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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当时只道是寻常(五) ...

  •   开到荼蘼花事了,尘烟过,知多少。
      荼蘼花的芳香在晚春暮色的风里飘来,缭绕在碧玉亭微微扬起的纱曼,月灵犀的琴声,错乱了一个音符。
      “灵犀,你还在计较这几天的流言吗?”
      “没有。”
      “既然没有,那为何数日来,你都是避我不见?”
      “我非避你不见,而是这些日子,有不少学子提交离开学海的请诉。六部忙于鉴定,故而让你少见了。”
      “灵犀,这不是你的理由。”曲怀觞竟是一步欺身,抓向月灵犀尚在琴上的手。
      “怀觞,你做什么?”不料月灵犀一个闪避,生生落空。
      “哈~”曲怀觞一丝苦笑,“你其实很在乎,你的闪避,已是最好的明证。”
      “……”
      曲怀觞自从饶悲风那里回来后,就听到了一些流言蜚语。虽然儒门之下,多数学子不信其言,但人言可畏,月灵犀的举动似乎略显异常。
      今日难得一见,却闻月灵犀琴声错音频频,当下忍不住,直言相问。只是月灵犀的回答,绝非实情。一番试探,彼此却是一阵无言。
      “怀觞,你说,这荼蘼花既是如此绚烂,却为何总是开在春末。”月灵犀起身出亭,望花感叹。
      “这有何难。若你喜欢,它永远不会凋谢。喝~~”曲怀觞的微笑宁静而温柔,手一扬,一声轻喝,碧玉亭四周荼蘼再绽光彩。
      “我明白,你有挽留的能力。但是有些事情,总是留不住。”月灵犀侧对身旁人,双眼只是望向花枝,语气淡然,“不说这些了,今日请你来,是有一件事情想要问你。”
      “灵犀你见外了,你我之间,何须客套。”
      “嗯,我问你,六艺大赛之后,是否有人送你一本武功秘籍?”
      “嗯?…实不相瞒,确有此事。江湖先辈托人送来,故不好推辞。”
      不曾料想月灵犀此番邀请的目的竟然是询问如此绝密之事,曲怀觞不免一丝不安。
      “怀觞,你别紧张。我无它意,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
      “灵犀……”
      “败刀合剑染血河!你瞒得了别人,瞒不过我。”
      “灵犀,你都知道了。”
      败刀合剑染血河!这是当年曲怀觞未入学海之前,所认识的一位先辈所赠。只是此种武功太过邪气,虽然威力甚大,但是修炼者一不留神,就有性命之忧。
      “我看你今日气色,和往常略有不同,是否已经开始修炼?”
      “嗯。”
      月灵犀观察细微,曲怀觞不再隐瞒。
      “学海武学,除去寰宇密阁之内不授六部执令以外的所在,我已全数修习。虽觉博大精深,然而要济施天下,尚远远不足。前辈所赠武学,虽是邪戾,但我认为,武学不在正邪,而在于施展之人心。我想,我会处理好此间关系,灵犀你放心就是。”
      “怀觞,我虽然不支持你练此等武功,但我也不会反对。我只是担心,儒门内息和此招邪能相互克制,练功过程尤为凶险,你务必自己小心。”
      “我明白……呃…噗!”
      然而话音刚落,曲怀觞却忽然变了脸色,一丝鲜血从喉中涌出,顺着嘴角跌落,染上了雪白的衣裳,红白映衬,分外惊心夺目。
      “怀觞!”
      惊人的急变,月灵犀已然顾不得身份礼数,竟是一把将人扶搂在怀,神情大变,“怎么会这样?”
      不敢出掌赞功,只怕功体不合。
      “怀觞,别睡,告诉我,我该怎么帮你?”月灵犀关切之情一目了然。
      “送…送我回去,找到柜子里和武功秘籍一起的药……”曲怀觞早已内息尽乱,挣扎着说完最后一字,便再也无法坚持,一头晕倒在月灵犀肩膀上。

