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夏实言

3、第三章

　　晚饭之后，顾振卓让宋家铭陪他下了几局棋，其间又说了不少学生时代的事情。而顾萤本是要帮忙收拾碗筷的却被程柏玫支使去陪诺诺了。

　　小萝卜头窝在顾萤的怀里看动画片，可能是今天打球运动得累了的原因，不一会儿他就打起哈气了。

　　所以当程柏玫刚出了厨房时就看见了眼皮处在闭闭合合状态的诺诺，于是赶紧催促俩人带诺诺回去。

　　“时间不早了，虽然明天是周末，但家铭刚回来也累了，诺诺又要睡着了，我看你们俩还是快点回家去……老头子你别拉着家铭下棋了！”程柏玫说着朝卧室走去。

　　顾振卓停下了手中的棋子向顾萤招招手，顾萤愣了一下，随即把诺诺放在沙发上后走了过去。

　　“我跟家铭说过了，待会儿先送你回学校，这些天被诺诺缠着，你也没能好好学习，下面这些日子你就待在学校好好读书，有什么需要就跟爸爸说，知道吗？”顾振卓在顾萤的耳畔低着声交代了一番。

　　顾萤点点头，“嗯，我知道，爸爸你放心……”

　　“好，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程柏玫从卧室里探出脑袋，笑问道：“老头子，你跟女儿说什么悄悄话呢？不能给我听到啊？”

　　“能说什么话啊……还不就是让小莹收收心，好好过日子呗……”

　　程柏玫笑了，随即走出来把她早先整理好的行李交到宋家铭的手中，叮嘱道：“家铭，听妈妈的话，你可别跟小莹一般计较，我觉得她是越活越回去了，要是她再跟你闹什么脾气你就哄哄她，答应妈妈好不好？……”

　　宋家铭在程柏玫期盼的目光中终究是没说话但稍许点了一下头，顺手接过行李包。程柏玫满意地把家门打开，招手道：“小莹，你还愣着做什么？快抱上诺诺走啊……”

　　“哦，好、好……我来了……”

　　顾萤抱上诺诺跟着走出家门，下了楼，然后几乎是在程柏玫密切地注视下坐进宋家铭的车里，好像只要程柏玫稍许松懈，她便随时会落跑一般。

　　而越是被重视，顾萤的心里却越是不太好受，这个世界上估计再也不会出现第二个像她这样的女儿了。

　　她小心翼翼地让诺诺的头枕在自己腿上，再朝顾振卓和程柏玫挥挥手让他们进屋，最后再小声地对前面的人说道：“嗯……好了，可以走了……”

　　宋家铭回头看了一眼，车开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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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明呼吸的是同样的空气，但车内的空气却格外地安静，安静到顾萤有点不能适应了，更由于诺诺在睡觉，连唯一能缓解气氛的可能也没有了，她仿佛觉得自己的呼吸声都被放大了数倍，因而连呼吸都有点不敢了。

　　值得顾萤庆幸的是，她是坐在后座，如果是副驾驶座的话，那更是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顾萤偷偷地瞥了几眼前方的人，这是这么多年之后，她再一次和他如此近距离的接触，那种感觉就好比梦想真的成真了一般，喜悦和激动是别人无法知晓的，只是那个人却没能记住她，让这次重逢多多少少带了点可惜。

　　“你怎么坐得这么直？”宋家铭看了一眼内后视镜，问。

　　还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顾萤被冷不丁地这么一问，愣住了，半响后她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和她说话。

　　“啊？”

　　她实在是太紧张了，这是今晚他跟她说的第一句话吧？他问什么来着的？

　　“嗯？”

　　“我……我……我……”

　　顾萤有点着急，她总不能告诉他说她现在很紧张，因为紧张才会这样的吧，所以顾萤半天憋了个‘我’字后没有下文了。她挠了挠头发，有点恼自己愚笨的脑袋在关键时想不出个好回答来。

　　而她的举动和表情都通过内后视镜落在了前面人的眼中，宋家铭放缓了口气，说：“靠着椅背会舒服点，不用担心诺诺……”

　　“哦，好……”

　　顾萤听了他的话，慢慢地向后倚去，在后背触及柔软椅背的那一刻，果真跟他说的一样是很舒服的。

　　而他说话的声音，也还是记忆里那样的让人舒心，像是那一年夏夜里带着温度的清风拂过。

　　顾萤低着头笑了笑。

　　“在梅城生活得还习惯吗？”他问。

　　“还好……”

　　“会想以前的城市吗？”

　　“还好……”

　　“在F大的学习怎么样？”

　　“还好……”

　　“新同学怎么样？”

　　“还好……”

　　“诺诺这一个月里是不是常去烦你？”

　　“还好……”

　　然后，车内又安静下来了。

　　顾萤在慢了半拍后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礼，生怕惹他不高兴似的赶紧纠正道：“不是、不是，诺诺没有烦我……他很懂事的，我平时上课的时候都不会的……”

　　他稍许弯了弯嘴角，“我明白……”

　　没有被误解，很好，顾萤松了一口气。

　　“诺诺那个时候还小，小到记忆里还没有他妈妈的影子，只是通过照片见过……今天我见到你确实很吃惊……你和小莹长得很像，太像了……也因为这样，诺诺才会弄错，希望你不要介意，我在这里替他说一声抱歉……”宋家铭一边开车一边说道，他的神色平淡，双眼看向前方的道路，没有丝毫多余的情绪显现。

