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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惊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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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建康,宴饮实在是再寻常不过了,但是喜宴到底不一样。
王家又娶进一位宗室贵女,但这对王氏而言实在是司空见惯。奢华的酒宴摆了一晚上,宾客各个烂醉如泥,喜气似乎也在府中四下蔓延,染得每个人脸颊通红。
皎洁的月色下,谢容躲进了清净的凉亭内,舒缓身上附着的酒气。一个人影悄悄靠近了他,还未来得及碰触他,他便笑着开了口。
“宣之,我早察觉到了。”
王宣之没趣地走上前,在谢容身旁站定。
谢容指了指地上,“月色好,影子也格外清楚。”
王宣之呼吸着夜间的清新之气,笑道:“你果然还是喜欢清净,怎么,乏了么?”
谢容摇摇头,“只是过来醒醒酒罢了。毕竟沾了喜气,心里也觉着高兴。”
“哦?”王宣之似笑非笑,“你也想快些娶妻了么?”
“当然不是。”谢容奇怪地瞧了他一眼。
王宣之噙着笑,没有继续问下去。细风中遥遥传来宾客的欢笑声,听来隐隐约约,还抵不过夏虫的啾鸣。谢容惬意地闭上眼,这些声响拼在一处,像是最舒适的床榻,让人忍不住有些昏昏欲睡。
“说起来,你堂兄近来立了军功,可是意气风发得很,封为将军只怕也是指日可待了。”
王宣之的话挺煞风景,谢容随意应了声,“确实如此,堂兄自小就有掌军之才,如此也不负叔父期望。”
话音刚落,他才听出王宣之话里的艳羡,想起了什么,侧身瞧过去,“怎么,你羡慕了?再过两年,你我也到了评品入仕的年纪,到时你便可显身手了。”
王宣之得意起来,“那是自然,若我也入了桓公麾下,想必也不会比你堂兄干的差。”
谢容但笑不语,王宣之有些恼了,伸手去扳他的身子,“你这是什么反应?我有哪里说错了?”
谢容笑道:“你可是心虚了?若是事实,何必管我怎么想?”
王宣之却沉默了片刻,忽然显出些急切而又按捺不住的神色。
“我自然在乎你怎么想,”他蓦地伸手将谢容紧紧抱住,“你知道的,我对你一直存着什么心思。”
耳边传来谢容悠然的喟叹,“知道又如何?”
王宣之松开怀抱,审视谢容的面容,“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谢容板着脸,见王宣之一脸郑重,不由得失笑,“我怎么想,朝夕相处这么久,你还不明白?”
王宣之惊喜不已,“你是说,你也——”
他没有说下去。二人心意相通,此刻也无需再点破。凉亭里无人打扰,王宣之有些心猿意马起来,忍不住慢慢凑向谢容,蜻蜓点水般地在他唇上印了一下,迅即离开。
谢容抿了抿唇,有些不自在,但却忍不住笑意。二人正值少年,无忧无虑,不会对未来仔细思量、反复斟酌,自然行事全凭心意而定,以后如何,留待以后去想。
谢容睁开眼,愣愣地看着院中夏景。几年前的那个夜晚,似乎也是这样的时节,但不知是不是记忆出了差错,谢容总觉得那晚要清凉许多,不会像这般闷热难受。
挪了挪身子,谢容忽然发现手边躺着一片树叶,不知是何时飘过来的。拾起树叶,他恍然惊觉,一叶知秋,建康的秋天,确实快要来了。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像是为了验证谢容所想,燥热很快退去,风里开始传来丝丝凉意,建康终于换了面貌,而这个夏季已经停留得够久了。
不过,风云变幻的不只是季节。对于先前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桓温终于有了行动。他上疏指责太后纵容圣上犯此秽乱之事,并领兵从驻地赶回建康。几日后,太后就颁布了废帝诏令,桓温命人入宫缴了国玺,圣上被废为东海王,单衣出了宫门。
百官在道旁相送,却无人敢抬头看看。秋风萧瑟,桓玉垂着头,觉得此事荒唐,既是可笑,又是可悲。血统尊贵,地位至高,如今的结局又是如何?尊贵的永远是那九重宫阙的主人,失了它,便什么也不是。亲人不再是亲人,爱人不再是爱人,甚至连骨血,也不再是自己的。
桓玉正想着,忽然被身旁的人扯了扯衣摆。他这才发现,自己发着呆,竟恍然未觉地抬起了头,直直地盯着人看。被看的人已然发觉,回望了过来。
如今的东海王身着最朴素的白色,面容平静,在秋风里静立。他看不出喜怒,简直就像这两样情绪从不存在于他身上一般,淡淡地看了看桓玉,便回转身上了马车。
待车走远,远到马蹄声响已不可闻,郗言立刻走过来,奇怪道:“少安,你方才怎么回事?”
