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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二章 倾思赋(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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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蟾月尤明,天际间浅云缠绵。
桑邈将茶点掰开喂给柴火,这红毛小狐狸鼻子尖尖,舌头一卷点心都进了它口中,正吃着身子颤了颤一个嗝呛得点心末乱飞。
屏风后水声潺潺,一件衣裳搭在上面,雾气自后头腾起。陈天容靠着桶壁双目微合,有水珠自她发梢滴落,氤氲水汽中,她肤若凝脂,颈项优美。听到声响,她淡淡道,“这狐狸甚是奇怪,竟能吃糕点。”话音未落,只听桑邈道,“它噎到了。”一阵摆弄茶盏的声音,“茶壶里没水了,我去去就回。”
桑邈走后,陈天容缓缓睁开眼,窗棂间那月儿清寂孤悬,水汽朦胧间镶了圈光晕,她起身去拿衣物。
桑邈下楼要了壶茶水回来,见柴火在墙角打着干噎,过去将它抱起,一阵水声,回首便见雾气后陈天容起身披衣,动作虽快,却已看得明确。她肌肤莹白,自胸口处延伸出黑色花纹,如墨蝶舒展羽翅向着两侧伸展开,已蔓延到两臂的肘间,两条纹样爬上锁骨,似一根绳想要勒住她的脖子。
“你,你的胸口。”桑邈抱着狐狸喃喃道。
陈天容擦拭湿发,淡道,“从小就有的。”
桑邈不语,心中自是不信,刚瞥见的那纹样隐觉不祥。
发仍湿着,陈天容掀开被子兀自躺下。桑邈拿干巾帮她擦拭头发,刚想说几句就发现她已睡着,面上带有倦意,气息平稳和缓。
桑邈细细擦着,发丝微凉划过指间,柴火蹲在脚边细细叫唤着,用脑袋蹭她的腿。
灭去烛火,借着月光在床榻内侧躺下,柴火在塌边蜷起身子。暗淡光线下,陈天容面目清秀恬淡,只是那秀眉间微微锁着。桑邈抬手轻拂上她的眉心,蝶翼般的睫毛颤了颤,那眉头却不见松开。
雨过,海棠花瓣上挂着水珠,杨柳低垂将行人肩头沾湿,地上水洼倒映流云。院子中,凉亭下,一群孩童拍手咿咿呀呀念着童谣。
眼前被红色丝巾遮盖住,依稀只见到一熟悉人影走来,抬手掀开丝巾,阳光逆行,一张青稚的面容带着笑意,嘴角边有浅浅酒窝。旁边有女童嚷道,“不可以这样,要拜了天地送入洞房,新郎官才能掀新娘子的盖头。”
“是吗?”迟疑着将丝巾放下,最后一眼,他笑容灿烂如这雨后的骄阳。
“快,拜堂了!拜堂了!”耳边女童稚嫩的声音在装大人,别的孩童也跟着嚷,“拜堂了,拜堂了!”
“陆水常,快将师弟师妹们领过来,吃饭了!”有人喊道。
他回头应道,“知道啦!”
“吃饭了吃饭了!”孩子们拍着手跑开。
掀开丝巾,他站在面前,伸出手,“走吧。”
握上他的手走过繁盛的木槿花下,他回过头一哂,“放心吧,我会娶你的。”身后的那株木槿花红艳似火,点燃这一幕梦景,青涩的誓言淡去,遗忘在所有人记忆里,却留在了一人心头。
陈天容醒来时桑邈正趴在桌上睡得香甜,柴火在她膝上蜷成一团,桌上托盘里一碗清粥一碟小菜。
狐狸耳朵尖,柴火起身抖抖毛,打个哈欠露出尖尖牙齿,它从桑邈膝头跳下,来到床榻前歪着脑袋,黑眼珠瞧着陈天容。
桑邈支起脑袋睡醒迷蒙,“你醒了。”
起身穿衣,窗外阳光大盛,“现在什么时辰?”
