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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宫里的男人 ...

  •   邵宛如打好算盘,等宣武将军一行来沪,将陈守琦嫁给他一个下属,随他去东北避避风头,以后若有机会,再给那人在上海谋份差事,把人接回来。
      可人算不如天算,宣武将军没来,上海倒先打起仗来。
      上海这带,向来是皖系浙江军阀的管辖区域。只是黄金地段,人人眼红。一九二四年九月,直系和皖系军在沪郊一场大战,直系大军突破皖系在太仓方面的防线,皖军告急。这场战役虽然以皖系胜利告终,但没过多久,两股直系军勾结,前后包抄。上海还是落到了直系手中。
      上海市民受了场惊吓,又安稳下来。
      邵宛如几乎都忘了宣武将军要来的事,偏偏这时候,他带人来了。
      一九二四年中秋节,邵宛如在辣斐德路老洋房里举办晚宴。名为中秋宴,实则为奉系大军阀之一的宣武将军殷月恒接风。再实则,是为陈守琦选婿。
      邵宛如有点怕人多嘴杂,又怕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所以虽然爱面子,却没有起大排场,主要邀请了此次来沪的几位奉系中出类拔萃的人物及相熟的亲朋好友。如她自己开场时所说:“就当是场家庭聚会。”
      这话也不错,坐中大多数人与她沾亲带故。如殷月恒弟弟殷与琪是他的驻沪代表,娶了邵宛如侄女骆玫。宣武军第一军长杜圣鱼的外婆和邵宛如的外婆是同胞姊妹。杜圣鱼手下最富盛名的飞鱼营营长冯凯元,他父亲也曾拜邵宛如的爸爸邵老帅为干爹过。
      邵宛如嫁给陈堪后,久未和家中亲戚联络,这时想起她英年早逝的父亲,不免垂泪。
      杜圣鱼说:“这倒是我的不是了。对女人的眼泪,我毫无办法。凯元,这事是你引起来的,要不你来劝解一下?”
      冯凯元又高又壮,标准的东北汉子身材,脾气也耿直。他一听这话,便老老实实说:“姑妈,你快别伤心了,姥爷活着,也不愿看你难过的。”
      说得大伙儿都乐了。杜圣鱼对邵宛如说:“我说吧,这孩子虽然会打仗,人也老实忠厚,但就是不能开玩笑,一点开不起来。”大伙儿又是一阵乐。
      邵宛如仔细看了几眼冯凯元,然后借口要去招呼别的客人,让陈守琦单独陪冯营长逛逛。
      冯、陈二人事先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也不避讳。
      陈守琦含笑,落落大方地挽了冯凯元手臂,带他随处走。
      邵宛如放心不下。她在大客厅转了圈,见那二人先是站在落地窗旁,远离众人不知说着什么,陈守琦一直面带笑容,冯凯元却面无表情。接着,因有人走近,陈守琦一拉冯凯元袖子,二人手拉手去了花园。
      邵宛如惊喜之余暗暗佩服:“这臭丫头,对付男人倒有些本事。”
      这冯凯元现在不过是一个营长,不过听殷与琪的意思,他在战场上手段不凡,又讨杜圣鱼和殷月恒的喜欢,青云直上,怕是迟早的事。现在只求冯凯元别疑心陈守琦。
      她这边忐忑不安,她女儿陈惜从却有点心花怒放。
      陈惜从并不太喜欢宴会。她不是不擅长社交,是懒。她振作起来,是能够谈笑风生、将大伙儿都集合到她身边的。但之后,当那些聚过来的人向她寻求长久的友谊或其它什么时,她却又不高兴满足他们,让他们又一个个走了。几次下来,陈惜从也看清了自己,干脆开始就不怎么积极了。
      今晚,她本也打算出来露一面,就躲到书房去看书的,但有个人,改变了她的主意。
      那人便是宣武将军殷月恒。
