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第花开》印久

8、分离

　　冯凯元离开上海后，被殷月恒调去辅助另一奉系大军阀，和直系的人狠狠干了两场。奉系军整体失利，冯凯元一营却大获全胜。
　　这两战后，冯凯元派出一小队人马到上海来接陈守琦去奉天完婚。
　　陈堪和邵宛如坐在房内对账。
　　邵宛如皱着眉头问他：“守琦的嫁妆，用得着这么多？”
　　陈堪点点头：“她从小娇生惯养，这一下离我们这么远，我怕她不适应。”
　　邵宛如委委屈屈地说：“凭她怎么不适应，这也太多了，和正时那时候不好比……”她看看丈夫，又叹口气，“我知道你心里舍不得她，但我们这向没有进账，为你通路子撒出去的钱，已把近年来积蓄差不多耗光。前一阵子摆宴请殷将军的钱，还是我先问骆玫借的。这再给守琦置办……”
　　陈堪打断她：‘我那里还有些金叶子，备不时之需，你先拿去用。你放心，我已答应人家，替江浙同乡们筹办那个四省农业银行，不久，就又有收入了。“
　　邵宛如一惊：“你不是讨厌那些人么，怎么又答应了？”
　　陈堪搔搔头：“我仔细想过了。时局动荡到如今这个地步，总统、执政人，走马灯一样换。我就算再挣上个政府官员，怕也不过朝夕之欢。倒不如做点实事。”
　　邵宛如心想：“江浙那帮财阀，既小气又排外，还不如当初你的同事呢。”
　　但事到如今，她也不好劝阻。他们家开支不算太大，但也不小，用惯了钱，不能处处缩减，失了台面。
　　陈堪见妻子长久不作声，便走过去，一手按在她肩上，语重心长地说：“你放心，我虽不堪，但绝不会叫我的家人挨饿受冻。守琦虽不是你亲生女儿，但她爱你，远胜过她亲生母亲。她这次远嫁，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到我们身边，我们就先缩紧几天用度，让她风光一把。也叫冯凯元他们看着，别委屈了她。”
　　邵宛如按了按丈夫放在她肩头的手，心中颇为他这几句顾及家里人的话感动。她说：“你也放心，我不会叫守琦失了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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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守琦呆呆坐在自己房里。她的箱子已经收拾好，全抬到下面客厅了。
　　再过片刻，冯凯元的人就要来接她了。
　　家里人来跟她道别，全被她轰了出去。他们知道她心情不好，也不跟她计较。
　　可真安静下来，陈守琦又寂寞了。她看看这间熟悉的房间，忽然觉得每件家具，每件摆设，都那么可亲可爱。她想：“我走了后，它们会不会想我？”
　　正胡思乱想，门响了两下，陈惜从进来了。
　　陈守琦一脸期待抬头看着她。陈惜从小心翼翼地说：“姐，妈让你下去，接你的车来了。”陈守琦茫然说：“不可能，我怎么没听到汽车声音？”
　　陈惜从默默靠在半开的门上。她觉得自己对这个姐姐向来没有多大感情。她像只扎人的孔雀，整天在她面前耀武扬威，逮着机会就刺她一下，逼得她非打起精神跟她较量。她输了就耍赖。她还跟她抢邵宛如的关心……但陈惜从自己也觉着稀奇：现在陈守琦要远离这个家、远离自己了，她竟隐隐的心脏酸痛，似乎随时就要大哭大闹、不依起来。当然她是不会当着人哭的。可为什么呢？
　　陈守琦不知在想什么，说了那一句话后，又发起呆来。
　　从底楼传来花容的叫声，接着，又传来脚步声。
　　陈惜从说：“你听，姨娘也在叫你。我没骗你。”
　　陈守琦叹了口气，随后四肢伸展，大大的伸了个懒腰，就一蹦而起。她鼓励自己般说：“去就去呗。我自己闯的祸，只好自己收这烂摊子。”
　　她走到陈惜从面前，含泪拧了把她的脸，觉得小妹今天也特别漂亮。她说：“你呀，长得跟雪人儿似的，心也跟雪做的一样。姐姐要走了，你都舍不得掉一滴眼泪。”
　　陈惜从拉住她一手，紧紧握了握，低声说：“姐，我心里难过。”
　　大概她向来冷淡惯了，偶一抒情，格外动人。也大概陈守琦人之将离，心特别软。陈惜从淡淡一句话，竟叫她流起泪来。她反握住妹妹的手，说：“你没事多在太太面前提提我，让她别忘了我，有机会，就把我接回来。”
　　陈惜从点点头：“我会的。”
　　陈守琦又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舍不得放开。
　　这时，花容上来了，催女儿走。陈守琦不看任何人，也不擦脸上泪痕，昂首挺胸，冷笑着一路走出陈家大门，上了冯凯元派来接她的车。
　　一家老少都出来送她，就不见陈堪。他过于难受，怕当众大哭，失了体统，所以站在二楼卧室窗前，远远的目送女儿离开。
　　陈守琦和余下家人一一道了别。邵宛如见她脸上湿湿的，就拿出帕子给她抹了抹脸，强颜欢笑说：“小时候没皮没脸的，逢人就说以后出嫁时要怎样怎样。现在真出嫁了，你还难受上了？你看你爸爸给你置办的这两大卡车嫁妆，眼红死旁人了……”
　　陈守琦脸色突然一变，打断她说：“我不稀罕他的东西。”邵宛如一愣，还未接话，她又恨恨来了句，“告诉他，我以后受的每份痛苦，都有他的份。我咒他不得好死！”
　　花容和陈正时被她吓了一跳，连连呵斥。邵宛如气得眼前发昏，恨不得一个巴掌甩到她脸上。陈守琦也知道这话重了，然而固执地不肯收回，她可怜兮兮地看着邵宛如。
　　邵宛如没办法，压了压气，说：“他对你的好，你以后会明白的。去吧，到人家那里，可别再这样乱说话。”
　　陈守琦忍不住，紧紧抱了抱她，要她一定答应尽快给冯凯元在上海谋个职位，把她接回来。
　　邵宛如心想：“人家兵权在手，在军队前途一片大好，我能在上海给他谋什么位子，让他甘愿放弃军队前程，跑到个陌生地方来？这孩子想法忒天真。”她不忍心让陈守琦失望，敷衍着答应了。
　　陈守琦也听出她并不真诚，赌气上了车，催着快走。对她亲生母亲，她一眼也不要看。
　　陈惜从看着他们离开，问邵宛如：“妈，姐姐什么时候能回来？”
　　邵宛如搂着她进房，一脸悲伤：“难。”
　　陈惜从低头想了想，说：“妈，我也想去东北。”
　　邵宛如吓一大跳，皱眉说：“你去那儿干么？你们这些孩子，真不让人省心。知道你想念姐姐，但人生就是这样，有聚有散，强求不得。”她想起自己那年和陈堪离家私奔时情景，陷入沉默。
　　陈惜从想去东北倒不是为了陈守琦。她见母亲反应强烈，便微微一笑，不再提这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