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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当时只道是寻常(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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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风,清和。
开轩散发,是最好的享受。
只是此时的曲怀觞,却感受不到任何的惬意。
“饶兄,灵犀她…她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
曲怀觞问得小心翼翼,但是他又不得不问。整整一个上午,他都在无限种想象的可能中煎熬渡过。
直到饶悲风终于放下手中的学海典籍起身的时候,他才憋了好久终于开口。只是饶悲风淡淡的回答,让他更加焦虑不安。
“饶兄,你在隐瞒什么?”
“曲兄,你觉得我会隐瞒什么?”
曲怀觞很明白,月灵犀早上的举动很明显是在故意支开他和央森。当下四人,到底是什么事情不能说,一定要背着他们,单独和饶悲风去说呢?
想来想去,他认为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月灵犀已经做出了选择。
“饶兄,如果灵犀真的做出了选择,我会祝福你们的。”
“曲兄,你这句话,可真就看低灵犀了。”饶悲风话中带着一丝淡淡的责备,“你我心目中的灵犀,会是这样的人吗?”
“……”
曲怀觞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可笑自己竟然有了那么一丝卑微的心理。
“曲兄,有的时候,我们未必一定要去寻求事情的真相,因为真相,未必如同你所想象的那样。”饶悲风放下手中书卷的时候,整了整身上的衣衫,“走吧,执令还在书房等我们呢。”
“嗯?……”
阴阳顺逆妙难穷,二至还归一九宫。
不可否认,在学海六部之中,数部的人气是最低的。但人气低,未必就意味着实力不济。恰恰想反,六部之中,当属数部最神秘、最高深。
初进学海的人总以为,御部的机关阵法方是六部之首,只是很多人到最后才都明白,数部最深奥的课程,并不是数理九宫,也不是八卦五行,而是奇门遁甲。
数部之所以人气低,是因为芸芸众生之中,真正有这个天赋和能力修到最高深处的人,并不多。就连每一任的数部执令,也不过而而。终年累月,数部自然慢慢落后于其他五部,成了最冷门的一部。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当饶悲风和曲怀觞选择数部的时候,太史侯才会如此惊诧。
只是今夕不同往年,年迈的数执令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沉寂了很久的数部,终于迎来了两位天才。他们不是别人,正是曲怀觞和饶悲风。
或许也是这个原因,让数执令觉得数部终究也该扬眉吐气一回了。
“这次数部的声誉,就全靠你们了。”
“师尊,这是……”
“六艺大赛?”
当年迈的执令将推荐书交到两个人手上的时候,谁都没有想到这将是未来两人命运分歧点的开始。
通五经,贯六艺,原本就是学海无涯所有学子必须经历的修行,只是对于刚进学海的曲饶两人来说,这样的推荐书,显得有点锋芒毕露了。
学海选才,本就不拘一格。数执令能够拿到推荐书,也是经过了其他五部的认同。毕竟在学海无涯的历史上,有资格参加六艺大赛的,几乎都是清一色的老学员。
参赛选手名单公示的那一天,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论这两个进入学海才刚满三个月的新学员。而作为当事人,两个年轻人这几天也确实有点累得喘不过气来。
“曲兄,央森请你过去。”饶悲风刚刚从礼部太史侯那里回来,满头满脑还是人伦五常,“好像说是给你做赛前特训。”
“饶兄,如果书部的比赛是吟诗颂词,那我可真不敢过去……”曲怀觞放下手中的机关图,略带调侃,“就他那发音,念个绕口令都可以把灵犀逼疯。”
“哈,那你就自求多福吧,我可要先走一步了。”饶悲风古琴上背,脚步轻松。
“你刚回来,又要去哪里?”
“没看见我肩上的琴吗?”
“你不是昨天才刚刚去过灵犀那里,怎么今天还是你去……”
饶悲风头也不回,径自出了屋,留下曲怀觞没有说完的话,堵在心头,很久。
水晶乐府碧玉亭,宫闱珠帘映佳人。
“悲风,请坐!”
“乐执令有礼,请!”
月灵犀笑脸相迎,饶悲风不失礼节。
“你们都退下吧。”
“是!”
