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冥记》苏夜冥

7、第六章别来，无恙否？

　　不要拉，帮主……哎，饶了奴家……”大清早，漕帮船内便传出女人虚假甜腻的喘息讨饶。
　　甲板左侧的帮众站得累了，蹲下来抠抠脚趾，调笑道：“咱帮主昨儿到现在也没个消停，亏得那小骚货带劲的。”同伴嗤笑一声：“你也就看看解解谗，谁！”“你眼花了吧，大清早的，能有什么人？”“刚才明明看到个灰影……”
　　“嘿……”一个荤笑话，两人齐齐闷笑起来，早把先前的事抛到九宵云外。
　　我轻轻撩开帘子，甜腻的香气混合着男人的体臭本已反胃，偏偏还夹杂着潮湿的腥气，几欲作呕。
　　舱内光线昏黄，却足以让我看清楚一切。其实只需要看一样，因为只看得见一样，一张大床。四四方方的大床，偏偏是绿色，极为浓丽的绿色。
　　更衬得床上的男人像只青蛙。
　　床上的中年男子半闭着眼躺着，慢慢喘气，显然在享受余韵。他实在显眼，这么大一张床他就占了一半，雪白的肚腩高高鼓起，肚皮朝上的青蛙。
　　他的眼睛忽然睁开，还残留着昔日的精光，手霍地上格。可惜我手中的匕首早在他抬手之前已尽数没入了他的胸膛。
　　我松开匕首，稍微活动了一下手掌，这把匕首太过小巧，不合手。
　　不过那个蜷在被里瑟瑟发抖的女人显然没注意。
　　她探出头来，努力挤出媚笑，奈何比哭还难看。严格来说，还不能称之为女人，只是个小姑娘，不超过十五岁的小姑娘，尽管脸上有融化了的脂粉。
　　她慢慢掀开被子，露出一双白皙的腿，瘦得可怜。
　　身后，帘掀起，几分赞叹：“暗焰的人果然好身手，好信用。”姑娘的脸色开始发灰。
　　翻身，纵出窗，飞坠入江，江水幽幽没顶，还听得几声呼喝：“枉帮主如此待你，你却恩将仇报，来人！…..”
　　早料到，如此精巧的匕首。
　　江水湍急，转瞬已是百余里，裹了泥沙打在身上，痛快，痛快。

　　气竭。
　　蓦地提气跃出江面，轻点地面，掠上树顶，双臂伸展，大鹏般展开轻功。衣衫浸水，本沉重无比，一路上风声呼呼，吹得衣衫鼓起如帆，不多时便干了。
　　不想停止，只拣人少处行，不知斗转星移几度。
　　仿佛天地间，再无旁人，任由我，海阔天空，自在逍遥。

　　脚踩上院外地面，方才觉得又累又饿，体力殆尽。不禁放松了身体。
　　同一瞬，细细的一丝寒意蛇一样缠上颈间，似曾相识。
　　剑是软剑，薄而窄，宽不过两指。银色的剑紧贴着右侧动脉，随着没有调匀的呼吸，不规律地起起伏伏。几乎可以感觉到皮肤下血液奔腾的热力。
　　身体自然绷紧，濒临死亡的兴奋从脚底蹿上来，令人战栗！这种兴奋已调动了我所有的感官！
　　暮色四合。
　　夕阳西沉，天边残留一线柔和的橙光。云端是一大片的暖。
　　周遭几株玉兰开得正盛，满树晶莹清丽，其色如雪，质如玉。那人眼中微颤的花影是清晰无比的犹豫，不该出现的犹豫。
　　一夜雨声犹在耳。
　　心已乱，叫我如何出手！
　　“你是有个意思的人。”一字一句，平静无澜。
　　身形样貌皆已长成，更见英俊。只有贵族式的苍白一如既往。
　　“让我觉得有意思的，向来极少。”
　　————因为让你难以妄为，所以我必须死。我懂，执剑的一刻懂。
　　————只是我这条命你不能拿去，纵使你武功高过我。
　　天边，橙色淡去。
　　温暖依旧。
　　左手食指抵上剑身，动作笨拙，半分内劲也无。
　　期年不见了啊，“别来，无恙？”
　　微施力，剑凝然不动。食指破，血珠坠地，嗒的一声轻响。
　　“赵妄尘。”
　　剑是好剑，吹毛立断。血色朱丹，隐隐见白骨玉琢。
　　“妄尘。”
　　剑随指动，银光一闪，蓦地不见。
　　“无恙。”
　　赵妄尘怔怔看着玉兰花，喃喃道：“此后，再没有资格对你拔剑。”
　　这话也不知是说给我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我早已累极，慢慢走回房间。走到房门时，身后赵妄尘突然问道：“明日你也该束冠了吧？”
　　点头。
　　赵妄尘神秘笑笑，道：“暗焰有份大礼等着你。”
　　胡乱吃了些东西，略事洗漱，无心管什么大礼。或许是太累，或许是别的原因，挨枕便睡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