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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后山取眼 ...


  •   翌日,婈羡就搬入了罗浮殿,和众侍卫们住在一片儿了。

      当然不同的是,因为她终究是个女子,又是副侍卫长,所以恰好住在章巢隔壁,一个小单间里。

      早早的,婈羡和章巢巡视宫殿后,就跟着鬼帝上朝,下了朝,二人就如两座门神一般的立在了罗浮正殿的门口,听候差遣。

      昨天和章巢友好的吃了顿酒之后,她也大致了解了她基本的工作。

      据章巢说,每日就是早中晚都要殿前巡视,除此之外,就是跟随鬼帝,听候差遣,随时待命。

      听起来是挺清闲的,婈羡再一想,鬼帝自己本身就有武艺再身,加之鬼狱估摸也没什么可折腾的了,大概也不怎么需要她保护,便也随波逐流,走一步算一步了。

      她这厢想着,临止公公推门而出,告知他们鬼帝准备去一趟后山,让她们二人随着。

      后山?

      婈羡还没太弄明白罗浮山的状况,只好用询问的眼神看向章巢。

      章巢看到婈羡一双美目忽悠向他看来,就想起昨日他们二人吃酒之时她那流光溢彩的双眸,那样望着他,对他笑,即使二人不过初识,加之又是上下级关系,说得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可她的美依然让人难以忽略。

      他在罗浮山当差这么久了,都被婈羡一瞬的美态摄住,更不要说是这殿上其他的侍卫了,大早上的耍刀练剑,行动之间的眼神总是瞟着这边。

      婈羡不知道,但是他作为男人,非常能理解手下一众侍卫今日各种打鸡血的状态,但也不好明说,只能听之任之。

      不过听到临止公公说鬼帝要去后山,又看到婈羡的不解其意的眼神,章巢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后山一直都是鬼都最残酷的地方,她第一天当值就赶上这样的差事,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才好,只能含糊的说:“陛下是去提审犯人,咱们跟着就好。”语气间似浑然忘了昨日正是眼前这个美娇娘,片刻间便“割”了他的喉管。

      婈羡听了这话正自心安,鬼帝便由殿内而出,她二人随即跟在后面,去了后山。

      到了后山左殿的刑堂中,婈羡倒是意外的看见了熟人——张采。

      要说这人,换了环境,换了装束,换了境地,见到的感觉竟绝然不同。前不久婈羡在狱中见到张采,只觉得他是个尽职的看守,虽则从呼吸间感受到他武功不俗,却又觉得他似乎心性尚浅,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可今日一见,他端坐在刑堂之上批着公文,下首的殿前行走恭敬地立在两侧,俨然是如十殿阎王一般的角色,倒叫婈羡另眼相看。

      张采见了鬼帝,忙起身行礼:“陛下,可要当堂提审犯人。”

      “不必,你随我去看看。”鬼帝说完便走,婈羡看着跟着上前的章巢,心下却犹豫了起来。

      需要鬼帝进狱亲审的犯人必是重犯,她这样的身份恐怕还没得到鬼帝的肯定,没有跟进去的理由,可贸然说出来又怕不妥,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在她犹豫的当口,却有人主动帮她解了围。

      “陛下,这位大人看着似乎有些害怕,不如让她和臣等留在殿内等候陛下。”说话之人正是左殿殿前行走之一的小狐姬,不过她此时说话倒是和平日里天差地别,脸上虽然带出了不屑,但语气却是恭敬有加。

      婈羡抬眼看了方才发话的小狐姬,轻易的感受到了她的敌意,却半点想不出她哪里得罪了她。

      害怕?害怕便害怕吧,正好她也并不想进去,便顺道立在原地,等候前面的青衣鬼帝发话。

      鬼帝淡淡瞥了一眼这边,什么也没说就接着走了,那意思是有她没她都行。这样正是婈羡希望的,她并不想和这边牵扯太深,虽然她暂时也无处可去。

      鬼帝虽然走了,可谁知有人不想放过她,方才说话的那名女子见人走了,便三两步的走到她面前来,“你就是婈羡?”话里不屑之意非常明显,婈羡想忽略都没办法。

      “正是,不知姑娘有何指教?”婈羡也不太眼看她,只平淡的回答。

      小狐姬比婈羡矮了一截,婈羡虽回了话却看都不看她,登时娇蛮的脾气便发作起来:“听闻你本事了得,不知可否指教小女子几招?”

