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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家有执令初长成(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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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光破晓,风月掠影。
无筝琴清雅幽扬,超七情、脱六欲、灭三毒,沁得人心寻宗,一派悠然;
七孔箫甘远空明,转八韵、洗五调、定初音,撩动韶华易去,两忘青春。
“贤弟,这么多年,依旧只有汝,能听到吾这无筝琴上的心声。也只有你,能与我琴箫合奏,此真吾弦知音之幸。”
“兄长,见外了。你我虽不复青春年少,再则平日诸事烦身,处处以学海名誉为先,故而少有往来。但是你我交心,又岂在一朝一夕之间。太史侯有兄如你,足矣!”
弦知音难得来访,太史侯更是鲜有如此情趣。久违的雅致,尘封的心路,礼部□□的轩榭中,故友再叙。
“世人只知吾太史侯,刻板自负,不讲情面,但是吾知晓,兄长懂吾!”太史侯难得如此真诚,然则话锋一转,似有所寻,“吾只问一句,兄长此来,何为?”
“贤弟心意,弦知音记下。”弦知音面对故人,并无客套,“今日早来叨扰,只为一事一人而来。”
“何事?”
“六部公选!”
“哦……人又为何人?”
“月灵犀!”
“……”
“贤弟……”
无须多言,亦无须解说,太史侯明白,这是弦知音的期待,也是弦知音明白最终结果的选择。
六部公选,在外人眼里,是新一届教统的公开竞选。其实在六部执令和六艺师首心里都清楚,这场竞选,已经毫无悬念。最终的两个候选人,也就是乐部指令弦知音和礼部执令太史侯,根本就是一边倒的局面。
弦知音所谓一事,是想表明此次竞选结果无论如何,都希望太史侯还能记下这份情谊,而不受结果影响。所谓一人,已经明确暗示,将来自己当上了教统,乐部将由爱徒月灵犀去接任。
只是学海规矩,任何人要成为执令,除了原先老一辈执令的推荐外,还必须要获得礼部的审核令。同时,在新一任执令上任之前,必须再去礼部进修一个月,以强化学海儒规。
弦知音的期待,正是太史侯的决定。
“哈,兄长多心了。”太史侯缓缓而言,语气平稳,“无论将来如何,你我始终都有共同的信念,那就是学海为先。至于公选之事,兄长不必挂心,太史侯永远是那个能听懂你琴声的好友!”
太史侯肃然不失正气,刻板不失人情。
“另外,月灵犀之事你尽可放心。今日正好是新学员首月集训之始,你尽管先将人送来,至于公文手续,我自会替你办妥。”
“贤弟,多谢你!”
“无妨,你我至交,何须如此,过多的客套,反而是见外了。”
“嗯,既然如此,那吾就先告辞了。稍后,我会将人送去,请!”
“请!”
曾幸生平天下志,怎料学海尽繁文。
曲怀觞身虽坐于礼部大厅,心却犹思昨日月灵犀之事。
如果学海当真如此教条森严,那么自己的选择,是否是一种错误?是留,还是走?他一时之间,竟是有了三分动摇!
“曲兄,在想什么?”边上饶悲风捅了捅他。
“哦,没…没什么?”
“你可别告诉我,你在想灵犀。”饶悲风话中带探,看似玩笑,实则有心。
“灵犀……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曲怀觞似有所悟,自言自语。
“差点忘了什么?”
“没什么……”
“曲兄,你不够意思,你有事瞒我。”
“真正没什么……”
两人趁着尚未开训之前,言笑待时,言到追问处,太史侯已经带着一干□□管事,气势登场,依旧是睥睨一切的姿态,容不得人靠近。
既然进的学海,自然要守其规。
台上太史侯首训滔滔,台下众学子静心聆听。
虽说儒门教条繁琐,但字字句句,皆不失导人至善至真,听得众人也是心有所动。
“再来,是吾要介绍两位同修给各位认识,以助各位尽快熟识学海礼规。”
太史侯台面上的话语完毕,正事提上台面。
“你们进来吧!”
话语方落,但见厅堂大门推开,先后进来一男一女。
男子在前,一身华丽衣冠,一头异族金发。一步走,轻松自在;一眸笑,优雅恬淡。早有消息灵通的人,在私底下崇拜轻语,“哇,果真是学长,是央森学长!”
