顺着他怔然的视线回头望。
应该已跨出门口离去的彭靖哲,竟折返回店内,且直接走到朱雀身边!
他和朱雀两人的目光于此刻正式相对。彭靖哲霸道且不留余地地凝视她,彷若透过眼睛可直视她的灵魂。这使得她心悸,仓皇想别开脸,意识却不再是自己能控制,只能任由他瞅视自己。
他什么也没说,指尖托住朱雀下巴想抬起她的脸;她直觉甩头避开他的碰触。
他不再温柔,直接扣住她整个下颚,抬转她的脸面对自己。她眼睫低垂,不看他。
细瞧她的眉、她的睫、她的唇,彭靖哲冷凝的表情依稀有那么一丝满意的笑意。
他问:“你有没有姊妹?”
他低沉尊贵的嗓音会揪紧人心。
“没有。”她刻意压低声音回答。但她必须抿紧双唇,才能让自己唇瓣不发颤。
“王爷,”掌柜自作聪明跑过来插话:“这两位公子外地人,刚跟小店订了一间房。”
“没你的事。”
无须彭靖哲表露不悦,在他们身后两步远的将爷便驱他退开。
店掌柜惊觉多事,略布皱纹的脸庞摹然有些粉白,匆忙退回柜台内。
而单手挑起朱雀姣美脸蛋的彭靖哲,凌厉地发现她耳垂上的细洞;他接着眯眼审视她平滑细致的颈线,以及她娇嫩得胜过艳雪的肌肤……毫不犹豫地俯身……轻道:
“朱——雀——?!”他离她很近,几乎可以闻到她身上的香味,是草药的味道,一个人若不是连续服药三月之久,决不会有如此味道。
“啊?”朱雀震愕得不及闪躲他的靠近,本能地装傻看向他的眼睛,没有丝毫躲避,然后羞涩的眼光投向一旁的丫乌救助,一副被欺负的小媳妇模样,脸上一阵红韵。
现场其他人眼见这一幕,纵然掠诧,却依旧保持静默,不敢哗然。
“……”他看她的目光有些改变,俨然有些不解, 随后放开手中的钳制后退一步,似在重新打量眼前的熟悉的面孔。
同样的面孔,确是不同的神态。而她此刻的表情永远不可能在朱雀脸上出现。
如同一般女子被戏薄后的娇羞,朱雀慌忙投向丫乌的怀中寻求依靠。丫乌俨然一副捍卫妻子的模样。挺身将她拖入身后,目光逼人。
而出乎意料之外,彭靖哲脸上划过笑意,“你叫什么名字?”
虽然他目光是看着丫乌但这个问题是冲她问的。
“廖舞。”不规矩地挑眉看向她,突然觉得彭靖哲没有她原先想象般如此可怕。
“廖舞?” 重复地发音,考虑着这两个字的真实性。深沉地打量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子,随即又微笑道,“姑娘很像在下认识的一个人。”他意有所指地说道,没有错过她脸上的任何有趣表情。
“是吗?那公子恐怕认错人了。”微笑着礼貌回答,没有拘谨。手里还是紧攀着丫乌不放松。
“也许是。”若有所思地最后看向她一眼,“烦劳转告贵派教主,在下随时候教。”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是看着丫乌的。随即转过身,只消一个眼神瞟向他的随从,随从便知晓他的意思,拱手领命;
他没有为难他们,就这样离开了。
对着他离去的背影,朱雀暗吐舌头。至少彭靖哲给他的第一印象不错,丝毫没有深仇大恨的感觉。
而他无疑认出她了,也许是自己的手下败将,所以他根本不屑于再出手一次,而最后他搁下的话意思无疑在说——他会等她来报仇?开玩笑?这只是意外,也许他们以后根本不会再见面。
报仇,在她的字典里根本就找不到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