      婈羡听了这话以为她是想比试一番,只是听她气息沉重,明显功力浅薄,不知她唱得是哪出,只应付道:“不敢当,微末技艺谈不上指教。”

      小狐姬看着她如白瓷般的脸颊,更觉得她不过是个龌龊的妖媚女子,要真是有真功夫,每天风吹日晒的练功习武,哪里来得保养的这般好的皮肤,心中嗤笑,嘴上也愈发没了把门的:“怎么是微末技艺呢?这左殿右殿都待你不薄,听闻昨日还和御前的章侍卫长打的火热,又是比武又是吃酒的。小女子就是不知姑娘这一身本事,怎么能沦落到咱们区区罗浮山来?不在鬼都侍奉大帝实在是可惜了了。”说罢还装作惋惜的叹了口气。

      小狐姬在罗浮山本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除了鬼帝和左殿,再没有能让她老实的人。她本就不屑婈羡,此时殿上剩下又都是于她相熟的左殿的行走,她想着婈羡本事再好,在这地界上也奈何她不得,胆子就更大了,完全忘了面前这位不是个弱女子,而是鬼都传说中的“画皮夜叉”。

      她话音刚落,面前一直无视她的女人攸然抬眼看向了她,眼神异常淡漠,仿佛视她如没有生命的路边石头。

      众人看着这边气氛不对,都聚拢了过来,阿果首当其冲的冲到了婈羡对面,一手护在小狐姬身前,一手摁着她的脑袋,嘴里客气道歉:“婈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她年纪小,平时就是多话,绝没什么坏心眼,您别跟她一般见识啊!”

      阿果陪着笑脸道着歉,心里也有点突突的,虽说他也觉得婈羡不至于在这里动手,但小狐姬那几句他听着都觉得过分,一般的姑娘定是忍受不了,他怕小狐姬这个没轻没重的真惹了婈羡,虽说他没看见那天比试,但听着就知道这婈羡是有真本事的,万一动起手,那就不是好玩的了。

      婈羡乍听了这一句,一时没耐住,可也就是一那么一时,阿果看见她时,她只是抿着嘴唇冷了脸而已。

      正此时,章巢从里面大步走了出来,没注意殿上的气氛,只面色严肃的朝婈羡道:“陛下命你进去。”

      婈羡点了点头,没说二话,转身跟着章巢便向殿后走去。

      章巢一路脸色都很严肃,婈羡注意到了,却没多问,横竖问了也无益,谁知章巢突然停下了脚步,好似犹豫了又犹豫才开了口:“小心。”

      虽然不知道章巢何出此言,婈羡却也承了情,朝他一笑:“多谢!”便也不再多问什么。

      不过多时,二人就到了一间囚室,囚室里异常明亮,鬼帝端坐在囚室外的椅子上,张采站在一旁,而铁围栏里关着一个看不清面貌的人,看身形是个健壮的男人,身上没有半点血迹,头发盖住了全部面容。

      见她一来,张采便道:“婈大人,此人亦是至阴鬼体,还要劳烦婈大人了!”

      婈羡一听,心下了然。

      这些鬼差大多数都是“从人而鬼”,是做过了人的,多少带着阳气,再不然就是“从天而鬼”的了,那元气就更足,但是至阴鬼体则不同,是没做过人的,地府出生地府长大的,这样的鬼没什么别的本事,只有一遭——若他们选择自杀与你同归于尽,哪怕你身上有一点阳气沾上了这至阴的鬼气,都是极其凶险的,弄不好就要随了他一道魂飞魄散。

      至阴鬼体为数不多,天地万物都需要平衡,阴阳相生,如果打破平衡,自然是有违天道,但凡是活下来的,便绝非一般鬼怪可以抵挡,而婈羡自己,正是幸存者。

      婈羡低眸,天鹅般的颈项露出一截,在这阴暗的鬼狱,更显得孱弱不堪,可声音却坚定泠然:“属下遵旨,不知陛下需要属下怎么做。”

      章巢抿着嘴立在一旁什么也没说,张采看着婈羡乌黑的发顶,又看了坐着的面无表情的青衣男人,似乎觉得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却还是朝着她开了口:“此人将妖怪内丹融在了左眼之内,婈大人能将之取出便是。”

      残酷的要求下,是注定血腥的一幕,但婈羡仿若未觉,仍旧淡淡的问着,仿佛接下来要取人眼球的事情,毫不关己:“是否留性命?”

