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水》溺死的水

5、枫人篇之巫覡

　　七天了，金银还没出来。

　　巫覡凝望着枫树林踌躇不前。

　　这几日，巫村整个弥漫着一层浓浓的怨气，每个村民看到他都欲言又止，他自然知道，所有人都想知道巫女的去向，更想质问他们奉为神圣的巫女为什幺如此惩罚巫村。但面对这意料之外的灾难，追究还不是最重要的事，况且，村民们太相信巫覡终归会给出最合理的解释，毕竟，巫女的意图是不容轻易揣测。

　　是的，他们还相信。

　　巫村仍旧需要水，代代如此，世世都应。即便这场雨来得泛滥，恐惧胜于喜悦，但为了未知的干涸，所有的委屈都可以忍在心里。

　　所以，即便这种境况，村民们仍旧可以安心去筹建那些被大水冲毁的家园，相比他们，巫覡却过得不安心，他不确定金银是否会就此离开，就像20年前那个女人一样，干脆地至巫村不顾，他的力所能及已经全部托出，巫村往后的命运自己是无力涉入了。

　　十年，终于到了极限。

　　巫覡想起那个被自己叫母亲的女人，她是否预料到她的女儿也会和她一般经历这样的迟疑。

　　七天，太长。

　　纵使是那些不能控制的变化，巫覡也不允许自己在最后一刻才知道，措手不及的滋味在经历了突然丧母的意外后，他再也不要尝试了。他决定去枫树林，去看望他那可爱的妹妹，那个被所有人都敬仰的巫女。

　　她，是否打算把所有人。

　　都，遗忘掉。

　　迈着大步朝枫树林里去，巫覡的表情些许凝重，有点儿赴死的玩味，大概是对于谜底太执着太迫切。

　　至于林中，才发现，从里面看，枫树林比几天前美得更细腻了，大雨的洗礼反而令是枝更粗，叶更绿，林木更繁盛。巫覡看在眼里，心中却打了个寒噤，想到村落败破，不禁感慨，这圣地也不过是依附着惨烈的代价才得以焕光发彩的。

　　巫覡尽可能的沿着一个方向走，枫树林太大，至少在他看来大得没有边际，朝一个方向走总能避免在一个圈儿里瞎转。这样找一个人，应该不容易，但时间够，也不难。

　　事实证明，巫覡还算有运气，没怎么费工夫地找到了老枫树，他直觉般探进树洞，里面比较干净，还铺了些干草，显然是人住过的痕迹。不过，他很快发现，树洞外的几米处有个草窝，似乎也是有人睡过。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巫覡大概猜到了什么，环顾四周环境，找了个隐蔽的地方等候。

　　快日落的时候，老枫树那边有了动静，有两个人缓缓归来，男人抱了一大堆柴火，金银跟在后面手里提着几只野味，两个人虽说没有笑得欢畅淋漓，但神情看上去却是很轻松，男人将木柴甩在地上，挽起衣袖开始生火，金银坐在一旁处理食物，时不时和身边的人搭话，两人看上去都挺自在舒服的。

　　巫覡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什么，也没有感到很惊奇，只是在暗处静静看着，并不打算站出来扰乱这种平静。此时此刻，之前的不安却在预料中的情形没有了本来的激动。巫覡忽然以自嘲的方式无声一笑，他终于想起莫名的熟悉来自哪里。

