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水》溺死的水

4、枫人篇之枫林王

　　在老枫树下等了三天了，他没有等到来的人。既然人没来，那就不该是自己不守信的了，他是这样想的。

　　既然如此，就这么在枫树林里过一辈子也许也不错，当然，他实在是不知道一辈子有多长，这样的生活，以前，他是从来都没去想过，因为不需要。但现在形势变了，他觉得自己得好好谋划，怎么在这片枫树林里逍遥自在，想到这里，他决定给自己取了个霸气的名字——枫林王。没法，这片枫树林就他一人，他不称王谁称王。这，大概就是王的孤独吧！

　　枫林王首先想到要建个宫殿，他在脑海中幻想了各种华丽，但最后介于枫树林里只有枫树，材料不齐，人手也不够，所以计划只能作罢。这让他很沮丧，觉得这个王当得很没意思。

　　在枫树林晃荡了一圈，期间，他吃了三个野果，饮了一捧清水，逮了只老鸟烧烤，但老鸟烤糊了没下口。第一天，枫林王就觉得这个王当得很失败。天黑了，枫林王打算回到了老枫树的树洞里，那是他斟酌一天后，自己唯一可以落脚的地儿。

　　这一天，已经够累的了。枫林王打了个哈欠，正期待着明天能有什么有趣的事儿，突然，从树上跳下一个黑影，那架势是冲着自己来的，枫林王敏捷地侧身躲开，心里捣鼓着，又是什么没运气的事。

　　“我是来杀你的”

　　枫林王瞅了瞅眼前这个大言不惭且诚实的杀手，一袭红色的祭服，有些脏了，不过这并不妨碍猜出她就是前几日祭祀求雨的巫女，看着那一头够乱的束发，好像还掺着叶子，幸得天色暗了看不清她那张肯定不会干净的脸，不然，连枫林王都替这个落魄的巫女寒碜。看来几日光景里，发生天翻地覆变化的不只自己，枫林王很戏谑得笑了笑。

　　“巫村的村民舍得您来干这等粗活？”

　　“可这粗活也不好办”，巫女很无奈地摊了摊手，盘地而坐，“其实你也发觉，我好像没杀你的本事”。

　　“那你更应该选择偷袭，还敢这么明目张胆”，枫林王兴趣来了，也席地而坐，想着既然对方是巫村地位颇高的巫女，自己也是要拿出王的待客之道，很是大方地把明早的早餐递给巫女。巫女倒是也不客气地接过果子，用袖口擦了擦嚼起来。枫林王看着那比自己还没吃相的模样，心里嘀咕了句，简直越擦越脏，越脏越吃。转眼还是满脸笑意得问，“不怕有毒？”

　　“是我要杀你，不是你要毒我，你逻辑错了”，巫女笑着咽下嘴里的东西，顿了顿，“我刚才那也算偷袭，不过没用”。

　　“为什么杀我？”，枫林王判断面前的这个巫女做杀手也不是职业的，放松下来，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问，“谁让你弑君”。

　　“弑君？”

　　“嗯，吾乃枫林王”，枫林王字正腔圆地回答，当然，他之所以这么郑重，是觉得眼前的这个巫女很有可能会成为自己的第一个臣民。不过，对方对此似乎不是很感兴趣

　　“没听过，我只知道来杀枫树林的一个人，唯一的一个人”，巫女把杀人说得跟杀鸡似的，然后又很抱怨地唠叨着，“为了确认枫树林里是不是真的只有你一人，可费了我不少时间，毕竟，我不能滥杀”。

　　“那你早知道我了”

　　“当然，你在枫树洞里睡了三天，至少，在我看到你的时候，你都在睡，除了这会儿”

　　“噢，那时候我在等人”

　　“等到了吗？”

　　“没有，三天是期限”，枫林王落字很重，他已经打定主意，即使面前的巫女就是三天里自己该等的人，他现在也不想死了。三天已过，如今的他，可再没责任去承诺谁可以取自己的命。当然，他若早知道等的人是来杀自己，他是连三天也不会等的。幸好，这巫女在杀与不杀之间犹豫得够久。