      青衣鬼帝目光再次落在她的身上,冷漠的开口:“生死不论。”仿佛抛弃的根本不是一条性命,不过是让一朵花落。

      二人对答之间的冷血如出一辙,几乎不相上下。

      婈羡应了声:“是”,抬手便解下了腰间的佩剑,没有一丝犹豫,孑然一身便往狱中走去。

      “这,陛下,佩剑……”章巢看着婈羡什么都没带便往狱中走去,连忙开了口,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

      一旁的张采静立着,什么也没说。章巢不审讯犯人不知道,可张采平时干的就是和犯人打交道的活,他心里很明白,不带兵器进入囚室,避免兵器被囚犯夺走而对自己不利,才是最正确的做法,最谨慎的做法。

      而婈羡不自恃武功高强,选择了尊重每一个敌人的做法,只这一点就足以让他另眼相看,也足以证明,婈羡这武城天宫的宫主不是白当的,显然是此中高手,他竟隐隐有些期待接下来是怎样的一幕。

      鬼帝挥退了章巢,眼神追随着婈羡略显纤细的身躯,审视一般的,不忽略她的一举一动。

      只见婈羡缓缓进入了监狱之内,并不着急动手,定定的观察了对面的犯人半晌,忽然轻柔抬手,极其自然地拔下了头上唯一的乌木钗子,解开了头上盘得光顺的发髻,一头黑发霎时如瀑般泻下,与她黑色的衣衫融为一体,衬着她白雪一般的脸颊有种诡异的美感,仿若是美绝的画皮,要的比情爱更多,不仅要一只眼球,还要一条性命。

      婈羡的这个动作让囚室外面的章巢和张采均是一惊,只有鬼帝的眼眸之中愈加深沉。

      她悠悠的走进被囚禁的男人,不带一丝敌意,温柔的,缱绻的摸向他已经打结的头发,轻轻的撩开,露出他硬朗的面容,和不出她所料的——独眼。

      这男人只有一只左眼,右眼早已凹陷下去,眼球都不复存在,是以他要融了妖怪的内丹在仅剩的左眼中,让他比拥有双眼的人看得更加清楚,而且他所融合的妖怪内丹显然异常霸道,因为他的左脸整个都变形了,颧骨和颌骨都已经扭曲,反而眼球胀大了许多倍,脸上几乎只剩下眼球,看上去煞是可怖。

      可婈羡却不为所动,仿佛没有看见,依然徐徐的以手为梳,笼着他的糙发,一点一点的笼着,男人也只坐着不动,贪恋她手上的温暖一般,任由白玉般的手指在他肮脏如杂草般的头发上梳着,如菩萨般慈悲,原谅了他所有的错误一般,和顺的梳着。

      囚室里的气氛是张采前所未见的奇异,一个刽子手和一个死囚,竟如此和谐的相处着,没有一丝剑拔弩张。

      正在张采屏住呼吸的注视着囚室内的风吹草动的时候,那个跪坐在地上的囚犯终于有了动作,他僵硬的抬起了头,突兀的左眼直视婈羡,看起来很是吓人,可他沙哑的嗓音却带着忏悔的腔调,对着婈羡幽幽的说道:“多谢!”说完的瞬间,他以极其迅捷的速度抬手抠向自己的左眼,毫不拖泥带水的把自己的左眼摘了下来,放在了婈羡脚下。

      张采几乎已经不能思考了,刚才的一幕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而一边的章巢面上极其诡异,却不像是被吓住了。

      婈羡并没马上拾起地上的鬼帝交代要拿到的眼珠,依然摸着那个男囚的头发,轻轻的说了句:“不用。”她话音刚落,面前的男人就如狂风之下的沙堆,颗粒一般的散了个干净,只剩下粗糙的头发还握在婈羡手里,而婈羡手指一展,转眼间,那头发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不到半刻的功夫,这个一身黑衣的单薄女人,不费吹灰之力的让一个鬼心甘情愿的摘下了一只炼化了内丹的眼球,还结果了一条性命,如今披散了一袭黑发,素着脸站在鬼帝面前淡淡的复命,仿佛刚才的事情不过是清风过境,雁过无痕。

      张采接过眼球,道:“多谢婈大人。”还没来得及多问,就见青衣鬼帝挥手,于是连忙躬身带着章巢退了出去,一时间囚室里只剩下婈羡和椅子上表情至始自终未变的青衣鬼帝。

      婈羡并不喜欢和这位南方鬼帝独处一室的感觉,不论是昨天的比试,还是今日的这一幕,这个男人总是能轻易的让她感觉到危险,一种由内而外的冷漠,和酆都大帝有惊人的相似,却又有本质的不同,不同于她见过的任何男人。