月灵犀屏退众人,滑指动弦,顿时琴声悠扬,尽掩四周杂音。饶悲风抚琴相和,动静有致,宛如清风绕月,心有灵犀。
“悲风,前日之事,你我还需瞒着怀觞。”
“嗯。”
“怀觞性情中人,至情至真,我怕他知道真相,反而节外生枝。”
“灵犀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琴声相掩,亭外人不闻其言,自然称呼之间,也多了几分亲切。
“悲风,明日的御阵破关之试,你可要多加留心,历届六艺大赛,这是最容易受伤的一环。”
“放心吧,灵犀,我定会谨慎应对。倒是你自己,明天的演舞玄音,身体当真无碍?”
“无须为我费心,我自有分寸。演舞玄音,本是六艺大赛的一个表演项目,只为众人在紧张的比赛之余,舒缓身心而设。”
“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一曲风流未尽,月下微风犹清。
“启禀执令,射执令有请。”
“嗯,替我回话,就说我稍后就到。”
自从月灵犀上任乐部执令以来,确实很久没有回家和东方羿共聚天伦了,此番东方羿亲自派人来请,正也合了她的心意。当下发还下人,和饶悲风告别。
“悲风,恕我不远送。”
“执令客气了,学生告退。”
华灯夜明,昙华正盛。
“义父,我回来了。”
“哈,灵儿你回来了。”
东方羿一如平常,拈须而笑,慈祥的面容尽显宠爱之态。
“义父,灵儿又不是外人,这是为何?”月灵犀看着眼前的一大桌菜肴,心略有思,料想此番义父必是有事相说。
“哈哈哈,果然是我的灵儿,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父女之间无须隐瞒,东方羿直说缘由,“事情是这样……”
“义父!……”月灵犀咋闻事由,三分脾气再回,“这种事情你怎么可以随便答应别人,你就不考虑一下灵儿的感受?”
“好灵儿,义父知道这么做不好。但是人家也是一片诚意,你如今已是一部主事,凡事也不能还像当初一样斤斤计较。再说了,公众之下,片刻之间,又是礼节之内,你权当给为父一个薄面。”
“下不为例。”月灵犀忽然感到心头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初回家时的好心情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
月昏林暗,鬼影魅语。
“学长,这就是你要的东西。”
“嗯,做得好。你先回去,这件事不可对任何人说起,明白吗?”
“明白,明白……如果没有什么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等等!”
“学长还有什么吩咐?”
“来,这是给你的奖赏。”
“多谢学……唔……”
“对不住,因为只有死人,才能令我放心!哼,月灵犀!明日我倒要看看,你如何面对众人!”
白日晴天,松林独屋,御阵破关,饶悲风当仁不让。
所谓御阵破关,其实包含两部。御阵者,乃是机关布阵;破关者,则是以身试关。所有机关阵法,尽数皆有学子自行设计布局,再由他人试关。如此一来,学生能力一目了然。
“嗖!嗖!嗖!”
冷冷风中,寒光刺目,数支长箭逼面而来。
饶悲风凌身腾空,儒袖尽展,裹箭回甩,顺势击落随后箭枝。身形未落,脚下却是一空,兀然两边墙壁突出无数钢叉。
再侧身,脚步错纵;足轻点,刃尖借力。
“喝,风走千仞!”
一招祭出,四下利刃尽皆断折。
内中饶悲风尽力施展,外围司徒偃安然品茶。
“真可惜,如此人才,为何不选我御部,真是没志向啊。”
“哈,我说司徒你这个怪老头啊,难道只有选你御部,才是有志向?”
“那是当然,没有我们御部造房造车造机关,你们全都睡山洞!”
“好了好了,算你厉害,不跟你争。”
每当司徒偃自卖自夸的时候,东方羿总要和他抬扛,尽管每次都会让司徒偃气的牙痒痒,但最后都是东方羿主动认输,才换取怪老头的笑脸再开。
“我说司徒啊,这间机关屋是哪个学子设计的,水平不差嘛。”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这明明就是你射部的司马刑仪设计的。”
“哦,我怎么不知道刑仪在这方面还有这些能为?”
“你啊,平时只关心宝贝女儿,哪里能像我一样,连不是御部的学子,都照顾有加呢。”
习以为常的比试,在学子们看来至关重要,但是对于两位执令来说,早已是轻描淡写。他们所关心的,不过是谁能刷新纪录,又或者谁不能破关而需要出手援助。
“轰隆!”