　　“我不知道你等的人是不是我，不过我想来也不是，没人会蠢到等着别人来杀自己”，巫女一边说着一边准备从袖口中掏东西，“但既然你是枫树林唯一一人，我还是要杀你”，应该是武器，枫林王看在眼里不敢大意，虽然自己不怎么待见这个杀手，但提防还是有的，顺手从身边捡起一根树枝，对准目标使劲儿。

　　“哎呦~”，巫女手甩手抖了抖，又迅速捡起落在地的“武器”，不过这次枫林王看清了，是把扇子，吊着的心松了下。

　　“你是天热了，扇风呢”，枫林王觉得自己刚刚大惊小怪，实在失礼。

　　“这把叫金银扇”，巫女很耐心得解释，“有人告诉我，用它可以杀你”。

　　枫林王一惊，心想，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即便不清楚她说的话里有几分真假，枫林王还是全部相信，危险的事，总是宁可信其有的。不过他琢磨着，只要自己保持警惕，她也不容易得手。

　　“想什么呢”，巫女起身伸了个懒腰，玩耍着手里的扇子，“我现在还不太清楚怎么用它杀你，所以，你暂且可以安心睡觉”，然后往树洞里去。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鸠占鹊巢，枫林王没料到第一天当王就要被冷风吹一夜，不过他秉着好男不和女斗和孤男寡女不处一室的原则，还是很冷静地接受了，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既要和杀自己的这人保持一个足够安全的距离，又要把危险至于可控的范围。

　　忘了说，枫树林是落在巫村的最高处，这里，可以将村落的景致全都看在眼里，只是，这景致并不善心悦目。

　　天气在那天求雨后就开始转凉，但村落并没有生出什么生气，之前的若是热得焦躁，现在的，便是荒得寥落，整个印象是被淋湿的一片，房屋、田坎都被打得散架了，淌上满满的污水。一夜之间，从大旱到涝灾，巫村，还真是大起大落。

　　此刻，枫林王想到那个来杀自己的巫女，他觉得，她更是来避难的，被敬仰的巫女，却给巫村带来了另一种灾难，这种变着花样的折磨，谁不恨。而这种恨，谁又不怕，不躲。枫树林自然是最安全的，毕竟这里是巫村求雨的圣地，除了每年夏季的祭祀，是不准人进来的。

　　这些人啊，都是靠着信仰活下去。

　　信仰？可惜枫林王没有信仰，但，他不要死。特别是这些日子在和巫女的相处后，枫林王更想活着，不仅是活在枫树林，是更远的世界。

　　“你很喜欢听我讲故事？其实，我的故事讲得不好”，巫女坐在老枫树最高的树枝上，不得不说她树爬得很好。

　　枫林王坐在低一点的地方，微微仰头看着她，这种感觉很不好，就像是一个无知的人正仰望着一个渊博的人，仔细聆听种种闻所未闻。本来就存在的落差感，如此就更强烈了，他原想让彼此的位置调换一下，但考虑到自己的体重唯有作罢。

　　“这林子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和一片枫树，你不说，实在闷”

　　“也是，我已经闷了十年了，这滋味太难受”，巫女似乎想到什么，声音有些低落，“你呢？一个人在这儿呆了多久？”

　　“我在这里不计时间的，以后也是这样”

　　“不想离开？”

　　“听你这么说，想了，可是我走不了的”

　　“走不了？”，巫女用疑惑的目光低头看着枫林王。

　　“确实走不了”，枫林王很坦白地回望着她。

　　“你大概也猜到了，我不是一般人，否则也不会呆在这儿”，枫林王斟酌一番，缓缓说道，“在枫树林里，我没有方向感，每个地方，对于我来说，都差不多一个样儿，我找不到出口的”。

　　“噢，这样，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你怕我杀你，所以说自己走不了”

　　“怎么可能”，枫林王听了笑岔了，“你杀不了我”，这些日子，他算是明白了，先不说巫女想不想杀他，就她每天皱着个眉头反反复复地研究那把扇子，就知道她自己都不相信手里扇风的玩意儿能杀人。

　　“你也看出来了”，巫女倒也承认得爽快，对于杀人这件事儿，她一向不隐瞒，“我还在想，一些事”。

　　在想，一些事。枫林王也在想一些事，是啊，他不可能和一个有可能杀自己的人一直浑浑噩噩地在枫树林呆下去。

　　两个人，各怀鬼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