灿烂的笑容不视一丝幽暗,异于东方的满头金发,更是引得女性学员难制心内激动,若不是太史侯在前,想必早是疯狂冲动。
“好阳光的人!”曲怀觞也不仅轻赞了一句。
只是赞叹未落,已被跟随其后的女子夺了魂魄。
女子在后,一身堂皇宫装,雍容无双。不似劲装英姿,不似女装温柔,别有一番韵味,让人只敢远观,不敢近触。堂下私语再起,“是学姐,真的是学姐,真的是月灵犀学姐!”
秀丽的面容唯有一丝轻笑,轻迈的脚步却是不急不缓。一抬手,一举眉,尽是端庄之态,看得女学员自省其行,看得男学员目瞪口呆。
“怎会是灵犀……”饶悲风心中暗语,虽是惊讶,但还是未让自己太过失态。
“曲兄,曲兄……”饶悲风收敛心情,朝边上的人手臂上推了推,才发现曲怀觞根本没有听到他的呼唤,而是双眼直直的盯着月灵犀。
心头泛起异样的感觉,瞬间的胸闷,袭遍全身。饶悲风轻推的手,下意识的收了回去。
“嗯……饶兄,饶兄你刚才喊我?”
曲怀觞回神的时候,饶悲风的脸上已经是僵硬的轻笑。原本他还想询问曲怀觞,知不知道关于月灵犀要来礼部的事情,只是看到曲怀觞的那一刻,他觉得再问就多余了。只是当下尴尬,一时乱了心绪,只能随口应答。
“没什么,就是觉得灵犀今天好美……”
“她一直这么美,你今天才发现吗?”
太史侯示意众人少安毋躁,随即开口,“以后由他们分别来引导诸位的礼仪规范,一切琐事,只需由他们来处理皆可,诸位势必长幼有序……”
“哈罗,我叫央森,来自书部,以后负责男孩子们的日常琐事……当然,我的中文不是太好,以后还要请大家慢慢习惯,别听得发疯就好!……”
央森乐观幽默,逗得堂下学员顾不上形象,前仰后翻,连一旁的月灵犀,都忍不住想偷笑,若不是当下情景,亦如堂下学子一般了。
“诸位,月灵犀有礼……”
一动一静,一随和一端庄,一如暖阳灿烂,一如冷月静美。
堂下学子纷纷回复常态,月灵犀的话语亦是完毕。只是曲怀觞和饶悲风,却始终不为所动,正襟危坐。
听不见伊人何言,满眼满心,唯有一张脸,一个名字。
只是这份念,这份痴,在不知情的太史侯看来,却是另外一番见解。
“不为趣动,不为礼肃,静心如此,孺子可教!”
太史侯很满意首训的结果,之后就是□□宣布一个月礼部集训的大致安排,无所其他,就此落幕。
早知瑜亮是英才,千古学海并两人。
由于太史侯的特别关照,曲怀觞和饶悲风并没有被安排住在大通铺,而是被安排在了一间两个人住的厢房。虽然不大,但是对于两人来说,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了。
放落手中的经书,曲怀觞起身推窗,一透心头繁重的儒门礼教之压抑。而饶悲风却是半倚在床边,手里还在翻阅着学海的典籍。
“饶兄,还在看那些陈腐的东西啊?不如一起出去走走?”曲怀觞其实心里是想去碰碰运气,说不定有缘就碰到月灵犀了。
“曲兄,你自去吧,今日我有点累了,再看一会,我想早点休息了。”
“既然如此,那吾便自去,请!”
“请!”
去者自去,唯留善思者心中难安。饶悲风总是想得很多,他总觉得月灵犀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礼部。学员琐事,可以让□□和管事们负责,何必让两位学长学姐来做?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其他原因。所以他一直在寻找学海的相关典籍,希望能找到一个让自己安心的答案。
“哎呀,灵犀!”
“怎么了,央森?”
“我说我怎么这么大意,这么晚了,竟然都不提出来要送漂亮的美女回家呢?”
