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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一章 玲珑雪(五) ...

  •   仰头眯眼望去,日头已偏西,九重将新买的箭收入箭筒,抬眼扫视一圈兵器铺内,问道,“余老板最近可有打造出甚好兵器来?”

      余老板身形瘦削,却能将一把大铁锤挥得轻巧,他将刚打好的剑凑到眼前细细看,声音阴沉低哑,“最近没甚好兵器。”

      背上箭筒,九重回身,“时候不早了,我下次再来。”

      九重身影渐远,一直专注铸剑的余老板望了眼那道背影,又将铁锤抡得生风。

      出了城,九重在一偏僻处停下,将箭一支支拿出,终拧开一支箭的箭头,那箭头空心,从中倒出一粒黑色药丸,她毫不犹豫仰头吞下又重新上路。

      直至霞光浸染山林,一片璀璨万顷时九重才回到家中。她将东西搁下便着手给魏长风生火做饭。魏长风倒好一派闲适,坐于窗前就着这最后霞光翻看九重爷爷留下的书册。

      九重手脚麻利,同时嘴也麻利,对于这点魏长风也逐渐习惯,“今日城中集市很是热闹,一酒家开张还舞了狮子,县令今日嫁女儿,那轿子好看极了,可惜你没去。”添些柴火,起身查看锅中,又道,“听人说禾魏给夏苍递了议合书,夏苍的皇帝倒是欣然接受了。”

      魏长风终于有了反应,冷笑,“这夏苍的皇帝还真如传言中所说的不喜争战,养虎为患,他日必定悔恨今日仁慈。”

      “若你是夏苍皇帝会怎样?”九重坐在灶台边,火光映红脸颊。

      望着暮色浓重的天际,魏长风眼眸雪亮,“若我是夏苍皇帝定一鼓作气破了禾魏都城。”

      “幸得你不是夏苍皇帝,否则今日就不会有禾魏了。”往灶膛里添把柴火,火舌吞吐,明明艳艳。

      魏长风回头,身后黛色山峦隔断天际,“这世间瞬息万变,说不好哪日这国说破就破了。”

      停下手中的活,仍是露出一口小白牙,眉眼弯弯,“没事,我们禾魏还有长风。”

      魏长风失笑,“那日你不是没看到我那狼狈样。”

      刚想说长风给人的感觉莫名可靠,却听得外头一阵人声吵闹,九重推门而出,声音是从夏娄家传来的,已有数人聚在他家院中。越靠近那嘶哑哭嚎声越是清晰,九重忐忑挤进人群,简陋屋中入眼是满目血红,此时光线昏暗,那血异常粘稠。

      夏岚躺在屋子中央,右臂以及右肩都没了,从脖颈以下成弧状至右侧肋下只剩一个巨大的血窟窿,伤口处血汩汩往外冒浸透撕扯得残破的肉,肋骨折断森然外露。今早外出时还跟她玩闹的夏岚此刻躺在那里气息渐弱,他努力睁大眼,目光扫过九重稍作停留又转向跪在身旁的夏娄和夏婶,他努力抬起手,眼神急切、不舍、挣扎,终软软垂下。

      夏婶已哭得虚脱,见夏岚咽了气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夏娄拉着夏岚的手如野兽嘶吼恸哭,声音穿透屋顶惊动林鸟。

      九重愣在原地,只记得夏岚的最后一眼,那眼中是万千的挣扎与悲恸,他只有十二岁,本应该在这里与大家一同笑一同哭,长大娶妻再儿孙膝下慢慢老去。可是,如此简单的愿望此刻成了绝望。那一眼,从此刻在了九重心上,悲伤来势汹汹将她深深淹没,冲荡得不知所措。

      不知是谁将九重拽离,寻了处坐下,夜已降下,微风凉凉,九重抬眼魏长风正垂眸看她,温热的泪划过脸颊,渐渐成疾雨之势。

      只见九重眼中盛了一波水色倒映星光,眸如泉眼,怎样擦都擦拭不尽,泪顺着指缝流下滴入尘土。此刻的九重无声哭泣,手掌湿了用袖子擦,直到两袖濡湿才慢慢平静下来,魏长风依旧站在那低头看着她,她试着开口却不知说什么,两人陷入沉默。

      从旁人口中得知,今日他们一行六人入山打猎,下午往回走时没发觉藏于灌木丛中的老虎,正巧夏岚走在最后,被老虎一口咬住右肩拖行约摸一里地,夏娄拔腿就追,在五人的追赶下终于将夏岚抢回,只是一切都太晚了。夏岚是个勇敢的孩子,他用左手抽出腰间匕首将老虎一只眼扎瞎。

      说者无不摇头叹道,可惜了夏岚这么乖巧可爱的孩子。

      无法面对夏岚那年轻却残破的尸身,九重回屋毫无睡意,枯坐半晌才察觉魏长风不知何时已睡下,他本就是客这一切都与他无关系。深叹一口气,九重正准备脱衣歇下,原本已小了许多的吵闹声又喧杂起来。

      推门,就见一行人举着火把手持弓箭大刀甚的往山里去,忙拽住一人询问,才知方才夏娄拿了刀就入山去了,说是要替儿子报仇。

      这山里晚上可不是闹着玩的,夏叔叔一时气急失了理智,若是他也有个三长两短夏婶该怎么活!

