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兰细语》莫须黢夜无名

9、今虽未是昨真非

　　展眼已近隆冬，家家户户都忙着准备过年，田归农因岁末有许多人情需要打点，已于两个多月前从外祖旧宅处动身回辽东去了。此刻天龙门内张灯结彩、迎来送往、一派热闹非凡。田归农得意非凡，更打起百般精神里外周旋，至于遥遥浙南的那抹寂寞倩影，也只得闲暇时方拿出来在心中消遣一番。
　　南兰却是痴心得很，既得了田归农可心可意地相伴，便总盼着能一处说话。但听得田掌门要走，顿觉天地失色、日月无光，却又没有强留人的道理，只得一双眼睛痴痴地随着田归农跟进跟出。自田归农走后南兰愈发神思不属，常常茶饭不思、应对失矩，怔怔地一发呆就是半日。日子一久，苗人凤也觉察出来，心中疑惑:“怎么才好了没几日，反倒比往日闷闷之状更甚了？”
　　苗人凤虽然面上不经心，内里对南兰却存着一份歉疚。他深悔当日酒后失言，让夫妻之间有了嫌隙。本想着将来日子还长，总有挽回的余地，哪知南兰愈发清冷起来，就算得了若兰爱女，仍是郁郁寡欢。
　　不过最近却有了起色。妻子脸上常带着笑、话也多了，新治了不少衣裳首饰不说，还操起了琴、哼上了曲。绣房里也添了好几副字画，床头还立了一扇伊人亲自绣的花屏，上面的绯色海棠暖得整个房间都春意融融。
　　苗人凤似乎又看到了初初相识的南兰。那时伊还是个爱俏的官家小姐，坐在暖轿中和爹爹娇语 : “到得京城我要最鲜的花戴。 ” 南老爷乐呵呵地应承：“很是，很是!岂能让我女儿在北地胭脂面前失了颜色！哈哈。”南小姐便撅了嘴，一腻声地叫爹。朔风卷起轿帘把话送进正骑马赶路的苗人凤耳里，这硬撅撅的汉子也不禁松动了心思，勒住马头幽幽相随，胸中不禁长叹：“徒劳半世，只得形影相吊。昨日知己已埋黄土，不知今日良伴尚在何方？”
　　之后际遇如有天助。难道是冥冥中神明已窥得他心底最深处的秘密？竟让彼有幸救这位小姐于水火之中。终得佳人垂青，不但客栈病榻前悉心照料、还下嫁于彼，实乃三生有幸！
　　还记得当日伤势沉重、生死未卜，南小姐求医问药、端茶喂饭、换药擦身，日夜不敢歇地照顾。苗人凤知道南小姐心中必是焦虑，伊却从不曾有丝毫抱怨，反而时常宽慰彼道：“大夫说这伤需得时日细细将养，恩公勿要心急。”“恩公近日疼痛松了好些，可见药对了路，更可宽心。”
　　待得病势和缓，不再镇日昏睡，南小姐便拿着针线掇矮凳床边坐了，为其闲话解闷。南小姐燕语莺声，最爱讲在湖州时与女伴的闲趣。彼时伊虽天天在床前伺候，仍是怕羞，一双眼只盯着活计，边讲边手里补缀不停。苗人凤见伊手里针线均是自己穿用之物，心里更是感动。
　　有时南小姐讲着讲着就提到了在爹爹膝下承欢的光景，刚开始还有说有笑，忽又触动心思，垂头不语。苗人凤见伊眼圈都红了却忍着不哭，不由得握住了南小姐的手。南小姐仍是垂头不言，一双手却由着他握着。苗人凤第一次知道原来女儿家的手这般纤细，似乎连骨头都是软的。
　　再后来换药擦身，苗人凤已不同初时那般恍惚无觉，南小姐便自始至终头不敢稍抬。苗人凤瞅伊羞得面上快滴出血来，竟不知何处生出的胆量，一把就将其扯过来搂在怀里。南小姐只是把脸埋在苗人凤胸口再不抬起来，待埋得久了便嘤嘤地细细啼哭，苗人凤只好支着蒲扇大的手一下一下地抚南小姐的秀发。
　　病去抽丝，南小姐女儿家、久在床前照顾到底不便，苗人凤亦恐玷辱了小姐名声，便决意客中就与南小姐成礼。仓促间诸事都不齐备。幸得旅店中一位积古的老妈妈做媒，替二人换过庚帖、合了八字，又劳烦店主做主事证婚，这才得以和南小姐拜了天地。只是南小姐有孝在身，苗人凤又需人照看，伊便仍睡在卧床一侧的软榻上。
　　回想起来那段客居的日子虽然病体沉重、行动不便，却是苗人凤一生中最最得意的时光。南小姐知书识礼、温柔体贴，苗人凤万不曾想到自己竟能得此佳偶，每天有伊铺床叠被、消愁解闷，一颗心如浸在陈酒中，不饮自醉。
　　只可惜良辰易逝，佳期难再。一场大火使本来同心的二人生了嫌隙，从此更行更远。苗人凤不怨南兰独自逃生，却又希冀着这位心中珍爱的小姐能有与自己生死相随的忠烈肝胆，于是借着酒劲在义兄坟前大大发作起来，连妻子哭着离去也不曾追得。酒醒之后苗人凤是又悔又无趣，再不敢提起这事，只盼着妻子也就此丢开。哪知娇妻从此便寒了脸色。待三年孝满，苗人凤终抱得美人归，南兰却早没了当初在旅店中的柔情万种。彼搂着佳人软软的身子，只觉得怎么捂也暖和不过来。
　　近来妻子喜动颜色，苗人凤只当终于雨过天青，谁知如今妻子忧思更甚。苗人凤想私下询问几句，妻子却相对无言，想闺房抚慰一番，妻子却冰冷以待。苗人凤尴尬得直冒冷汗，最后只得在院里擒了宝剑，叹一声：“还是卿好！”一招马上飞镝又连着一套雪花纷飞，恨不能将这万千烦恼丝通通挥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