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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二章 倾思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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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从半开的窗间倾泻而入,深秋凉意眷留在这陈设素朴的屋中,银钩挽起帷帐,床榻里缎面锦被铺展开。粉雕玉琢的小人儿睡颜恬静乖巧,不知梦到了甚,她眉头紧锁,樱唇微抿,小巧手掌捏成拳。有风吹入,掀动珠帘,久久盘旋,忽闯入帷帐,风渐急,隐约可以看到气流涌动的痕迹,在桑邈身后形成羽翼的模样,只一瞬便消失无踪,耳畔落下一缕翙翙羽声。有泪顺着桑邈眼角滑下,打湿被面。
推开房门,陈天容将剑搁在桌上从怀中掏出一油纸包裹的什物。听到声响,桑邈睡眼迷蒙支起身,声音软糯,“你回来啦。”
陈天容将油纸层层揭开,“不小心吵到你,看,我给你带了些花糕。”
桑邈掀开被褥起身下床,坐到桌前,赞道,“真香。”
“你怎么哭了?”抬手抹去桑邈眼角残泪,关切问道。
桑邈啃着点心,“做了个梦。”
“怎样的梦?”
仰头细想,又低首回忆,答道,“梦很长很模糊,但是心中的那种感觉又很是清晰,梦境终了是漫天的雪花,整个世界一片冰雪。”
“你可是想家了?现在这个时节禾魏已开始下雪。”
桑邈摇头,“不是,梦里的人我并不认识。”啃了会点心,“今晚又有事情做了?”
陈天容抬手拂过剑身,“城西邱掌柜家。”
桑邈已跟随陈天容两月有余,她一路上为众人斩妖除魔,不论酬金多与少她都欣然应下,所到之处皆受人欢迎。陈家在夏苍捉妖世家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大家,门中弟子众多,且品德术法皆佳,也算是声名远播。而陈天容是陈家家主陈轩辕独女,术法得陈轩辕亲传,为人谦和,是陈家下一任家主。
她此刻正端坐品茶,简衣窄袖,不施粉黛,却也眉目清秀,一颦一笑间尽是明艳灵动。只是那眉眼间略带清寒,不喜热闹,言语不多,却与桑邈有说不完的话,每每此时她的眸中才盛了些许暖意。
两人出了客栈寻一酒家,点几样小菜,待暮色低垂便前往城西邱掌柜家老宅。这邱掌柜家境殷实,近日他想将自家老宅重新修葺一番做偏宅,可自动工之日起便怪事连连。不是瓦片滑落砸伤工头,就是木头滚落压伤了人,这工期一拖再拖,还有人说在夜里见到有绿眼鬼怪在老宅中飘荡云云的。
这传言一出,邱掌柜家的酒楼客栈多多少少也受了些影响,正逢陈天容游历至此,便下重金请之。
暮色褪尽,几点星辰零星点缀,深秋寒气爬上枝头在池面上拢了层稀薄水汽。这老宅房梁半塌,残瓦稀疏,一弯明月悬于天际,如霜银辉从屋顶破洞漏下,屋中灰尘蛛丝清晰可见,陈天容一手持剑站在那片月光中,青丝染霜,眼眸澄亮。
桑邈坐在院墙上,双脚晃荡,她着藕色小袄,头扎双髻,怀中一包糖炒栗子,寂静庭院只听到她咬裂栗子的声响,墙角已积了一堆栗子壳。原先陈天容不许她来围观捉妖的,怕牵连到她,一偶然机会才发现这些都是多余的顾虑。
自打上次在李家村得了神仙赠予的一把折扇,桑邈便妖魔鬼怪统统近不了身。一次陈天容正追逐三只鼠精,不料桑邈误闯,三只鼠精小眼发绿直直向着桑邈去了,陈天容心下焦急却知已来不及。那鼠精冲得急,眼看就要逮到桑邈却在离她大约一丈时,不知感觉到了何种惊骇之事急急刹住脚,后面两只不知状况与前头一只撞在一起,三只鼠精滚作一团,陈天容挥剑斩尽,从此桑邈便可观临捉妖现场。
夜色渐浓,星辰闪烁,微风渐冷,满院花草尤绿,禾魏这个时节已树叶落尽枯枝嶙峋万物凋零的景象,而夏苍草木依旧绿树荫荫。只是这寒意来得不同,夏苍的冷缓缓侵入肌肤沿着四肢攀爬,不知不觉中侵蚀全身。
咬开一颗栗子,陈天容那边有了动静,乒乒乓乓一阵响,只见灰尘扬飞里两黑影在这破屋中窜上蹿下,你追我逃。
看得正起劲,桑邈胸口忽放出光芒,略惊,迟疑着从怀中掏出那把扇子,这光芒正是扇子放出的,展开折扇,一物从扇面中蹦了出来,毛茸茸一团,惊得桑邈将怀中栗子洒了一地。光芒褪尽,扇子还是那把扇子,只是扇面上的那只狐狸不见了。怀中有东西动了动,低头对上一双黑玛瑙般的大眼睛,一只红毛团脑袋的小狐狸正窝在桑邈怀里怯怯叫唤着。
目光在扇子与狐狸之间来回移动,桑邈一副有所明了的模样试探道,“你就是那只收入扇中的狐狸?”
小狐狸用后腿挠着耳朵,狐狸眼微眯唤了一声算是应了。
那边一黑影从房门窜出,正想往花丛里躲,后头剑光一闪,黑影喵呜一声被一把剑钉在原地,剑身微颤低低轻吟,只见有黑烟自那妖物身上腾起,缠绕而上皆没入剑身,黑烟散尽,那黑影便一动不动了。
陈天容走近发现剑下钉着的是一黑猫,看样子有了些道行却还未成精,幸得未成精,不然这要害起人来非同小可。收剑归鞘,抬眸望见桑邈怀中多了只狐狸,一惊,问道,“这狐狸你从哪弄来的?”
桑邈展开折扇,“是两月前被收入扇中的那只狐狸。”小狐狸此时正津津有味地舔舐桑邈沾了甜味的手指。
“快将它扔了。”陈天容急道。
双手托在小狐狸腋下将它举起,桑邈说道,“你看它那么小,不危险的,它在扇中待了两月道行甚的都被耗尽了,还被打回一只小狐狸。”言毕,她一副欲语还休的摸样,终了,眉梢一挑小声道,“我们养它吧。”
陈天容接过狐狸前后左右翻看许久,“好吧,不过,日后它若有害人举动我定斩之。”话语未落,怀中狐狸疑似抖了一抖。
桑邈借柳树枝干跃下院墙,揪着小狐狸胡须,“看你一身火红,就叫你柴火吧。”
一旁的陈天容不禁失笑,柴火歪着脑袋低呜一声。
翌日,邱掌柜对着猫尸咋舌道,“这是我娘在世时养的猫,老太太极疼爱它,自打娘去世后猫就不见了,原以为是走丢,没想到三十年后它竟然又出现了。”
陈天容淡淡道,“猫有灵性,邱老太太死后它必定悲伤,不知死在了何处,还修炼了些道行。”
邱掌柜叹道,“想必它从未离开过,这老宅空了十年,它从始至终一直守着,近日修葺宅子才惊动到它。”继而,嘱咐下人,“将它好好葬了。”
陈天容拱手道,“邱掌柜,既然事情已了,小女子告辞了。”
邱掌柜回道,“多谢。”
此时日头渐高,晨间清寒散去,陈天容转身,阳光耀人眼目,一阵晕眩倏尔袭来,黑潮侵蚀视野,她定了定身形,意识复又清明,一手扶上心口,眉宇间闪过一丝忧戚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