　　“我、我能理解的……而且诺诺是我的侄子，我也很喜欢他……”

　　“你好像……有点紧张？”

　　被识破的顾萤有点尴尬地摆摆手，“呃？没、没没……”

　　宋家铭沉默了稍许，问：“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嗯？”顾萤懵住了。

　　“这件事情听起来很匪夷所思，我再也没想到小莹的家庭里会有这样一段故事，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真是很难相信。”

　　顾萤低头看了看诺诺，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嗯，是的……”

　　“毕竟这么多年来，他们对你都没有尽到父母的责任，你真的一点也不介意吗？……”

　　顾萤的嘴角上扯了一点笑容，说：“介意……是有的，但是毕竟他们也是有难处的，我觉得如果有可能的话，爸爸他绝对不会……不会这样做……”

　　她心里有些不安地摆弄起自己的指甲，“其实……爸爸他曾经找过我一次，是我不愿意跟他回来的……”

　　“哦？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宋家铭有点吃惊。

　　顾萤迟疑了片刻，抬起头，她的眼眸里有了一丝的波动，“十年前……”

　　“哦……”宋家铭应了一声，将车平稳地行驶上了立交桥上。

　　顾萤又失望了，这次彻底了点，十年，果真是太长了。他已经忘了，可是为什么偏偏记住的人却是自己？她清清楚楚地记得，仿佛就是昨天发生的事情。

　　也许这是因为她总是时不时地会温习这段记忆，而他却从未再想起过，在时间这把杀猪刀下，十年都过了，还有什么事情能不过的呢？

　　也许她不再遇见他也就算了，可偏偏又见面了，但却是以这样的关系。

　　“为什么不愿意？”过了片刻后，他又问道。

　　但这次顾萤捏紧了衣角，却久久没有出声。

　　“我随便问问的，如果不想说就不用勉强了……另外，关于他妈妈的事情，过了今晚我会跟诺诺解释的……”

　　宋家铭没有再说话了，顾萤也一路沉默下去了，无声的黑夜像是一卷默片正在慢慢展开。

　　车在寂静的道路上滑过，车窗外整齐划一的路灯映照在桥下暗黑的江水里，灯光幻化成了一条明亮的水龙，似乎在暗夜里蜿蜒前行，直至无穷的尽头。

　　不知不觉中，顾萤将衣角捏得更紧了，再更紧一点。

　　车内的空气让她有点窒息的感觉。

　　她想，怎么还不到？

　　快点，快点，拜托快点到学校……

　　回学校的路，坐公交不过才三十分钟，打车会更快，可此刻，为什么会如此的漫长？而每一秒钟她都在受煎熬，像是炉火里被蒸腾的大虾……

　　快点，快点，拜托了……

　　终于，她在脑海里昏昏沉沉地数了不知多少只绵羊后，车终于在校门口停下了，到达目的地了。

　　顾萤牢牢交握着双手，在看见宋家铭把诺诺抱上副驾驶座再扣上安全带安置好后，她深呼了一口气，急忙丢下‘再见’俩字后匆匆地推门下车离去了。

　　她在和时间争斗，只要再有几分钟就可以回到宿舍了，再有几分钟就好，至少不要在他面前，拜托了……

　　可是，好像不行了，忍不住了……

　　她痛苦地皱着眉头，指甲都被她掐进掌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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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家铭重新坐进驾驶座，就在他准备再次开车的时候，他转头看了一眼车窗外，以及车窗外的人。

　　她的背影正在一步一步地走远，从一个阴影里走向另一个阴影里再到下一个阴影里……

　　看着看着，忽然一道惊意闪过他深邃的眼眸，就像夏季里某场雷雨中忽然出现的闪电。

　　窗外的那一抹身影在他眼前，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坠下去了……

　　坠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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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卧倒在地的顾萤大口地喘着气，她的意识开始模糊，模糊到她分不清现实还是幻影，只是在模糊中她听见了车门开启的声音，以及朝她奔跑过来的脚步声……

　　脚步踏在混凝土地面上，声音传进她贴在地面的耳朵里，顾萤有一刻的恍惚，仿佛时间回到了当年盛夏，那个时候的顾萤在榕树下听见了阵雨到来之前的雷鸣声，明明是急促而沉闷的，14岁的她却听出了别样的旋律。

　　——“……小虫子……”

　　顾萤笑了，她真的是出现幻觉了。

　　即便所有人都把她当做顾莹，她也希望有一个人可以记得她。

　　“小萤——”

　　即便所有人都叫她小萤，可又有谁知道她其实并不喜欢的，因为她分不清他们叫的究竟是小萤，又或是小莹……

　　至少，她希望有一个人可以不要这样称呼自己。

　　她觉得自己似乎被抱起来了，贴近她的那个人身上的味道又是如此的熟悉，像是夏日里的草香味，浅浅淡淡，却足够让她沉湎怀念，仿佛他就是当年给了她整个世界的人，让她阴雨连绵的世界里从此有了阳光普照的时刻……

　　只是，这些都是幻觉吧……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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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萤——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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