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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当时只道是寻常(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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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
“出去!”
月灵犀琴停身起,云袖一挥,内中三分柔劲,夹带七分怨怒,尚未掩上的房门瞬间被冲开。
突如其来的愠怒,惊得春桃一时不知所措。多年来的陪伴,纵使月灵犀偶尔任性,也从无对自己如此。虽不知内情何在,但自从那日碧玉亭一别,春桃越见月灵犀行为古怪。整日埋头于案牍公文,夜间亦是长久独处,闭门谢客。每晚拨弄琴筝,似有无尽心事。
春桃知晓,月灵犀每晚抚琴的时候,不允许任何人打扰,甚至连乐部公文都暂且压下次日再审。她虽不懂琴音何寄,但月灵犀连日来笑不由心,茶水少进,身形渐憔,这一切实实在在落在她眼中。
“小姐,你吃点东西吧。”她不忍,所以她明知故犯。
“我不饿,拿走吧!”月灵犀虽然拒绝,但语气已然平和了许多。
“小姐,你就吃一点吧……”春桃依旧身形不移,但恳求的声音,已经小得可怜,只是手中端着的饭菜,始终不肯撤回。
“……”
“小姐,春桃知道自己随意进来不对,但是春桃实在不忍心看着小姐这样!”已然带哭的乞求,并非求得原谅,“小姐,你要怎么罚我都可以,但是春桃求你,求你吃一点吧,你已经一天没有吃过东西了……春桃心里难受……呜呜呜!”
“春桃,别这样,先起来吧!”
月灵犀犹然恢复到谦和摸样,一手扶起春桃,一手接过餐盘,只是随手往桌上一撂,并无其它。
“小姐……”
“别说了,你先下去吧。”
月灵犀示意春桃不可再多言,言毕转身。春桃一时不知进退,愕然无措。
“春桃,你先下去吧。”
突如其来的人声,却丝毫听不到逼近的脚步。月灵犀心内一惊,一回头,来人竟是……
“导……教统,月灵犀有礼。”
弦知音手一摆,春桃掩门而出。并无理睬月灵犀的问候,径自走向琴台所在。
“你的琴,在悲鸣;你的心,在滴血!”
“教统!”
“你叫我什么?”
“当然是教统。”
“哈,想不到乐执令上任不过三月,就如此生疏。连我这个导师都不认了,看来在你心中,对我怨恨尤深啊。”
“不是的,教统!你误会了……”
“我误会了什么?你又叫我什么?你客套的称呼,已经彰显了你内心的疏远。你故作姿态的言语,已经表白了你被困锁的初心。”
“啊,导师,是灵犀糊涂了……”
“你不是糊涂,而是在恨我,同时也在恨你自己。”
“导师,灵犀……”
“当初的决定,总以为只是寻常。我一厢情愿的决定,如今看来,实在是考虑欠妥。是我,把你推上这条路;是我,让你背负起不该属于你的沉重;是我,毁了你青春年华、儿女情怀。而你,也在恨自己屈从于我,放弃了自己的坚持,牺牲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导师,灵犀不是这个意思……”
月灵犀屈膝跪地,怎料弦知音快上一步,一手托扶。
“导师的寄托,灵犀岂能不知,如今学海暗流涌动,看似平淡,实则如履薄冰。我做下决定,并非一味迁就,请导师莫再介怀。”
“既然如此,那为何你的琴声,是如此悲鸣和怨怒?”
“琴声悲鸣,不过是我感叹世事无常,沧海桑田。就算初心不欺,我也必须考虑到外在种种。如今的我,已和他们身份有别,长幼有序,我不想因为自己的初心,对彼此都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
“唉,灵犀……”
“导师,我……”
弦知音一声轻叹,月灵犀一句无奈。
“有礼有节,不失公允,不畏人言,不逾伦常,又何须庸人自扰。这一点,你懂,曲怀觞懂,饶悲风也懂。你当初的决定,确有一心肃清学海暗流的决心,但是更多的思量,是你无法在两人之间选择你自己的幸福!你的远离,不过是一种逃避!”