      严肃的气氛,静谧的书房。
      礼部书房内,太史侯正在批阅离籍学子的请诉。
      “礼执令果然一心于公,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哦,原来是数执令。”
      稀客上门,太史侯神情一敛,手中狼毫放落,直口问询。
      “数执令稀客,今日前来,必有要事。你我多年同事,有话尽管直言,只要礼部职责之内,定当全力。”
      “哈哈,礼执令言如其人,快人快语。如此,老夫我便直说了。”
      太史侯心里明白,礼部和数部向来私交甚少,如此深夜,数执令不顾年老体迈来访,必有要事。而此等事情,必然是绕不开礼部之事。
      礼部何事?一则刑罚掌仪,二则推优荐良。
      数执令纵然不开口,太史侯已经猜的一二。
      “老夫两事相求,不知礼执令能否成全?”
      “数执令客气了,何事请说?”
      “第一事,希望礼部上呈赦书,交付六部公议,还我数部学子饶悲风自由之身。”
      “嗯,理由?”
      “饶悲风三年来,闭门精进,六艺皆纯。再则人才难得,我不想此等人才,困于囫囵之中,消磨青春。”
      “此事不难,待此番离籍学子之事处理完毕,我定当拟草赦书,交付六部。”太史侯爱才之心亦有,话语间更添三分利索。
      “再来,第二件?”
      “第二件,数部推荐一人,望其承接我执令之位。”
      “何人?”
      “曲怀觞。”
      “此人,不准!”
      名字出口,未及细论,太史侯已是铁口否决!
      “礼执令不问缘由,何故一口否决?”
      “或许,任何人都可以,唯独他,不准!”
      “为何?”
      “此等学子,虽有才气,但持才放旷。平日虽无大错,但处处针对儒门礼规,不可教化,若推其执令,其行何以服众?”
      “礼执令此言差异。怀觞行为虽有放旷之处,但于公心,确实大义。即使偶有不拘小节之嫌,但待人接物犹是合理,并无人言那般。”
      “哈,看来数执令是当真闭门不闻学海事。曲怀觞的行为,可有罔顾伦常之嫌哪。”
      “原来礼执令是指当下学海流言一事。此等流言,明者不传,智者不信。礼执令是否对曲怀觞心存芥蒂,又或者对乐执令有所偏见。”
      “你……”
      太史侯忽然发现眼前这个与世无争的老头,竟然如此能说会道。
      “礼执令,请你换个角度想。”
      “嗯?”
      “乐执令才貌双全,确是众少年心中所望。然而乐执令落落大方,处事拿捏得当,不若你我这般与学子疏离,也未尝如你所言罔顾伦常。”
      “嗯……”
      “再说,抛却身份地位,乐执令不过少女年华,曲怀觞才气纵横,千年一遇,乐执令青眼相睐,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就能不顾师生名分,让学海蒙羞吗?”
      “望尘不及者,有心诋毁;暗醋横生者,以讹传讹。你难道忘记了,三年前司马刑仪在演舞玄音之间,对乐执令的非礼之举吗?当时你我都明白,只是一来查无所证,二来司马刑仪横死,三来顾及乐执令名誉,也就不了了之。眼下传言,不过当初尔尔。”
      “话虽有理,但毕竟两人相交,确有超乎师生范畴。”
      太史侯并非不通情理之人,只不过曲怀觞一直以来不屑于他的刻板,再加上月灵犀在处理学生犯规的问题上,处处和他唱反调,确实让他心存怨恨。
      当下数执令一番话,让他不免有所退让,只是强硬表态在前,总要找足理由。
      “礼执令,你不妨想想。如果曲怀觞和乐执令当真互有爱慕,那么我的推荐,不正是一件好事吗?”
      “嗯?”
      “如今流言,皆是因为身份地位所致,如果曲怀觞接了执令之位,那他们两人,不就名正言顺。才子佳人,学海之幸。”
      “哈哈哈,想不到一直默默无闻的数执令,看问题竟是如此透彻,看来我这个礼执令,果真是如人所言,不懂变通了。”
      太史侯其实明白,月灵犀处处针对他,也是因为他一直打压曲怀觞的缘故。当真两人相互爱慕,确实也非坏事。毕竟抛开此间一事不谈,曲怀觞确实也是真君子。而至于月灵犀,太史侯亦是忘不了当初那份不可言状的感情。
      或许,这是一个相互关系的转寰。
      “好!我答应你!若真如你言,曲怀觞君子所为,礼节不落,我也不会心存私怨。这份推荐书,我来拟写!”
      “如此,那就多谢礼执令,老夫告退。”

