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兰细语》莫须黢夜无名

4、小小心思有谁知

　　那日天色向晚，庄上已渐渐安静下来。农人劳作一天、正三三两两荷了锄回家歇息。忽然远处传来狗吠之声，一众人马疾驰而来，片刻便至门前。不一会僮仆来报，说是天龙门掌门田爷来投。南兰正在二进院子的堂屋里看着奶娘喂若兰吃饭，苗人凤坐在上首埋头兀自翻一本剑谱。若兰只得三岁，心野得很 ，吃一口便要玩回娃娃，还时不时跳离桌椅满屋子转上一转，累得奶娘端着碗执着勺跟一阵、歇一阵，甚是为难。南兰也不甚管束，只在小若兰闹得太过时向她睨上几眼。看到妈妈的目光，小若兰顿时偃旗息鼓，恹恹地就着奶娘举起的勺内乖乖吃上几口。不知为什么，比起粗豪的爸爸，小若兰反倒有点怕文秀的妈妈。
　　在小若兰眼里，爸爸就算疾言厉色也丁点儿不可怕。她知道这会子她若撒起娇来，爸爸也得乖乖就范。别看爸爸成日里舞刀弄剑威风得紧，小若兰说要刮他鼻子玩，这凌然不可侵犯的大侠就要乖乖地把她这个小小人儿搂在怀里，伸着鼻子让她刮，临了还要笑着说囡囡就是刮得好。
　　爸爸常常急急忙忙地出门，又风风火火地回家。有时一进门便看见小若兰正蹲在青苔地上堵蚂蚁洞呢，于是一把她举起来旋上好几圈。小若兰激动得又笑又叫。他还曲了手指羞若兰的小脸蛋。那手指肚上都长满了茧子，贴在脸上痒痒的，小若兰总忍不住蹭了又蹭。
　　爸爸一高兴还要叫“拿酒来！”妈妈就置好一桌酒菜相陪。小若兰也凑趣地要爸爸抱上八仙桌吃菜闹酒。爸爸便把小若兰放在膝盖上。小若兰缠着爸爸一会要吃这个、一会要尝那个。苗大侠便依着幼女指什么、夹什么，还颇有耐心地把菜掐成小块、把鱼刺细细地挑出来。小若兰得意起来，腆着脸要爸爸的酒喝。妈妈不让了，“小女孩家家的，喝什么酒!”于是爸爸就一仰脖，酒全灌到他肚子里去了。小若兰低头瞅瞅空荡荡的酒碗、又抬头看看冲自己嘿嘿笑的爸爸，撇撇嘴、又想别的花样去了。
　　小若兰还爱缠着爸爸游戏。最喜欢的就是抛高高。爸爸把小若兰捧在手里颠上颠下地，妈妈在旁看得直皱眉。不过小若兰一点都不害怕，因为那双大手把自己托得稳着呢。小若兰开心得格格直乐，爸爸也跟着咧着嘴笑。还有顶牛牛，小若兰临睡前都要缠着爸爸顶上一回。小若兰把自己小小软软的额头抵在爸爸宽大坚实的额头上，撅起屁股使劲地顶呀顶呀。常常爸爸一错力，小若兰就一头栽倒在软绵绵的被窝上了。若兰跟爸爸玩得兴起，妈妈却说兰兰年纪太小、小心额头抵多了不漂亮。于是小若兰再缠着爸爸顶牛，还没怎么使劲呢、苗大侠就急忙认输了。
　　至于妈妈嘛，那就是若兰心中的偶像！妈妈是那么地漂亮，就是绢画上描的、瓷瓶子上烧的美人跟妈妈一比，也要黯然失色。小若兰年纪不大，但对美也有了渴慕之心。平日里若得妈妈对自己夸赞一句、亲昵上一回，心里就格外美滋滋的。小若兰有时瞅着镜中的小人儿，脑海里却活画出妈妈的形态来，“什么时候才能变得跟妈妈一样好看呢？”
　　只是妈妈常带着郁郁寡欢的神情。小若兰每当看到妈妈这样，就忍不住撒娇卖乖地讨好、只盼着妈妈能一展笑颜。“哎，总怪自己太淘！惹得妈妈不高兴了。”小若兰有时闷闷地想。“要是自己乖点，妈妈就能开心些，自己也能和妈妈更亲近些。” 不过下一刻，小若兰就忘记对自己的淳淳告诫了。她一进天井就眼馋上了刚出壳毛茸茸、团乎乎的小鸡仔，腻着奶娘一定要抱两只养在自己的卧床上。
　　十几年后，苗若兰已经出落成了一个行动风流的大家闺秀，但儿时小小心思仍萦绕在心。那时候的她时刻盼望着长大、时刻憧憬着能变得如母亲般工整娴雅、温柔婉约。但当她终于得偿所愿，母亲却早已不在身边。失去母亲的寂寞凄苦让调皮的小若兰很快蜕变得乖巧懂事。“不过要是妈妈能一直陪在我身边，我要能一直在妈妈的爱护下长大，就算现在变成个顽劣淘气、人见人厌的假小子，那又有什么打紧的呢？”苗若兰时常闷闷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