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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家有执令初长成(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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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宫闱轻动。一曲菩提弹未尽,尤似碧玉诉波涛。
“灵犀,你心乱了。”
“啊,是导师,灵犀失态了……”
乐部碧玉亭内,月灵犀静坐抚琴,弦知音听音顾曲。闻得曲中情绪,弦知音适时出言打断,月灵犀自知失态,赶紧收敛心神。
“灵犀,今日的你,为何心情如此跌宕,抚琴至此,尤是不能平复?”
“导师,吾……”
“无须多言,吾知晓!是曲怀觞,还是饶悲风?又或许,是两者皆有?”
“导师……”
弦知音一语道破,月灵犀难启朱唇。气氛瞬间尴尬,只留夜风暗送,几分春寒。
“导师,对不住,灵犀让你失望了。吾不该……”
“咿,灵犀你执着了。”弦知音拦下爱徒的话语,看似不想听不愿听,实则是不忍听,“少女情怀何来错,你不该在自己的心头,划下一条线,囚住一颗心。只要无损学海声誉,无损儒门礼数,凡事又何妨?”
“嗯,灵犀明白了。”
“既然明白了,那我就放心了。”
月灵犀一点即通,弦知音安心而去。身影远逝,风中寄来清新诗号:“如今休去便休去,若觅了时无了时!”
礼部大厅之内,太史侯愁眉紧锁,执笔之手,一时无从落下。明日就是新学员发榜之日,只是这榜单排名,着实为难了他。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只是眼下份名单,确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遇到:其余五部执令根据考生表现分别给出分数,成绩最好的曲怀觞和饶悲风竟然是五科同分!
千古奇才,虽是学海之幸,但一时瑜亮,未尝儒门之福。
最后的决定权,自是在他礼部,只是太史侯深知,此事如若处理不好,反而会在学海中造成不必要的风浪。
“纵使六艺同分,又待何妨?”思虑多时,太史侯终于心念一横,落笔定音。
太史侯心内明白,就算选拨考试两个人不分上下,但是一个月的礼部规范学习后,学员会分投六部。除去男性学员须得特许才可进乐部外,其他各部,尽皆可以随学员自己意欲所选。曲怀觞和饶悲风虽然一时瑜亮,但是难免兴趣爱好各有所差,未必会那么巧合,同修一部。再说了,日后学员尚须遍修六艺,日新月异之后,未必还如当下这般两强同列,到时候也应该有个高下了。
心绪既定,太史侯一身轻松,随即传人接过榜单,于明日张贴于学海之内,通告众生。
旭日东升,去留自在眼前;咋暖还寒,得失皆由人心。
翌日发榜,众学子自然是几人欢喜几人愁。
选中者,振臂欢呼,一如平生初展志;落榜者,独立寂寞,只恨少年不几重!
“恭喜恭喜,恭喜两位!”
此时的曲饶两人,早已是万人瞩目的焦点,不但同届学子口中称颂,就连前几届的学员也纷纷表示祝贺,甚至一些□□、管事,也来凑这个闹热。
“曲兄,恭喜。”
“饶兄,同喜。”
虽有一时不快,但终究同列榜首。饶悲风依旧是谦谦君子风,丝毫不曾有妒有怨;曲怀觞更是洒脱自如,言谦词卑。
“怀觞、悲风,恭喜你们。”
耳边一阵风,寄语而来。纵使周遭人声喧哗,亦是被两人听得一字不差。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身影,更有一如故友般的暖心称呼。
“学姐,有礼了!”
当下学员中有认得月灵犀的,纷纷行礼,以示学海儒规。
“无须多礼!”月灵犀一向不喜如此繁规,但众人面前,依旧是保持必要的礼仪。
“灵犀,你来了,真欢心!”曲怀觞情不自禁之下,竟是无视在场众人,直呼其名。
一呼不要紧,要紧的是早已有人责问而来。
“曲怀觞,无礼!”
声过人现,但见一俊朗青年怒目以对,巧舌再开,“学海门规,长幼有序,学姐名讳可是你随意呼唤的嘛?”