      烛火通明,药香满屋。
      月灵犀纵然养尊处忧,但是江湖人应该会的一切,自然不会含糊。一番忙乱,虽心神惧焦,但终究手到拈来。
      “怀觞,你一定要撑住……”
      看着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曲怀觞,感受着手中滚烫不得入口的药汤,月灵犀眼中闪过一丝无奈。“败刀合剑染血河”此招带来的伤害究竟为何,她无法判断,所以不敢妄自以内力救治,只能静等药汤冷却。
      “怀觞,你快醒醒。”
      时刻感受药汤温度,终于药已可入口。月灵犀脸上一丝欣喜,近身来扶曲怀觞的身体。昏迷的身体沉重不堪,心有一丝顾及,不敢太过亲密。一番努力,虽然将人扶起,但额头早已薄薄细汗。
      “怀觞,醒来喝药了。”
      只是昏迷的人不曾醒来,月灵犀一转身取药,曲怀觞的身躯随即落了回去。如此情景,月灵犀一贯沉静的脸色,也不免略显苍白。
      急切的心情不可压抑,看着气息渐弱的曲怀觞,月灵犀终于咬了咬牙,端起药碗,自己含了一口,对准曲怀觞发紫的唇,度了过去……
      一碗药喝完,月灵犀已是满头大汗,脸红颊绯。
      “怀觞,你快醒来啊……”月灵犀看着依旧没有动静的曲怀觞,轻呼中竟是夹带一丝哭腔。
      不敢妄动,不敢离开。所幸药汤喂下,曲怀觞的气息渐渐平稳。
      “帮我……护法!”
      曲怀觞醒来的时候,天色早已黑如浓墨。
      新月如眉,在夜空中若隐若现。药开始发挥作用,曲怀觞的面色剧烈地变换,嘴角肌肉不住地颤抖。
      “怀觞,你别多说话。”
      月灵犀一掌赞下,助其运功调息,竭力在药效催动下将紊乱的真气导入正途。默然无语,心中所有牵挂,都化作掌心一道真气,绵绵不绝贯入曲怀觞体内。
      “灵犀,多谢……”话音未完,曲怀觞再度睡去。
      月灵犀心头大石刚落定又被惊了一跳,赶紧上前探查曲怀觞的脉息,虽然还是虚弱,却无性命之虞,应该是太累,睡着了。她苦笑一声,长长舒口气,擦了擦额上的汗,给曲怀觞盖好薄被。
      既然他已经脱离危险,那么自己就得离开了。
      翛然起身,忽然一阵天旋地转……

      翠霭开金,丹碧浮云。
      月灵犀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桌上的明烛早已燃烬。抬头环望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是趴在曲怀觞胸前睡了半宿,而曲怀觞已经睁开了双眼,双手盖在她背上,正温柔的看着她。
      四目相对,月灵犀心念急转,一个急起,抽身欲走。
      怎料双足一时血气不顺,站立未稳,加之上半身犹被人环搂,一个踉跄,重新跌回了曲怀觞的怀里。
      “啊~~”
      月灵犀一声轻呼,赶紧稳定心神,平息内元,再度从曲怀觞身上起来。
      “怀觞,你没事了,我该走了……”
      月灵犀慌乱不知所措,胡乱整了整头发和衣服,起身出门。
      “灵犀……”
      “……”
      “多谢你……”
      看着月灵犀慌不折路的离去,曲怀觞五味杂陈。眼角微笑划过,转瞬冻结成苍凉。

      周公犹惧流言日,一夜真伪复谁知?
      月灵犀转身走出门,轻轻关上,急速地离开。心里寻思:天已经蒙蒙亮了,如果让人发现,即便有千万张嘴,也是说不清楚的。
      只是……