“我……逃避……”
“有些事,无须刻意。当时的你,既然能够处理好,那为何如今的你,却乱了心神,失了冷静呢?”弦知音猛药再下,“正如你自己所言,世事无常,沧海桑田。既然当初的月灵犀,可以是今日的乐执令,那为何今日你心中放不下之人,就不能成为明日的数执令呢?”
“这……”
“不回避自己的感情,不逾越该有的礼规。当初看似痛苦的决定,如今看来,未必就不是好事。或许多年之后,当你和他们再次平等以待的时候,你会发现,谁才是你最终的选择。就让时间来见证一切,而当下的你,只需做你自己。而我,也希望你,还是原来的你。”
“导师……”
看着弦知音淡然离开的背影,月灵犀感到心头有东西正在慢慢化开,忽然之间,竟是感到一阵饥饿。
“果真不愧是教统,说话这么有水平,看问题还能这么长久。”蹩脚的发音无端插入,“哈罗,美女执令。不知道眼前就和你门当户对的我,有没有这个向你提亲的机会。”
“要死啊,央森,又开这种玩笑,你再敢乱说,小心我打死你!”
“哈哈,看到你这样,我宁愿被你打死都值得了。”一番玩笑,却也一番真意。
“接着,美女。”央森手一扬,一份公文飞入月灵犀手中,“教统真关心你哦,知道你最近心里烦,想打架,所以特别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你欢喜吗?”
“这是……”
“既然当初的月灵犀,可以爬墙出去跟人打架,那么为何今日的乐执令,就不能正大光明走出去跟人打架呢?”
月灵犀翻开一看,不觉眼前一亮,欣喜神色一览无余。
夜月破云,初心已回。
“喂喂喂,这样的吃相,可就一丝丝都不美了。”央森惊讶的看着月灵犀狼吞虎咽的吃相,调侃再起,“难道你也像我一样,把这些饭菜当做一个大帅哥了?”
“要你管,酒拿来!”
……
屋里的空气忽然变得很熟悉,而门外的春桃早已是笑得弯下了腰。
阴风阵阵,鬼火冥冥。
今夜的阴风山,风冷,月冷,人更冷。
“哎呀~~”
“什么人,敢闯我的黑风寨?”
“欺压百姓,鱼肉乡邻!今日,学海无涯替天行道!”
一踏足,云步轻灵;一侧身,折扇微摇。
月灵犀一身幽蓝,英气逼人,极目尽是冰月肃杀。
“什么学海无涯,老子没听过,也没兴趣……不过,小娘子长得不错,留下来做压寨夫人吧,哈哈哈!”
“哼,口舌之强,束手就擒!”
“兄弟们,给我上!”
“要打架,怎么可以少了我,虽然吾是真不喜欢跟人动手。不过嘛,陪美女打架,吾倒是真欢喜呢。”
“哪里来的洋鬼子,兄弟们一并拿下!”
无端被扰,阴风双煞怒不可遏,一声令下,手下喽啰尽数欺身。
战局再开,月灵犀身形转移,轻灵不失厚重,伤人不取其命。
“喝,渺云荡月!”
“哇呀~~哎呀~~”
月灵犀不容深思,出手便是绝招,耳边痛呼之声不绝。
“喂喂,你们真没礼貌,对待外国来宾是这样的吗?不听我的话,会得断手断脚的病哦!”
“哇呀~~哎呀~~”
贼徒虽众,却如蝼蚁撼树,不足片刻,倒地不起者甚众。
“兄弟们,顶住!”
阴风双煞眼见情势不秒,趁机寻路而走。
“此地交你!”
“美女自己小心,喝~~幻羽千行!”