“漂亮和美女重复了,你的中文果然要重修。”
凭空而来的对白,打破初更清净。饶悲风听得亲亲切切,不远处的礼部执令书房外,传来熟悉的人声。只是这熟识的称呼,亲昵而温暖,不似普通同修那般情谊。
不敢惊动,不敢叨扰,只是默默跟随。寻一个究竟也罢,探一个真相也好,饶悲风屏息相随。
“美女,你今天真水,不过为虾米,我都不见你真心笑过呢?”
“有什么好笑,烦都快烦死了。”
“何事这般烦心,像我一样,笑一笑,明天的太阳依旧很明亮。”
“你就会闹,你就不能有正经的时候吗?”
两人言语之间,丝毫没有拘束,信口随言,听似关系慎密。饶悲风寻思:灵犀在吾面前尚非如此,难道这央森……
“灵犀大美女,快笑一个,你若是再不笑,我就念绕口令给你听,听到你发疯为止,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不吐葡萄皮……”
“你有完没完,我心情不好,别烦我!”
“哎呀灵犀,你要是心情不好,我马上让导师去向射执令提亲,让你嫁给我,然后逗你一辈子开心……”
“央森,你敢!”
“我不敢?我有什么不敢!你十四岁那年,我就抱过你了,我有什么不敢?”
“那是……”
月灵犀话有未完,竟是可怜巴巴的看着央森,似乎在期待对面的人无须再提旧事。
“要我不去提亲也可以,你和我玩个游戏,我就不再烦你。”央森依旧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闹腾却没有恶意。
“好吧,什么游戏?”月灵犀终于屈服。
“当然是我们最常玩的游戏了——故事接龙,我先开始哦”央森似乎全然不顾月灵犀的感受,自顾自的讲起了故事,还声情并茂。
“很久以前,有一个小男孩,他不知道自己来自何方,也不知道为何这个所在只有他一个人是金色的头发……身边的人总是用异样的眼光看他,因为他不会说他们的话,因为他无父无母……直到有一天,他遇见了一个人,一个女孩!”
央森的故事让月灵犀陷入了安静之中。
“灵犀,该你了!你不会没有在听我的故事吧,如果是这样,那你就输了哦。”
“那个小男孩认识了一个小女孩,小女孩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看不起他,而是教他怎么说这里的话,陪他一起玩,还帮他一起和那些欺负他的人打架……”月灵犀缓缓启口,把故事接了过去。
夜色显得更加深沉,沉得就像一块石头,压在了暗处里饶悲风的心头。谁都可以想到,央森和灵犀的这个故事到底想讲什么。
“……那个女孩还和他分享好吃的点心,甚至带他去她的家里,让他不再像个孤儿,让他的生活开始充满阳光……”
月灵犀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央森又把话接了过去。
“后来,男孩子慢慢长大,女孩子也变得不再动不动就和别人打架。男孩子变得越来越阳光,越来越像个男人,而女孩子变得越来越端庄,越来越像个淑女。男孩感受到了女孩的变化,不忍她就这么束缚住自己的心,于是总是带着她偷偷出去,找人打架,到处玩耍……”
讲故事的人全心投入,听故事的人已经默不作声,而暗处的人,心已被刺痛。
“……终于有一天,男孩女孩都已经长大,再也不能随意偷偷溜出去打架玩耍,男孩子也不能无所忌惮的把女孩子从偷爬出来的围墙上抱下来……于是他们就约定……”
故事就在这里停下,至于约定了什么,央森似乎在期待月灵犀的回答。
夜色笼人,暖灯幽暗。
曲怀觞独步学海,竟是不知不觉,一步一步走向了乐部女宿所在。
只是儒门禁规在前,唯有遥望亭台,独自感叹。
“灵犀,不知今晚,有缘能见你吗?”
夜风轻送,不见人,不闻声,唯有无尽相思。
忽然,熟悉的碧玉亭中传出清凉的琴声,曲怀觞身心为之振奋。
疾步上前,顾不得诸多礼数,开口直呼。
“灵犀,是你吗?”
“怀觞,你逾越了!”
一声呼,顿时凉了心气,断了相思。
“乐…是乐执令,学生失态,请执令见谅!”
“无妨。怀觞书生意气,不予繁文缛节,果真人中龙凤。”弦知音开口,不似太史侯那般诸事计较,倒让曲怀觞提到喉口的心,落了下去。
“怀觞,既然有缘相见,且让吾为你弹上一曲,考考你的乐理。”
“嗯,执令请!”