      转身回屋取了弓箭就要出门,胳膊被拽住,回头魏长风衣冠整齐淡淡然道,“我也去。”

      九重将他往屋里推,“这与你无关,你歇着去吧。”

      魏长风从墙上取下长刀,拉了九重出门,低头看魏长风拉着自己的手,那手指节清晰,手指修长,指甲透明整齐,看起来那么干净、可靠。

      如长龙的火把惊动早已沉寂的山林,不知名的鸟儿眼睛莹莹反光,不安低声咕喃。

      山中林木繁密,灌木丛生,加之夜晚视野有限,要在这样的山里寻一个人如大海捞针,且他们人数较少便决定分开寻找,待谁找到了夏娄就点燃信号筒,大家见了便返回村中。信号筒分两色,红色为求救,绿色为返回。

      魏长风觉得这冤家路窄说得甚是真切,越不待见的人越是容易见到,这不邹毅就和他分到一块,他们一组有三人,除他俩外还有个九重。三人一路向南寻去也不大言语,只听得衣物摩擦草木的声响,走了许久山中景象处处相似,夜渐深,仍不见有焰火信号亮起,渐渐靠近了山腹地带。若在白日进入这里倒无甚大碍,但夜晚就另当别论了,不仅视野受限,这里草木杂乱繁茂,正是野兽夜晚捕食的藏身地。

      不少灌木枝干带刺,一路行来三人衣物挂破数道,九重略矮不留神胳膊被深深划出道血痕。在这深山密林中,食肉的兽对血腥味最为敏感,虽是不足挂齿的一道小伤九重不禁蹙眉,她望向沉浸于夜色的莽莽山林,脚下略有停顿。

      走出数步的邹毅举起火把回头,若是说夏岚的那一眼印在了九重脑中久久挥之不去,那这一刻邹毅的表情将烙于心上此生每每想起总心有余悸。

      火光跳跃下,只听身后草木窸窣,一道劲风隐隐夹裹着腥味袭向九重,邹毅倏而睁大的眼眸里火焰失去暖意映射骇人惊恐,脊背一阵寒意,似霜冰冻结了各个关节,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几乎同一时刻,另一道黑影闪出,两道劲风相会偏离了原先的方向,落在一侧滚做一团。

      两道黑影撕扭翻滚,定睛一看,其一竟是黄底黑纹的老虎,身形壮硕,身长恐有一丈,一张口森森獠牙,虎尾有九重胳膊粗一摆能打折同样粗细的树干。而此刻被老虎压在身下的魏长风右臂死死抵住老虎喉部,他左手摸出腰间的匕首狠狠刺入这野兽咽喉,老虎仰头怒嚎一声震动山野,匕首太短没能致命反倒是刺激了它,一爪挥下,虽魏长风及时避开但仍在臂上留下三道血口。趁势魏长风贴地一滚离开老虎的压制,虎眼森森,张口转身往魏长风扑去。

      九重挽起长弓一箭射在老虎脖颈处,这野兽猛甩头,回首转向九重。此刻的九重丝毫不见之前的惶恐,眸中烈烈怒焰,再次开弓直指其心脏。就在老虎跃起的一瞬,一道人影闪至跟前,将一把刀直插老虎心窝。

      九重不禁瞪大了眼,垂下弓,另一边邹毅终于从兜中找出信号筒点燃,红色焰火呼啸着划破夜空直冲云霄,绽出一灿烂花朵照亮魏长风沐血的侧脸。

      哀嚎一声,老虎踉跄几步后退倒地,四肢微微抽搐终不再动弹。

      抬手将淋到脸颊的虎血擦掉,魏长风回首望向九重,只见她丢下弓箭上前,将衣裳撕扯成条,一声不响地给魏长风包扎手臂,她一直低着头看不到表情。

      林中走出一人,竟是他们找了许久的夏娄,他绕到老虎跟前细看,猛然拔刀在已死去的老虎身上扎了数刀,口中念道,“就是这畜生,该死!该死!我杀了你!我杀了你!你还我儿子!”鲜血飞溅将夏娄的脸沾染,眸中空洞两道清泪落下,握着匕首的手颤着,他跪坐在地摊开染血的双手,掩面痛哭,那悲伤如洪水决堤倾泄将这山峦冲荡出哀恸回响。

      九重这才发现老虎的一只眼已瞎,伤口还算新鲜,应是白日夏岚所刺。

      回到村中,九重替魏长风重新包扎伤口,那三道口子伤得颇深,皮肉外翻,血涌不止。上了药,白布重重包了几层,魏长风试着动了动,虽面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但额上的冷汗道出了事实。

      不经意间对上九重的眼,那眸中如浸了水,还没待他开口,九重抱住他包成粽子的手臂放声哭了起来。没想到这丫头不仅话多嗓门也大,那毫无顾忌的嘹亮嗓音撕扯着每一根神经,眼泪似泉水涓涓不息。用没受伤的手扶住额头,魏长风在心中一叹,小祖宗你这么拽着很疼的,何况我又没死你哭得如此撕心裂肺作甚。

      从这个角度望去,只能看到她随着抽噎而轻轻晃动的头顶,那黑密柔软的发丝已有些松散,有几缕调皮地翘着。魏长风抬起手又缩了缩,犹豫着拂上九重的脑袋,学着儿时奶娘哄他睡觉的方法轻轻拍了拍,“不哭了。”

      九重将脸埋得越深,“别看,丑死了。”

      倒是魏长风深吸一口凉气,上辈子他是不是欠了这丫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一章 玲珑雪(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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