桓玉还在愣神,仿佛梦呓般地问道:“如果我也什么都没有了,不是桓家人,只是一介布衣,你还会愿意亲近我么?”
郗言一愣,推了推他,笑道:“你说什么梦话,你是桓家人,这岂会改变?”
这一推,把桓玉推醒了过来。他挑起笑,扫了扫袖摆道:“也是。能认识你这样的朋友,还多亏了我是桓家人。”
这是惯常的调笑,郗言也惯常回了,只是现下到底不是谈笑的场合,二人交谈了几句便随着百官四下散了。
时局风云突变,人人都需要适应。待到新皇登了基,桓温以大司马之职掌控朝权,似乎行事已不再多加掩饰,伐诛分权之人,威势之盛,朝臣见其莫不遥拜,连谢安也不例外。由此开始,桓氏大有从前王家风范,风头一时无两。
然而这一切似乎与桓玉毫无关系。这一日,他正拿到命人雕好的玉佩,便被人拉住去喝酒了。秦淮河上烟波画船,桓玉喝得尽兴,已是有些昏沉。
郗言喝得不多,看着船上一众醉客,有些好笑。有美人在一旁时时殷勤奉酒,自然喝得惬意。他侧过头看看桓玉,忽见得他衣袍间一缕丝线,提醒道:“少安,你掉了东西了。”
郗言伸手将它拾起来看,才发现是一枚玉佩,雕着常见的梅花形状,但样式十分别致,比一般的玉佩精美不少。他仔细看了看,觉得有些熟悉,不由得问道:“这是你新买的?”
桓玉倚过身来,带着酒气道:“不是不是,有一块上好的籽料,找人雕的。”
原来真是自己送他的那块玉料。郗言很是疑惑,桓玉竟然用它做了最平常不过的玉佩,倒是有些浪费他特地送籽料的用心了。不过这玉佩确实精致,郗言将它放进桓玉手里,“那你可收好了,掉了我可心疼。”
桓玉笑呵呵应了,也不知到底听懂了没有。
待到夜色阑珊之时,众人都烂醉如泥地回去了。前些日子变故频生,喝酒的兴致也减了不少,倒是有段时日没这么痛快地醉过了。桓玉坐在车里,就像踩在云上一般,好容易等车停了,急忙跳了下来,晃悠着走向紧闭的大门,用力敲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吱呀一声开了。应门的仆人惊讶地看着来人,“桓公子,您怎么来了?”
桓玉皱着眉道:“这是我家,我不来这儿去哪儿?”
仆人若是看不出桓玉喝醉了,那便是与瞎子无异了,但他没办法,只能苦着脸道:“桓公子,可这儿是陆府,而且现在这么晚了,咱们公子已经准备歇……”
“你啰里啰嗦的做什么?头疼得很。”
桓玉推开仆人,径自进了门。
“桓公子!桓公子您等等!”
身后传来大声的呼唤,桓玉停了下来,不过并非因为有人叫他。他仔细打量着眼前所见,有些困惑,自言自语道:“怎么觉得这景色有些变了?”
“那是自然,这是我的住处。”
桓玉偏过头,陆徽正一脸无奈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