一声鸣,一条影,一袭白衣,破关而出。
“两位执令有礼,曲怀觞破关!”
“嚯嚯,不差,时间真短,可惜嘛……你抽到的机关并不难,所以嘛……你可以先去休息了。”
司徒偃古怪脾气是出了名的,虽然内心很是惊讶曲怀觞破阵的速度,但是毕竟如他所说一般,实在是这个机关设计的一般般。如果眼前屋子里的饶悲风也能有这种速度,哪怕稍微迟慢,也必定是要优于曲怀觞。
只是司徒偃自己都不知道,屋子里的机关已经远远超出了设计之初的范围。
一掌出,利刃尽断;一气动,奇阵再起。
诡异的气氛,无尽的黑暗,早已不见四周屋墙何在,彷佛身处旷野荒原。
“嗯?这是……喝,凤翔万里!”
饶悲风不敢大意,随即凝神静气,内元再提,一扬手,绝招再出。
一瞬间,黑暗尽除,光明过处,一条人影伫立身前。
“嗯……灵犀……”
不可置信的眼前人,饶悲风心神为之一分。
“灵犀,怎么是你?我还以为你为了演舞玄音,不会……”
饶悲风近身上前,欣喜之情不言自喻,只是话音未落,月灵犀已是扬手一掌。
突如其来的惊变,饶悲风措不及防,身形犹然一颤,一口鲜血随即呕出。
“怎会……怎会是凤翔万里!”
容不得伤者多思,眼前故友竟似陌路绝情人,掌出不留情,招招取人命。
心思紊乱,饶悲风接连中招。只是脑中清明不失,眼神闪过一丝坚定。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一句明白,心内已是波澜万千。
神情再凝,内元再提,势破玄门奇阵。
“让我知道你是谁,万死犹轻!喝~~紫龙天外借风雷!”
毫无再保留,玄门奇阵应声而破。只是破阵之后的心情,丝毫不存一丝喜悦。
“饶悲风,你终于出来了。真可惜,时间慢了许多,再不出来,你可要耽误我看好戏的时间了。”
“对不住,悲风无能,让执令久等。学生敬佩设计此阵的学长,请执令告之。”
“这嘛,名字在设计图上,你自己看咯……我先走了,马上就是乐执令的助兴节目。”
司徒偃像个小孩子一般的亟不可待,丢下设计图让饶悲风自己查看,一溜烟直奔演武场而去。
“司马刑仪!你…万死犹轻!”
赫然看到设计图上的名字,饶悲风霎时双拳作响,双目尽寒。
煦风草木熏,宫裙云水身,一曲弹未尽,看客心自嗔。
月灵犀琴扬流水,声动袅袅,乐部学子随音而舞,旖旎聘婷。演舞玄音美不胜收,看得众人意犹未尽。众人呼声不绝,月灵犀起身再献舞。
“乐执令,请赐教!”司马刑仪登台致礼。
舞非舞,一顾倾城笑;舞亦武,十指绕君腰。
“司马刑仪,手脚干净点!”
“众目癸癸,不怕人言,你尽管喊。”
“啊~~你……”
“保持仪态,乐执令,别大惊小怪。”
月灵犀忽然发现一切就是一场预谋已久的阴谋,义父人格担保下的无耻之徒,竟然依旧贼心不改。
月灵犀心念一收,随即腰身一侧,香肩一靠。看似柔美倚人而去,实为寄力肩头。司马刑仪未及料想,胸口已被创伤。
“月灵犀,你……”
“礼尚往来,实属应该!”
心中虽有不言之怒,无奈大庭广众,月灵犀只能借助仅有的机会,来一点小小的打击报复。
“给脸不要脸,你自找的。”
司马刑仪脸色一沉,手掌之间忽然多出一条银缕丝。
“撕~~”
“啊~~”
一声轻嘶,一声惊叹。月灵犀忽感腰间青絲扣松动,华服竟有敞开之嫌。心内一惊,不觉呼出了声。顺势旋身急转,掩衣背立。
“乐执令,你的衣服?”司马刑仪生怕众人不知晓,故作询罪之状,“春桃,乐执令的盘扣怎会如此?”
全场哗然,有讥笑,有叹息,有不解,亦有震怒。
“胡闹!堂堂执令,如此轻佻!”