      “上前来”他平静的发话。

      可婈羡厌恶这种平静,冷酷的人她见得多了,武城宫里这样的鬼差数不胜数,可与他们在一起她从不觉得别扭,因为她看得透,他们无非是求名、求利,再不然就是真的生性残忍,杀戮成性,可面前的人,她不知道他的冷由何处而来,未知总让人更难心安。

      但是她依言走上前去,没有半点拖泥,她从不奢求逃避,也从没有机会逃避。

      青衣鬼帝注视着面前被发丝遮掩的素白面庞,这之前他从未见过如此矛盾的女鬼,与他在地府见过的所有女鬼都不同。

      她冷厉却又娇柔,残酷却又炫目。

      她有艳鬼比不了的气质,有画皮画不出的慈悲。他甚至觉得她像个蚕茧,裹着不可捅破的秘密,层层包裹里面有他期待的生机。

      他觉得她不像鬼,她气质如仙,灵动若人,可她偏偏是个不折不扣的鬼,没有半点阳气的至阴之鬼。

      伸出修长的手摸向她有些凌乱的黑发,如同刚才婈羡摸向牢中的男囚一般温柔。

      婈羡一向谨慎冷静,却几乎被面前鬼帝的动作吓得要跳将起来,这个不过两面之缘的男人,这个甚至容貌她都没有仔细看过的男人,居然突兀的伸手,轻柔的抚摸她的头发,她强忍住了本能的防备,没有躲开男人的动作,却无法控制的略微偏了头,但仍旧维持这男人能够抚摸到她头发的位置。

      她从不贸然忤逆上位者的意思,不论是面前的男人还是曾经的酆都大帝,因为忤逆的恶果,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在他的大掌下,她低垂了头,献出白皙无害的颈部,柔顺如一名侍女任由主人发落,却依旧直着背,一刻也不曾松懈。

      青衣男人一边抚摸着她的黑发,仿佛爱不释手的问道:“告诉孤,你是怎么做到的?”

      婈羡感到身上一阵发冷,这个男人用不同于昨日的温柔声音问着话,却做着残忍至极的事情,他这样摸着自己的头发,是不是想试试她是不是也会突然之间如那囚犯一般灰飞烟灭?

      她摊开手掌在他面前,白嫩的手上有轻微的黑色烧伤印记,恭敬说道:“是属下的乌木簪,上面有可以消解至阴之气的毒药。”

      “如此。”男人不紧不慢,“他为何谢你。”虽是询问,却如审问一般,他的语调与他的手掌相反,冷峻的没有一丝感情。

      婈羡稍有犹豫,想要隐瞒,却马上想起昨日的经历,选择了坦白:“至阴之鬼之间可以通过碰触,眼神,甚至是密语传递信息,属下只是和他做了交易,答应了他要求的事情。”

      “什么事情?”他依然问的漫不经心。

      “有机会回抱犊山去找他的孩子。”

      婈羡话音刚落,便感觉到抚着她秀发的温暖手掌托起了她的颌骨,她一时没有防备,双眼竟然直直的看向了他。

      她不知该怎么形容他的面容,她自己本就是花容月貌,对面貌也本就不看重,而且鬼都中见过的俊秀男人不在少数,可她从来没见过如他一般的男人。

      像山川,又像河流,有巍峨的身躯,又有和缓的双眸。

      都说抱犊山的嵇康鬼帝是第一美男子,可她却觉得如果地府之人都见过面前青衣鬼帝的真容,便不会再觉得嵇康鬼帝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了。

      她片刻的怔愣之后,旋即恢复了常态,又低垂了双眸,努力忽视颊边的温热,静静等着他发话。

      手掌上是冰冷的触感,却如丝绸一般顺滑,他摩挲着她的脸,审视着她:“记住,孤不喜猜忌,若再撒谎,孤不再留你。”

      “属下明白。”婈羡暗自松了一口气,她方才赌对了,这鬼帝不是不喜猜忌,若是不猜忌,他也不必这几次三番的试探,他只是不喜谎言,厌恶被愚弄罢了。

      想到这,她反而觉得轻松多了,这样的南方鬼帝总比酆都大帝好,酆都大帝从来不介意谎言,因为他更乐于自己判断,而不是相信任何人。

      她正自想着,温暖的手已经离开她的面颊,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面前的男人已经单手掐了一个诀,施在她的双手之上,方才被乌木簪子上的毒灼伤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原本的白皙。

      婈羡还没反应过来,正准备开口谢恩,青衣鬼帝已经大步朝着大门走去,根本没有留给她开口的时间,她看着那巍峨的背影,连忙抬步跟上,一同向外走去。

      如果这一切是真实的话,那么这南方鬼帝,委实还不赖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后山取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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