      在她的印象当中,凡是军人,莫不粗鲁。不是形容举止粗鲁,就是言辞谈吐粗鲁,是粗糙的阳刚,是她这样女孩子的反面。但这位殷将军,三十出头年纪,身材高挑,容貌清俊,皮肤雪白。他未语先笑,整个人像是笼罩在月光中的骑士。
      有这印象的显然不止她一人。她听到旁边不知哪家的夫人小姐们窃窃私语,说殷将军真像是月宫里的人。
      陈惜从见殷将军被自己父亲一伙人拖住了,正议论时局,自己插不进话。
      她转头,和殷将军一个副官搭讪了几句。下一首乐曲响起时,那位副官就请她跳舞了。
      跳舞是她强项。她人长得好看,会说话,又会跳舞,只跳了三支,就成宴会上年轻人的女王了。
      殷将军手下年轻军官们争先恐后和她跳舞。连杜圣鱼也凑热闹,和她跳了一支。
      有两人为争一支舞,吵了起来。
      陈惜从靠在一张高背椅上微微喘息。大客厅里吵吵嚷嚷,她耳边却很安静。那两个为她而起争执的人的声音,也像一百里外的海潮,听不到浪花的声响。静谧中,她看到殷将军也被引发好奇,他大而充满童真的眸子终于朝她这边看过来了,终于落到她身上了。
      她身边几乎一片死寂。但倏忽间,海浪就移到咫尺之间,打在她耳膜上,哗啦啦响了个身粉骨碎。
      殷将军却看她一眼,就把目光转开了。他似乎略微失望。本以为引起手下骚动的是怎样一个大美女,结果却是个小丫头。
      陈惜从没令他惊艳,心里难过了下,不过她很想得开,觉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殷将军看来是不会主动来邀她跳舞了。她今天本没准备跳舞,穿的鞋不合适,连着跳了十几支,双脚脚后跟和大拇趾都隐隐作痛,她知道是脚上起泡了。
      她调整了下呼吸,若无其事地走到殷将军面前,腼腆地冲他一笑,伸出了手。
      陈堪正在论述他的“经济救国”主张,见状一顿。周围人接着起哄起来。陈堪也笑着对殷月恒说:“你去吧。小丫头不和军官头头跳一场,今晚怕要睡不着。”
      殷将军答应了陈惜从的邀舞。
      殷将军笑容羞涩,动作却潇洒利落。他也是此道高手。两人一起舞,翩翩然,如同一对彩蝶飞舞花丛,又如一双燕子追逐梁间,你来我往,看得人眼花缭乱。
      殷将军也惊奇:“你跳得不错么。”
      陈惜从微微一笑。
      这是当晚殷将军对她说过的唯一一句话。他没其它话好和她说;而她不想说话,破坏气氛。
      一直到很久以后,陈惜从都记得和殷将军跳舞的每个细节: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随音乐变化飞闪的每道目光……这天是中秋,他好像广寒宫里下凡的人物,打开了她最初的少女情怀。
      和她跳完了这支舞,殷将军就告辞了。他此次是有事来上海,停留不久,还有人等着见他。
      陈惜从说自己脚疼,拒绝了下一个邀舞者。她迅速走到无人的小客厅,翻窗到花园,跑去大门边上一株大槐树旁,隐身在灌木丛中。
      殷将军不久也到了门口。他喜气洋洋地和陈堪夫妇道别后,和杜圣鱼一起,在保镖的陪同下乘车走了。
      陈惜从等陈堪他们回屋,才从灌木丛中站起来。
      她的裙子勾破了,双脚钻心般痛,肯定是脚上的泡破了。
      她没走几步,就“哎哎哎”地叫唤起来。
      忽然有个声音问她:“你干么?”
      陈惜从吓一跳,然后发现是陈守琦一个人坐在花园摇椅上。她一身绿,自己竟没发现她。
      陈守琦因为吓了妹妹一跳而哈哈大笑,但很快又板起脸,呆呆看着星空。
      陈惜从在她边上坐下,小心地看她一眼,问:“那人怎么样?”
      陈守琦无动于衷地说:“就那样呗。”
      “那你要嫁给他吗?”