“兄台见谅,曲兄一时疏忽,请勿挂怀!”饶悲风旦见来人气势逼人,赶紧圆场。
“哼!一时疏忽?”来者得理不饶人,“喊得如此熟识,果真是一时疏忽吗?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人!”反而连带矛头指向了饶悲风。
“司马刑仪,你放肆了,给我退下!”
一声怒,蛾眉紧锁;一脸寒,冰月肃杀!
“司马刑仪,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月灵犀怒上心头,气氛瞬间为之凝固。“怀觞、悲风未入学海之前,就是吾之好友,称呼吾名,何须大做文章!闪开!”
“哈,纵是故友,更当明了学海门规。长幼不分,已是逾越,直呼女子名讳,更有不伦之嫌。”司马刑仪丝毫不为月灵犀的气氛所动,反而振振有词。
话锋一转,嗓音一压,凑到月灵犀耳边再度轻语,“月灵犀,你不要忘了,这里可是学海,不是你们共处一室的邵德村农屋!”
“你……”月灵犀闻之一震,身形微颤,掌聚内元,目露杀机。然而只是一瞬,月灵犀已是换了平和口气。
“哈,我就知道司马学弟一向大公无私,刚正不屈,刚才我一番试探,果真是名不虚传。”转身对曲饶两人以及周围众人说,“各位谨记,要以司马学弟为榜样,学海门规,务必认真研习。”
“学姐教训的是,吾等谨记!”周遭学子并非庸人,月灵犀前后态度和司马刑仪的责问,绝对不是所谓的试探。只是当事人没有撕破脸皮,傍观者也就当个糊涂。一番敬语,纷纷寻机而去。
人群渐散,只留下曲饶以及月灵犀、司马刑仪四人。
“怀觞,悲风,勿用理睬,我们走吧。”
月灵犀无视司马刑仪在场,罔顾带人欲走。
司马刑仪见状,欺身上前,再近一步,面颊贴近月灵犀,耳边低语,“月灵犀,不要以为射执令是你义父就了不起。在我面前装矜持的大小姐,原来骨子里也是□□一个!”
“你……你以为我不敢杀你!”月灵犀一手锁喉,内元尽提,娇容彤红,盛怒难平,“你再敢胡言乱语,再敢对我纠缠不清,就是如此下场!”
手一扬,目标已变;功一运,青石留痕。
“咳咳咳!”司马刑仪手捂喉颈,五指印痕破皮渗血,放眼身边,一处青石雕栏,已是残破不全。
“滚,快给我滚!”月灵犀再失仪态,怒骂驱人。
辱人者自是卑微者,眼见月灵犀果真动了杀意,司马刑仪也只能落荒而去,只是口中念念碎碎,不只喃些什么。
徒留三人,原本愉悦的心情,早已烟消云散。
“对不住,吾先走了。”
月灵犀心内屈怒难平,只能强作忍耐,转身疾走。生怕一回头,委屈不能自已;生怕再启口,情感早已决堤。
一番对话,一番冲突,又怎能逃得过曲饶两人的耳目。
伊人身影远去,曲怀觞及时回神,急急而追;饶悲风伫立原地,双拳紧握,虎口渗血。
“在我面前装矜持的大小姐,原来骨子里也是□□一个!……”
耳边讥言犹荡,心头盛怒难泄。
“喝!”但见饶悲风内元猛提,拳化掌,掌直落,硬是生生将月灵犀留下爪印的青石雕栏,拍了个稀烂。
学海幽径,古今一阕,亭池无浪,春风难渡。
月灵犀独对静水,舒眼平气。心内纵有万般坚强,无奈终究女儿心思。一时无声,却已有泪。
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她不能明白。不明白落落大方何错,不明白儒门繁规何来?
身后人影伫立,远观而不前。看在眼里,痛在心中。
自己能说什么?自己又能如何安慰她?
曲怀觞忽然闪过一种念头,可怕的学海,吃人的礼教。
“曲兄,灵犀如何?”
一声问候,打破了沉静,也打破了凝固的氛围。
“饶兄,是你,你也来了。”曲怀觞忽然明了,原来关心眼前人的人,并非只有他一人。
“悲风,你的手……”
月灵犀回神回身,方知曲怀觞早已守在她身后。只是眼到之处,却是饶悲风鲜红未凝的手掌。
“无妨,只是不小心被石块扎伤。”饶悲风丝毫不在乎自己的伤,而是进一步追问,“灵犀,还好吗?”