月灵犀飞身直追,央森拦下周身贼人。
阴风双煞疾奔在前,月灵犀紧追在后。沿途喽啰屡有阻拦,一时之间,月灵犀渐渐远离了两人。
“老大,这小娘子还真厉害,这回我总算是记住了,那个什么学海无涯惹不得……”
“老二,你昏了头了,我们根本就没有招惹什么学海无涯,是人家无缘无故自己找上门来的。”
“是哦,还是老大聪明,可是……我们既然没有惹他们,他们为什么要找我们的麻烦呢?”
“我怎么知道,想这么多有什么用,快走吧。”
难得的时机,片刻的喘息,阴风双煞寻路再走,忽见前方人影一闪,浩然之语逼耳而来。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待见一人,白衣飘飘,风度翩翩,面如冠玉,朗目疏眉,一挡两人前路。
“你……你又是何人?”
“区区在下,学海无涯——曲怀觞!”
“可恶,又是学海无涯,兄弟们,拼了!”
前有强敌,后有追兵。阴风双煞困兽犹斗,招呼手下,全起攻之。
曲怀觞擒人而来,不伤人命,功留三分劲,指出一点灵。
“喝,一指清风!”
隔空点穴,贼人纷纷倒地,破功废体者,不计其数。
“老大,快走!”
一声响,白雾咋起;一阵烟,人影不存。
“怀觞,人呢?”
“被走脱了。”
“你速引山下公差前来拿人,我自追去。”
“嗯,灵犀你自当小心。”
月夜疾行,早木皆兵。
月灵犀不熟地形,步步为营,一时间难近阴风双煞。阴风双煞轻功虽平,却依仗地理优势,逐渐脱离了月灵犀逼杀范围。
一步绕,一步乱;一步乱,一步茫。
“嗯?…殷雷惊蛰!。”
月灵犀忽感足下野径相似,循环迂回,似被困于无尽岔路之中。当下神情一凛,绝招再出。
“呃~~这是……”
散乱的脚步,沉重的呼吸,阴风双煞不敢稍停。
“老大,还好你聪明,一直饶圈子,终于把那小娘子绕进迷魂阵里去了。”
“是啊,终于可以喘口气了。真不知到底惹了谁,真是倒霉。”
暂离险境,恣意之态再起,秽言之口再开。
“老大,虽然我不知道我们到底哪里得罪了学海无涯,但是我知道,这个小娘子的身材还真俊俏。”
“是啊是啊,刚才和她交手的时候,我还能闻到她身上那种香香的味道。”
“老大,你说那个阵能不能困住这个小娘子?”
“哼,困住?不但能困住,还能困死!”
“那如此说来,等那些人走了,我们再回去找那个小娘子,不就……哎呀!”
“哎呀!”
口中秽语未完,一目已然溅血,身边老大捂鼻痛呼。
“好看吗?好闻吗?”
“什么人,暗箭伤人,出来!”
无端被袭,心存恐惧,但犹是故作声势,出口怒询。
“一物从来有一身,一身还有一乾坤,天向一中分造化,人于心上起经纶!”
飞石在先,人影后至。青絲瑶光,一尘不染,儒雅俊美,谦谦君子。
“你…你又是何人?”
“学海无涯——饶悲风!”
“怎么又是学海无涯,我们和你有仇吗?”
“无仇!”
“既然无仇,那你就放过我们吧!”
刚才还在惺惺作态的两人,瞬间变成跪地求饶的可怜相。
“吾从来就没说过,是来抓你们回去的。”
“那你是答应放我们了,老二,快来谢过恩公……”
“多谢恩公!”
两人额头就拜,心存一丝侥幸。
“但是吾也从来没说过,要放你们走。”
“那、那你是……啊!”
“啊~”
饶悲风双目一寒,杀机毕现,双掌化锁,十指穿喉。再转身,已经满目阴冷,手一扬,全然不留活口。
“哼,我讲过,谁也不准伤害她,任何人都不准!”