　　回忆这事儿，果然，糟糕。

　　20年前，怀着身孕的母亲带着他一起背弃了巫村。当时，已经无所畏惧了。

　　于是，选择在另一个陌生的地方，年轻的女人开始她梦想里的生活，爱自己的男人，聪明的儿子，还有，可爱女儿。相信，一切都会是美好漂亮的。

　　巫覡那时候还不是巫覡，父母唤他游儿，金银粘着他叫哥哥。不同于巫村的生活，没有人相信通神求雨这回事，每一个人都习惯了听天由命，那里，没人期望，也就没有职责。

　　活着，自然轻松。

　　如果，母亲真的把曾是巫女这件事忘得干净了，如果，她真的忘了关于巫村的所有。

　　忘了时间。

　　巫覡就这么看着他曾经亲爱的妹妹，看着她和那个本应已死的人，像着他们原来生活的模样般，安然度夜。

　　一夜，是他给她最后的妥协。

　　随着东升，巫覡迈开步伐走向他们，不会再有退后了。

　　最先有警觉的是那个该死的人，然后，金银听到声响也很快从树洞里出来。两个人看到巫覡的都愣住了，金银惊慌，下意识地将金银扇握得紧，巫覡看着她微微颔首，觉得这是很好的反应，至少表明她还当他是哥哥来敬畏，就像小时候犯错的模样。至于另一个人，防备、慌措、迷惑、试探、恍然，在他的脸上依依闪过后，最后倒是不动声色。巫覡心里暗笑，果然是个聪明人。

　　金银朝他走来，几步之后，眼里的情绪便镇定下来，很稳地唤了声，“游”

　　“嗯”，巫覡喃喃应着，不过眼神错开面前的人，继续打量沉默在金银后面的人。

　　“他是……”

　　“知道了”，巫覡打断金银的话，迅速绕过她的身子，下一秒，他就用匕首抵在枫林王的脖子上，枫林王被制住不敢动弹，颈上隐隐被割出了血痕。两人显然都没料到巫覡会这样做。

　　“为什么？”，金银已经从前一刻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大声质问巫覡。

　　巫覡对此却毫不理会，他狠狠看着眼前的人，那张三分不屑，七分淡漠的脸，更是点燃了巫覡心中莫名的怒火。

　　“你可杀不了我”，语气里是毫不畏惧，枫林王低眸看了眼抵在脖子上的匕首，沾上的血迹开始凝固，然后笑意极浓地盯着巫覡。

　　“你确实不该我杀，可你早该死了”

　　“人是会变的，也许，改变的人还不只我一个”，

　　看着眼前的人，说完话后意味深长地看着金银，巫覡，也冷静下来，放下匕首，转身对金银说——

　　“和我回巫村”

　　“那他……”，金银有些迟疑地望着巫覡，却又不敢再多说。

　　巫覡没有空去解答金银满脸的疑惑，拽着她的胳膊强行离开，更不管留下的人作何感想，那个人就该呆在枫树林，好好想想什么才是该做的，巫覡心里是这样认为的，而金银，既然她不能下定决心，他就帮她回巫村找决心。

　　路上，巫覡让金银走在前面。

　　“你是怕我转眼就溜了？”，金银玩笑地说着。

　　巫覡没有说话，不过，他确实害怕她会一去不返，看在眼里的人才是可以确定的。他已经后悔几天前什么都没说清楚就让金银去杀人，当时，他只告诉她，如果不想被村民们唾弃，就去做。那时候，他不想告诉她太多，毕竟，金银把对求雨的厌恶几乎时时都挂在脸上。但他却忘了一点，那就是金银从未把巫村当做自己的归宿，如果他没来找她，估计，她是很乐意和那个人在枫树林里生活的。

　　又是一路的沉默。

　　两个人人似乎都走得小心翼翼，脚踩上落叶发出的声响也显得谨慎，混着林中的风声、鸟鸣若有若无。

　　到了村落，已经是晌午。

　　不久前被暴雨毁坏房屋正在修葺，所有人，各司其职。

　　巫覡带着许久不见的巫女走在巫村里，无疑引来了所以村民的注目，零零碎碎的议论声在他们走过后热闹传开，显然，这些村民还没有胆量敢当着两人的无端起哄，即便，巫女于人的意义已经在前不久的求雨后有了些变味，但巫覡还在她身边，或者说，只要他们还要仰赖他们来求雨，之前的种种过失都可以放在各自的心里，好不容易归来的他们，在任何时候都是不可能不受礼待的。

　　只要未到绝境。

　　挽回不是不可能。

　　两人的住所算是巫村最好的房屋，加上村民的修复，这里没有太大的变化，反而被雨水刷得更干净了。

　　巫覡看着金银身上还是那套祭服，皱了皱眉，原本的红已经被各种污秽覆盖，和她怡然自若的表现一点儿也不相符，于是，让她回房先换身干净的衣服。

　　巫覡看着转身离开的人，似有思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