“礼执令息怒,此事灵犀一定有所解释。”
“教统!你……太史侯告辞!”
无端由来,让演舞玄音先前的美妙荡然无存。遗留的,唯有众口铄金的娱资。
“小姐,对不起!小姐,是春桃没检查好!小姐你罚我吧!”
“春桃,不管你事,你先出去吧。”
月灵犀心里明白,一切都是司马刑仪做的手脚。只是无凭无据,全然不可解释。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了。”央森难得正经一回,“春桃,我们走吧,就让你家小姐静处吧。”
“灵犀,你没事吧?”两人前脚刚出,曲怀觞后脚跟进。生怕月灵犀心里委屈,竟然是不顾一切抱搂而上。
“怀觞……呃~~”
月灵犀退身欲躲,内元急提。不曾料想一时气息涌动,尽是触及暗伤,一抹殷红渗唇而出。
“灵犀,你这伤……”
“无须紧张,不过前日所留,一点小伤。”月灵犀伸手抹去嘴角血渍,蛾眉犹锁。
“你还死撑,这么重的伤,你为何不对人言。”
曲怀觞责中带怜,一手已然扣着月灵犀脉门,神色凝重。
“为何是这种伤……灵犀,让我看看,伤在何处?”
“怀觞,你逾越了……”
一句逾越,一言醒脑。
“对不起,怀觞。你我之间,私下相处虽无须计较身份,但终究男女有别,请你日后莫再唐突行为。你的心意,我心领了。”
“灵犀……”
“无须担心,我的伤无大碍。就算是为了学海,我也会保重自己。如无它事,我想休息了。”
“我…好吧,那你自己保重。”
曲怀觞忽然觉得自己和月灵犀之间的距离变得很远,那不仅仅是一句男女有别这么简单。
白矢参连,剡注井仪。
六艺冠绝第二试,五射破空。
“饶悲风,请你挑选对手。”
“司马刑仪!”
东方羿不由一震,暗道好个饶悲风,竟敢挑战当下射部数一数二的神箭手。
“我看你,选错人了。”
“错不错,试过便知!”
司马刑仪得意洋洋,不可一世。若非学海六艺大赛比拼的是最后综合能力,自己说不定犹能获取五射首名。纵然如此,司马刑仪依旧是本次夺冠的热门人选之一。自从两年前参加六艺大赛至今,已是连获两届第二。一次输给了央森这个洋鬼子,另一次则是输给了月灵犀这个小女子。
往事在心,怨恨更深。早闻饶悲风等人私下关系慎密,今日约战,无理由不尽全力,出口之间,自然无所好气。
白矢首发,两人皆是箭中红心,不分伯仲。
参连再启,司马刑仪率先出手,三式连环,疾风劲射。不料转眼之间,变数横生,饶悲风竟是弃弓挪步,星移靶位。眼见饶悲风无端乱入,司马刑仪杀机顿起,手上催功,杀招不留。
“你想找死吗?成全你,冰梅冷月!”
“剪梅手!”
劲射破空,飞石相迎!一石一箭,先落两枝。
相同的力道,相同的招式,前尘往事,历历在目!
“果然是你!全部都是你!死来!”
冰梅冷月,暗算之毒;幻影魅形,奇阵之伤。
一切,尽在此刻偿还!
饶悲风再展儒袖,第三箭应声而回,身形随即跟上,足下劲力猛催,掌中十指化锁扣。
箭到、人到、锁扣到。
“咳~~你、你做什么?”
“我做什么,你心里清楚!”
“我…我不清楚!”
“你不清楚,可是我真清楚!”
无可置信的突变,莫名其妙的杀招,让原本还在欣赏众人射艺的东方羿,一时回神不及。
“饶悲风,你做什么,快住手!”
只是饶悲风像是听不到周遭任何劝阻一般,已然不松其手。
“咳~~大庭广众,你敢杀我?”
“哈,杀你,何所惧!”
“你……”
“我讲过,谁都不许伤害她,任何人都不许!而你,万死犹轻!”
饶悲风杀意蒸腾,再无多言,毕全身修为化一击,一掌盖下!
“不可啊!!!”
东方羿飞身欲阻,犹是慢了一步!
“悲风,不要……不要啊,悲风!”(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