      唯有沉默,仅有沉默。
      “执令,这里错了……”
      “哦,是我失态了。”
      月灵犀的脑海里不断重复这那一天早晨的情景,不小心又弹错了一个音符。
      出门,关门,离开,丝毫不落。
      但是流言还是这样轻轻巧巧地在暗地里传播开来,更甚于前者数次,只短短几天,学海上下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月灵犀唯有沉默,就算偶尔在学海内遇到,彼此也不曾有目光的交流,更别说如当初那般,可以在碧玉亭约见,可以一起去看望饶悲风。
      流言终究是伤人的利器,一而再,再而三的流言,确实也让一向自称无所谓的曲怀觞,感受到了什么叫无坚不摧。
      他也曾像月灵犀那般,心中激起过杀意,但最终,他选择了一个自以为最好的方式,来结束这场流言。
      “怀觞,我有意让你接任数部执令,你真要离开?”年迈而又和蔼的老人,纵然听到了流言,亦还是选择相信他钟爱的弟子,只是……他要顺利接任执令之位,只怕已经是困难重重了,礼部那关,就很难过吧。
      曲怀觞的心明显颤抖了一下,“师尊,我去意已定。”
      其实曲怀觞选择数部的原因,并非那句玩笑话“数部紧挨着乐部”,而是几番思索后做出的决定,决定的本意和饶悲风如出一撤。
      只是他总用轻佻的玩笑来掩饰,而饶悲风从来都把它压在心里。
      曾经要等到上任了数部执令,就可以站在与她比肩的位置。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已经决定了,要为她放弃天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月灵犀一直在推开他。
      不远不近,忽远忽近。
      他开始以为是饶悲风的存在,也甚至以为是身份和地位。直到此刻,曲怀觞忽然明白,还有一些他从来就未曾看到的东西,从来就认为不过尔尔的东西。
      接受执令,固然可以达成自己当初的心愿,至少可以让自己光明正大的和月灵犀交往,然而现在,即便是这样,也不过是给这不光彩的流言一个坐实的佐证。
      刹那之间,他忽然明白了当初为什么饶悲风闭口不说杀人的缘由,也忽然明白了月灵犀明明不抗拒他的拥抱却还是要在语言上拒绝他的心意。
      “曲兄,无论将来如何,我们都不能让灵犀受到伤害!”
      他知道月灵犀很坚强,可是他不能让她的坚强被流言的伤得体无完肤。那么离开,是目前最好的方法。脑中闪过久远的承诺,更加坚定了他此刻的决心。
      “师尊,或许悲风比我更适合这个执令!”
      既然离去,犹是放不下心中的人,希望执令的位置,能给好友换来一个自由。因为他相信,饶悲风一定会保护好灵犀。
      “你…你们……”
      曲怀觞当然不知道饶悲风的决定,而年迈的数执令听着如出一撤的答案,已经再也没有心力去挽留什么了。

      “小姐,小姐不好了,曲公子不告而别了!”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小姐!小姐……”
      或许这个时刻,放不下的,不仅仅是友情,还有更多自己都不清楚的东西。
      “怀觞!”

      宁静的自省屋,却是不安分的动乱。
      “饶兄,我不过是道听途说,你这是做什么……唉唉,饶兄,你不能出去!”
      留万年一个劲的阻挡饶悲风,而不远处的巡护们也陆续的赶了过来。
      只是这个时候的饶悲风,已经和三年一样,根本没有人能够拦的下来。

      肃静的礼部大厅,太史侯正怒火中烧。
      “大胆曲怀觞,说走就走,当学海无涯是什么?”
      一手甩过,桌上文案顿时散落一地。
      “执令,不好了!”
      “何事慌张?”
      “饶…饶悲风打伤巡护,朝着曲怀觞同一个方向去了!”
      “什么!”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太史侯再也顾不得诸多礼节了。
      “大胆饶悲风!传唤学海掌刑司众人,随我一起,亲自擒拿!”

      各人各眼,各眼各心。
      “春桃,你怎么不看住小姐,就这么任她……”
      “老爷息怒,小姐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唉……但愿央森能把她追回来,不然事情传到礼部,那就麻烦大了。”

      牵一发而动全身,离一人而惊所有。
      “你们……你们这两个不孝之徒……”
      手一落,是未曾光耀的门庭;眼不闭,是今生最大的遗憾。
      “师尊,师尊你怎么了?快来人哪……”
      留万年趴在数执令的身边,早已泪流满面。

      急急而追的脚步,却羁于宫装雍容。
      “啊~~”
      “别追了,你难道真的要让他的走,变得一文不值吗?”
      “你别拦我,别拦着我!怀觞走了,我们的怀觞走了……”
      稍远的野道上,央森及时出现,扶起了摔在地上的月灵犀。如同多年前一样,紧紧把她搂在怀里,任她像个小姑娘一般,随性发泄。
      “你放开我,我要去追怀觞……你知道吗,怀觞走了,我们的怀觞走了,我的怀觞走了……”
      央森抱着月灵犀的双臂忽然一紧,心头不知道怎么了,被微微刺痛。
      “我们的怀觞走了,你的怀觞走了……”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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