既然弦知音提出要考乐理,曲怀觞又怎敢拒绝。
无筝琴再启,十指玄动,却是——未闻其音!
“执令,学生愚钝,听不到……”
“哈哈,听不到是自然,只因你心有杂念,七情六欲不去,三毒不除,你又怎么能听见这无筝之音。”
“这……”
“我来问你,你为何来学海?”
“天下!”
“我再你问,学海如何?”
“这……”
“你尽管凭心,但说无妨!”
“学海礼教繁重,虽导人至善,但非真正天下之志所在。”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逗留?”
“这……”
“怀觞,初心无错,隐瞒初心,方是自欺欺人。”
“执令,吾……”
“哈哈哈,今日就到此为止吧,如有缘,再来请你听吾这无筝之音,希望届时,你能听得见。”
“执令……”
“回去吧……如今休去便休去,若觅了时无了时!”
夜更深,春寒更冷。
“于是他们就约定…约定……”
“灵犀,你忘记那个约定了吗?”央森终于恢复了正经的摸样,一眼一板的继续,“是你告诉我,做人要阳光,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要坚持自己的心,坚持自己的目标。不在乎别人的眼,不在意别人的口,只要问心无愧,又岂惧人言可畏,这是当年你跟我约定!所以,作为大哥的我,不想看你这般摸样。”
“我……”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导师的恩情,义父的恩情,还有学海栽培的恩情!我知道你不想当执令,不想一辈子困在学海。但是你又怕辜负了导师的托付,义父的期望,甚至你还惧怕旁人的眼光。”
“我……”
“多少年来,你一直是那个敢爱敢恨,敢作敢为的月灵犀。你不曾变过,为何你一定要让自己去改变?我也知道现在的你,很难选择,而我也不能帮你选择。但是我只想告诉你,无论将来你选了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更希望你所作出的每一个选择,都不要让自己不开心。”
话一转,气氛再变:“因为我,不想看到一个不会笑,只会板着脸的丑八怪!好了,来,笑一个,再不笑,我可真要上门去提亲了,然后让你一辈子都笑不出来!”
“讨厌了,央森!”
“哇哦,美女,不准打脸,打脸我就不帅了!”
烦心的人,终于一时开怀;暗处的人,终于心痛尽逝。只是饶悲风犹是不明白,为何月灵犀如此不愿意接受执令这个美差呢?
空思无益,长舒一口气,放眼夜空,虽不见明月当空,却是繁星点点。只是这口气一出,身形顿沉,踩折了脚下枯枝,惊动了嬉闹两人。
“什么人!”
昨日司马刑仪遇袭之事犹记在心,月灵犀尽管玩笑之间也不失谨慎。
“灵儿,一个月后就是学海六部公选,江湖各界人人关注,不怀好意者或有存心破坏之心。近日出门,多需留心。”耳边回想昨晚嘱咐,月灵犀不曾深思,自是以为宵小之辈。
指一转,头上金钗化翎羽;气一运,十方平地起殷雷。
金钗直射,正是饶悲风藏身所在。
“啊……”
但闻一声轻哼,央森飞身上前,却已不见暗处人影。
烛火明灭,夜风乱翻书。
“饶兄,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你不是说很困了吗?”
曲怀觞回来的时候,发现饶悲风正端着一盘水出去。
“哈,一时看书忘了时辰,这不刚洗漱完,就要休息。”
夜色黯然,曲怀觞自然没有看到那盘水中的殷红。
烛虽熄,人未眠。各怀心事的两人,辗转难安。
“饶兄,你猜我今晚出去见到谁了?猜对了,我明天请你喝酒。”
“猜不了,学海那么多人。反正啊,你见的人不会是灵犀就对了!”
“哎,你怎么知道我见到的人就一定不是灵犀呢?”
“哈,我当然知道。”
“……”
曲怀觞无言,饶悲风亦无语。
“早点休息,别误了明日课程!”
随口而出的断言,却是引来瞬间寂然。所幸屋外忽来的训斥,掩盖了相顾无言的尴尬
“悲风如此肯定我见的人不是灵犀,难道……”(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