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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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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愈发热了起来。蝉噪极盛,像是声响能驱走炎热一般,蝉聚在一处,在树上吵闹不休。日头一起来,秦淮河的洌滟波光便晃得人睁不开眼,河面上一时空荡了不少,唯有柳枝纤纤,绿得稠密,与水光辉映作伴。
谢容在屋里忍不住叹气。他闷在房里许久,眼见着天愈加炎热,便更难有出外走动的机会。闲来无事,他搬了椅子坐在门前,遥望着庭院里池塘中的荷花,一边自己摆着棋局,倒也适意自在。
这一日,王宣之照旧来瞧谢容,却见他正靠着椅背会周公。王宣之不欲扰人清梦,见一旁的棋盘上正摆着复杂的棋局,便兴致勃勃地蹲下来研究。
蝉声此起彼伏,笼成一张大网,罩得人心浮气躁,谢容却爱极这样的午后。吵闹到了极致,便是静谧,他总是在这静谧中昏昏欲睡。
然而有人却不让他安眠,一下又一下地轻推他,他只好困倦地睁开了眼。
“容弟,你竟然躲在这儿睡着了,要我们好找。”
说话的人是堂兄谢玄,人虽小,却很可靠,大人顾不上的时候,总是他领着兄弟姐妹们。
谢容揉了揉眼睛,这才发现谢玄身后跟着的王宣之,平时又吵又闹的他此刻却分外沉默,咬着唇一言不发。
谢玄循着他的目光看去,笑道:“虽说是捉迷藏,但地方大,明说了不能出院子的,你竟然躲到爹爹的书房里来了。我们找了你好久,把宣之担心得不行,差点要去向爹爹禀报了。”
王宣之久闻谢玄之名,颇为仰慕,因而总喜欢来谢府玩耍,却不料一来二去,反而与谢容最为要好。谢容摸了摸鼻子,将手中的书合上放回原处,满怀歉意道:“堂兄,宣之,我一时忘了迷藏的事,在叔父这里看书看入了神,实在抱歉。”
谢玄笑嘻嘻道:“没事便好,但你违反了规则,可不能算你赢。”
谢容脸羞愧地泛红,连连点头称是,却见王宣之定定瞧着他看,不由得愣住了。王宣之鼓着嘴,突然快步走过来,一板一眼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以后可不能再犯,让我们担心。”
谢玄在背后掩着嘴笑,谢容的内疚之心已然没顶,伸手牵住王宣之的手,道:“放心,我向你保证,定不再犯。宣之,谢谢你为我担心。”
王宣之惊讶地睁大眼,忽然就涨红了脸,气势消失殆尽,垂下头小声回道:“不客气……”
“啪”的一声,三人均是吓了一跳,齐齐往四周望去。
“容弟,你碰倒什么东西了么?”
“没有啊,我瞧瞧……”谢容正准备细看,脚下忽然被绊了一下,一个趔趄往前栽去。
眼前一黑,谢容猛地睁开眼,阳光与蝉声齐齐涌来。他不由得眨了眨眼,才恍然认出自己身处何处。
“吵醒你了?一时没注意,落子的声响大了些。”
谢容心情不错,“你何时来的?”
王宣之凑过来笑道:“有一会儿了。你摆的局可让我好想,不过总算是破了。”
谢容没有答话,只眯着眼笑,让王宣之摸不着头脑,疑惑道:“你笑什么?”
谢容也不卖关子,“不知为何,竟梦到幼时的事了。那时你总爱跟在堂兄身后,你可还记得?”
王宣之一想也有些赧然,“都十多年前的事了,还提它做什么。”
“少不更事,日子过得总比现在畅快许多。”
见谢容怅惘起来,王宣之便也挤上躺椅,侧身望着他笑道:“你也可以过得畅快。瞧瞧少安,可不是自在得很?只是你却放不下那些,这可是你自找的。”
谢容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笑,道:“那你呢?从前说要做名将,收复北地,现今如何了?”
二人对彼此实在太过了解,王宣之无奈道:“你若是不提,我都忘了。如今的日子过得不也挺好的么?”
谢容静静盯着池里娇嫩的荷花,“你真这么想么?从前我也觉得,此生若能与你游遍山水,放达清闲,也算是不枉。只是养伤的这些时日,我想了很久,或许这样对你对我,都不是好事。”
王宣之皱起了眉头,“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你从前的志愿,都抛下了么?”
王宣之一愣,“这和你我之间有什么关系?”
谢容叹了口气,“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还是每日悠闲自在么?”
“怎么可能,你到底想说什么?”
谢容转头看向他,安抚地笑了笑,“如果不是我陪着你,如果……如果我此行顺利在荆州安顿下来,你的日子还要和从前一样么?”
的确,谢容不在的这段时日,日子无趣极了,王宣之也在无聊之时想过,若是自己也和谢玄一样在外驻守,每日操持军务,那会是什么模样。只是……
王宣之压着怒气回道:“所以,你是想说,等你伤好了,你还是要为了谢家奔走,不论做什么在哪儿,就是不愿被我绊住,是么?”
谢容惊讶道:“怎么会?”
王宣之压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你是什么意思?”
谢容犹豫了片刻,仍是开口道:“你不是喜欢无所事事的闲散人生,你只是不愿与我分开。隐之,别再为我放弃那些,你该和堂兄一样的,别让你的才华都浪费在……”
剩下的话被堵在了喉间。王宣之不想再听,俯身封住了谢容的口,颇有些用力地吮咬,谢容推拒不得,一时乱了气息,而王宣之始终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谢容难受地蹙紧了眉,蓦地用力一咬,王宣之吃痛,这才放开了他,撑起身来。
见谢容脸色发白,呼吸也不匀,王宣之懊恼不已,“季文,对不起,我一时冲动,忘了你身子还没好全。只是你这么说,像是要把我推开似的,我实在不想再听下去。”
谢容平静下来,垂目轻声道:“你只需要回答我一件事。当初经堂兄引荐,征西将军有意引你入府,你却推辞不受,是不是因为我留在建康的缘故?”
王宣之不言语。当初与谢容初表情意,正是情浓之时,自然不愿分开,只是时日一长,自己竟也忘了,自己曾经向往着什么。而谢容旧事重提,竟让他也有些恍惚起来。数年倏忽而过,回忆起来,这几年却是空空如也。
王宣之默认了,谢容无奈地笑了笑,“隐之,我乏得很,你先回去罢。”
王宣之还在为方才的莽撞懊悔,因而满口答应了,临走了还嘱咐道:“这事我们以后好好说,你身体还未好,别想太多。”
谢容心不在焉地应了,燥热随着心绪起伏一波波涌上来,让他有些难受。他闭上眼,困倦地再一次跌入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