“我无妨,区区毁谤,我不会放在心上。来,让我帮你包扎。”
月灵犀心存感激,抽出随身丝巾,帮饶悲风敷在手掌之上。一绕一敷,尽是女儿温柔,饶悲风一时忘了言谢。
“灵犀,对不起,是我们那天自作主张把你留下,给你添麻烦了!”曲怀觞歉意真诚,却是言非此时。
“怀觞,我都说过没事了,你就不要再提。”月灵犀刚刚平复的心情,又被勾动,言语之中,已有心绪暗动。
“灵犀,你当真无事?”
“吾说无事便是无事!”月灵犀明了曲怀觞一片真心,但是眼前这个才气横溢的俊才,竟然一点都不明白女儿家的心思,不由心中略愠,脸上表情闪过一丝不悦。
“曲兄,今日该是开心之日,不要因为一时枝节而坏了心情。灵犀都能放得下,你又何必旧事从提呢?“饶悲风不忍月灵犀再被勾起委屈,赶紧将话圆了过去。
“曲兄,依我看,不如请灵犀带我们参观讲解一下学海各部,昨日我们不能尽兴,今日正好有个绝好的学姐做向导,岂不是好事一件?”饶悲风话里乾坤,转瞬之间,气氛明朗了起来。
“是啊,悲风说得很对。如今你们已是学海的正是学员,在正式开课之前,就让我带你们详细了解一下学海吧。”月灵犀今日所来,原本漫无目的,正愁无合理借口,不料饶悲风给出了一个好的选择。如此一来,可以正大光明走在人前人后,只要三人彼此注意称呼就是。
“嗯,那就走吧!”
月灵犀在前,曲饶两人随后,一路解说,一路言笑。人多处,学姐随口,谦和恭顺;人寥处,怀觞悲风,似曾故人。
落日炊烟起,晚风离别时。
不留多余叮嘱,不留离别零落。带不走的,唯有那不让须眉的言辞,抹不去的,只是那回首一笑的嫣然。
“义父。”
“哦,是灵儿回来了。”
东方羿闻得女儿声音,含着笑从内厅出来相见。只是衣冠整齐,不似入夜将息的摸样。
“义父,天色已晚,你如此穿戴,何意?”月灵犀敬爱东方羿,不忍他入夜时分还要去处理公务,经不住多嘴了几句。
“一点小事,刚才乐执令派人相请,我去去就来。”
“哦,是导师吗?”月灵犀心内一紧,不知导师请义父意欲何为,暗思:总不会是自己白天出手伤了司马刑仪,被人告到乐部去了吧。
“灵儿,看你神色,是不是又闯祸了?”东方羿话语虽是责问,不过语气依旧温和,“吾说呢,弦知音这么晚了还要找我过去说此事重要,一定是你又闯祸了。”
“义父……”月灵犀自己也不能确定究竟是不是司马刑仪之事,当下也不敢多嘴,只能拿出从小一贯的手段,在东方羿面前撒起娇来。
“好了,义父知道,你每次闯祸,一定有你的理由。来,乖乖回房去吧,等吾回来,再给义父讲你编好的故事吧,哈哈哈。”
东方羿笑的可亲,月灵犀自是安心回房。
窗外月满西楼,房内佳人闲奏。
月灵犀心思萌动,指尖自然是多了几份欢快。一曲长相思,竟被其演绎得失了悲切,多了几份希冀。
“灵儿,你给我出来!”
突如其来的怒喝,女儿家闺房被人生生踢开。东方羿怒极不可遏制,竟是一把扯过女儿的衣袖,将一脸愕然的月灵犀连提带拉,扭送到了射部大厅。
未及月灵犀反映,东方羿已是一脚踢出。月灵犀膝弯一酸,即可跪倒在地。
“义父……这……”从未有过的态度,从过有过的惊吓,纵使月灵犀女中豪杰,此刻也是失了神色。
“你还有脸叫我义父,你自己闯的祸!”盛怒之下的语气,有爱,有恨,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的恼怒!