桑邈揉着眼睛,“快午时了吧,这早饭凉了,我端下去热一热。”
“不用。”陈天容拦住她,“待会下楼吃午饭去。”
铜镜中映出一张倦容,那原本清丽的面庞苍白许多,陈天容将发带解开细细梳理一头青丝。
一旁的桑邈淡淡道,“你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是吗。”陈天容将发挽起。
“你,可有什么话同我说?”桑邈望着铜镜,那镜中的女子一笑,摇头,“你今日很是奇怪。”
桑邈抱起柴火,“奇怪吗?”抬手拂过光滑狐毛,“这天渐渐凉了,要不要添一条皮毛领子?”柴火抬起黑葡萄大眼睛,悲戚呜呜叫唤。
陈天容又是一笑,那笑还未展开凝在了那一刻。记忆中,那清隽少年一手拎着兔子,顾不上脸颊被刮破的口子,欢喜道,“天容,可以给你做条皮毛领子啦!”口中呼出的白汽,少年那明艳得不知该如何形容的笑靥,枝桠间簌簌落下的积雪,以及那时如在耳畔的心跳声。
腹中一声空响,桑邈无措笑道,“我们去吃饭吧。”
茶余饭后,两人去了城北张老爷家,前几日他来请过陈天容,说是家中一到夜里就不安生,有鬼怪在廊下走来走去,听丫鬟说那是死去的三夫人的鬼魂,白惨惨一张脸很是骇人,上月开始二夫人便卧床不起,大夫换了又换不见好转。想是鬼怪作祟,便来请陈天容除之。
这张老爷家很是阔绰,家大业大,却也只有两房夫人,听说大夫人脾性尤烈,而这张老爷又是出了名的怕夫人。这大夫人不能生育,可张家不能绝后,于是,二夫人进了门。这二夫人一口气生了四位小姐,张老爷不信邪,冒死娶了个三夫人。这三夫人顶顶争气,头年就生了个小少爷,张老爷欢喜得不行。可俗话说这红颜多薄命,今年夏天,三夫人失足跌入后院湖中香消玉殒了,死时还怀有身孕。
桑邈支着下巴坐在廊中,夜色越发深沉,空旷院子花影树荫随风轻晃,灯笼高挂投下一团团黑影。陈天容一手持剑,双目如鹰隼明锐,柴火在她脚下哈欠一个接一个。
忽而,有阴风来,吹灭了檐下灯笼,院中顿时阴森许多。桑邈不知是胆大还是迟钝,站在廊下淡淡望着树影斑驳摇曳,有黑影拖着步子缓缓而来,她扭头问陈天容,“这是人还是鬼?”
陈天容紧握剑,低低吐出一字,“鬼。”
月辉霜白,那鬼步步走来,一身衣裳已不见原来颜色往下渗着水,淋淋漓漓一路,而衣上华美牡丹纹样依稀可见,一头散发下那脸色不是惨白可以形容,而应该是青蓝带紫。
她站在廊下,仰头望半缺的素月,一双眼竟出奇的清丽,噙了水色,身后房门无风自开,吱呀一声撒进一地青霜,而她的身影消失不见,陈天容拔剑跃出复廊。
“啊!你不要过来!是夫人要我害你的!求求你放过我吧!我对不起你!”那屋子恰是二夫人的卧房,已卧床一月的她凄厉哭喊着,声音响彻在整个院子中。
房中,那鬼背着月光步步走向床榻,二夫人缩在帷帐里瑟瑟发抖。这鬼便是三夫人死后化成的,她抬首,幽怨道,“为何要害我?为何要害我孩子?”
二夫人冷汗渗渗泪涟涟,忙摇头,“是夫人让我这么做的。”
三夫人却毫无反应,只重复着那两句话,“为何要害我?为何要害我孩子?”
陈天容赶到,三夫人回头,幽幽道,“为何?为何!”她厉声扑来,陈天容挥剑斩去,眼前却一黑,意识竟有些模糊,她后退一步以剑杵地。桑邈见状忙搀住她,握上她持剑的手,挥剑斩之。
缕缕黑烟从三夫人身上腾起没入剑身,最终她化作一缕青烟散去,余下哀哀一声叹,“为何?”
“陈天容!陈天容!天容!”
耳畔桑邈焦急的声音越来越远,终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