天色将晓,东方露白。
“我不是跟你讲,不尊重外国来宾,会得断手断脚的毛病,你看,现在信了吧!”央森把最后一个小罗喽丢出来的时候,还不忘调侃之音。
“书执令,你可有看到乐执令?”曲怀觞引着公差前来,人前启口,确也分寸有加。
“哦,乐执令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什么!灵……乐执令还未回来?”曲怀觞心内一紧,转身欲行。
“勿紧张,区区小阵,能耐我何?”月灵犀悄然而至,一笑还之,“怀觞,我很好,多谢你关心。”
“执令有礼,不知可否擒得贼首?”一人差官摸样,上前答礼。
“放心吧,跑不了。”
寒暄半刻,人犯尽皆押送,月灵犀翘首以待。
“乐执令,我回来了。”饶悲风适时而回,两手空空。
“悲风,人呢?”
“负隅顽抗,就地正法。”
“……”
饶悲风怔怔有词,月灵犀片刻沉默,似有一丝落寞。
“无妨,此两贼做恶多端,罪有应得。如此,我等告退。”
“请!”
宿鸟动林,晨光上屋。
学海无涯门外,司马刑仪带着一干学员,正值巡岗。
“两位执令,司马刑仪有礼!”
“无须多礼!”
“乐执令,此行可否顺利,适才射执令还在担忧你呢。”
“区区小事,无劳费心。义父关怀,吾自在心。如无它事,你先退下吧。”
“是……”
一来一去,月灵犀言辞简单,似乎不想多做纠缠,司马刑仪只能识相而退。
“喂喂喂,灵犀美女,看你这一路沉默少言,难道这一架打的不过瘾?”央森看着月灵犀一路都没有说什么话,禁不住开始打趣。
“……”
“灵犀,怎么了?”曲怀觞一步抢先。
“怀觞,我没事,我只是想早点回房休息。”
“受伤了吗?让我看看!”
“你多心了,我不过是觉得有点累了,谢谢你。”月灵犀说的很平淡,推开曲怀觞伸过去的手,“悲风,能送我回去吗?”
“嗯…好。”
莫名其妙的婉拒,曲怀觞忽敢一阵失落;突如其来的惊喜,饶悲风不禁心潮澎拜。
相随无言,冷暖自知。
前一刻还是心潮澎湃,此一刻却是隐隐不安。
心里闪过当时月灵犀脸上的一丝落寞表情,饶悲风的手心不禁渗出了汗。
只是月灵犀不启口,饶悲风绝不多言。
转过花架,穿过月廊,水晶乐府已在眼前。
“小姐,你回来了。”
“嗯,吩咐下去,任何人不许打扰。”月灵犀简单直接,“悲风,随我进屋,我有话说。”
“嗯……”
嫩寒锁梦因人冷, 芳气笼人不闻香。
门窗尽掩,月灵犀肃然而立,脸上笑容慢慢收敛。
虽是首入月灵犀的房间,但此时的饶悲风却完全没有了看摆设的心情。当下暗自揣踱,额头一层细汗。
“呃…噗~~”
“灵犀!”
要强的心思不留一丝破绽,隐忍的伤势终究难以压制。月灵犀一口朱红涌出,顿时折扇落地,娇躯欲坠。
突如其来的惊变,震得饶悲风痛怜恼悔。一时之间,终于再也顾不得众多儒门繁缛,一步欺身,生生把月灵犀抱搂在怀。
痛,只为伊人暗伤在身;怜,更为红颜隐忍至此。
恼,竟是私踱曲解人意;悔,尤恨自己当时不察!
一句灵犀,一掌赞出。
“灵犀,你……”
“悲风,我没大碍。”月灵犀定神稳形,调息转气,“你别紧张,我只是强压伤势时间久了,一时难以自制。”
“灵犀,你伤在哪里,让我……”
饶悲风话到嘴边,硬是咽了回去。月灵犀不能明说的伤,势必是女儿家忌讳的所在。稍加平复的饶悲风,终于还是把搂着月灵犀的手收了回来。
相顾无言,相望隔礼;心系佳人,一声叹息。
“悲风,伤在这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