“义父,灵犀不明白!”月灵犀毕竟学海翘楚,少顷收敛心思,寻思过往,并无发现自己有何错,于是顶嘴相问。
“你还敢顶嘴!”东方羿一掌举起,尽显家长威风。
“你打!你从小到大都不曾这么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义父你要如此对我。”月灵犀骨子里的倔强不容权势,心内的疑惑又势寻真相。
“你真以为我不敢打你!”面对女儿挑衅,东方羿尚存的怜惜之心瞬间消散。盛怒之下,一掌落下,却是被人硬生阻拦。
“射执令息怒,灵犀一定能将此事解释清楚。切不可一时冲动,坏了父女情谊。”弦知音及时赶到,替爱徒说话。
“好,她要理由,我给她理由!”东方羿摆手转身,朝门外喝道,“带人进来!”
少顷,数位学员进入,其中两人还抬着一副担架,担架之上平躺一人,已然气息全无。月灵犀初见之下,心头一震。亡者不是别人,正是白天和自己起了冲突的司马刑仪!
“这……”月灵犀一时不知如何解说。
“你不是要理由吗,我现在给你带来了!“东方羿转向其余学子,喝道,“说!把你们看到的,全部都说出来,半分不得有偏差。”
堂下学子早已被东方羿的怒气所慑,将白天所见的冲突一幕,原本相告。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东方羿屏退学子,留下弦知音,长叹一口气。
“灵儿,司马刑仪有何错?确实,他是我射部有意培养的俊才,吾也曾有意让你们相配,只是你不中意,吾也就不勉强你。虽然吾知他一直在背地里纠缠于你,惹你不欢喜,但是你们终究是同门,何来深仇大恨,要将他置于死地。”
东方羿换一口气,再开口,“灵儿,一直以来,我和你导师都太袒护你了,你任性,但你不可骄横。如今因为你的任性,铸成如此大错,你让为父如何面对学海众口?”
“义父,女儿虽和他发生争执,但绝不会做出如此行径。义父何以认为,这是女儿所为?”月灵犀坦荡于心,不甘半分冤枉。
“灵儿,你到这个时候还狡辩。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东方羿失落之态尽显,未曾想过一直承欢膝下偶有任性的月灵犀,竟是如此睚眦必报的性格。但事实在前,他又不得不接受。
“你自己看!”东方羿一拨司马刑仪的衣襟,脖颈之上,赫然五指印痕。
“这一招,殷雷惊蛰!学海之内,除了你导师,就属你。难道人是你导师所害?我已查过,发功者修为,和你极为相似。事到如今,你又作何解释。”
“我无解释,我只说一遍,人不是我害!”月灵犀虽不知事情为何会变得如此,但是未做过的事情,她也是绝对不会去承认的。
“罢了,你不承认就算了。你回房休息吧,明日我亲自送你去礼部领罪!”东方羿无可奈何,先前怒气尽去大半,有的只是不甘心。
弦知音亦是无语,突发之况,确实让他不曾留心。
“咳咳咳!”
忽然,三声咳,竟是死人复生!
司马刑仪躯身蜷动,连咳数声。一口气回转,竟是假死之态。
“刑仪,你无事?”东方羿眼见司马刑仪尚有生机,欣喜之态无所掩饰。一则爱徒未亡,二则女儿确和此事无关。因为他明白,月灵犀根本不懂这种假死寄命的手法。
“哦,此事趣味了!”弦知音此刻似有所悟,近身为司马刑仪把脉,不多言亦无表情,只是当做道别,“既然不是灵犀所为,那吾也告辞了。东方兄,剩下的,你自己处理吧。”
东方羿心内暗骂弦知音滑头,留下一个烂摊子要自己收拾。只是眼下救人要紧,也不曾真做计较。一面寻人速送司马刑仪去就医,一边安慰被自己无端吓到的月灵犀。
“灵儿,对不起,是义父错怪你了!”
“义父,灵儿不怪你,灵儿也有错。”
父女一场误会,多年情谊,岂是一夕可催。
月已西沉,晓风渐起。
“给你一个教训,教你记住这就是冒犯她的结果。若有下次,再无留情!”
刚刚从昏睡中清醒过来的司马刑仪,唯独记住的,是失去意识前的这一句威吓!(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