      陈守琦没有马上回答。冯凯元长得很周正,其它也没什么可挑剔的,可就是引不起她兴趣。她知道自己,喜欢外表柔弱、偏女性化的风流而刚强的男人,但现在,由不得她挑三拣四了。
      她可以反抗,推翻这一个,但下一个呢?没有下一个,她就要独自担负众人的嘲笑与厄运。她不要。
      陈守琦叹了口气,说:“只好这样了,难道我还能嫁给绍棠吗?”她转头看了看陈惜从,又有点妒忌地说,“我要小两岁,跟你差不多大就好啦。”
      陈惜从把头靠在姐姐肩膀上。陈守琦像搂一个洋娃娃似的搂住她,把头埋在她浓密的黑发中。陈惜从心里想:“多么神奇,我正希望自己大几岁呢。”
      ××××××××××××××××
      殷月恒和杜圣鱼离开陈家后,直奔四马路处的东荟芳里。
      殷月恒性急,路上连催几次,司机已经把车开得飞一样,他还嫌慢。杜圣鱼知道他性子,也不管。
      车一到长三堂子前,殷月恒就自己开门下了车。
      马上有两个短打扮的年轻男人迎上来。他们看看殷月恒,又看看杜圣鱼,却现出犹豫之色。殷月恒问:“张先生已经到了?”一个答:“是的,二位里边请。”
      殷月恒头次来上海,但听人说过,上海的妓院分三等,按等级从高到低,依次是长三、幺二和花烟间。张劲声选在长三堂子里接待他,正合他意。可惜有正事要谈,不能马上一探究竟。
      张劲声是这里熟客,要了间最华丽的包房,备好酒菜,恭候殷月恒多时。
      殷、杜二人进来后,张劲声这老江湖也犯了下糊涂,不确定两个到底哪个是宣武将军。也难怪他,殷月恒实在是长得太过漂亮,又没穿军装,打扮得摩登俏皮,像个挥金如土的文弱公子哥儿。相比之下,杜圣鱼厚墩墩的,八字眉、大胡子,红光满面,威风凛凛,更像那个传说中贪财好色、心狠手辣的将军。
      殷月恒自己为张劲声解决了这个难题。他主动上前,握了握张劲声的手,说:“张先生大名,远播东北。人人都说,到上海没见过张劲声,等于没到过上海。小弟月恒早想见先生一面,这次了却心愿,回去也可以和人说:到过上海了。”
      张劲声四十不到年纪,穿一身文绉绉的月白长袍,削瘦精干。他见殷将军人虽长得过于脂粉气,但动作利落,说话爽快,登时抛开怀疑,和他热情结交起来。
      殷月恒大大咧咧在椅中一坐,看看一桌酒菜,说:“实不相瞒,我到上海后,没少了吃,这也刚刚吃了来的。菜就不必,酒不可以不喝。”
      张劲声亲自为他斟酒:“月恒老弟,听说你千杯不倒,可是真的?”
      殷月恒笑笑,也不答言,举杯一饮而尽。
      张劲声等人齐声叫好。张劲声问:“老弟也是东北人?”
      “月恒祖籍浙江海宁。”
      张劲声一听大喜:“难怪我一见老弟就觉得亲切,原来你也是浙江海宁人,与我同乡。杜军长听了别生气,我就觉得殷将军长相过于斯文,像我们江浙一带的人呢。”
      殷月恒又自斟自饮了一杯,切入正题:“张先生,你是怎么知道我手上有土的?”
      原来张劲声烟赌起家,混到如今,已是上海第一大烟家。他开了个茂声公司,专门经营烟土。法租界巡捕房的人、军政官员、青帮流氓,全被他笼络了来当他公司的大小股东,大家坐地分赃。只是他原与皖系驻沪军联手运输烟土,土来得容易,一到手就卖出,已成惯例。哪知战事忽起,一夜间皖系军逃之夭夭,新来的直系军又还未打通关节,几条运输烟土的线路中断,货仓里又无多余囤货,眼看烟土竟要断货。
      也不光他家,潮州帮等人也没土。整个上海已陷入缺土的恐慌中。
      哪知这时,张劲声一个弟子却从初来乍到的杜圣鱼手中借到十箱烟土,无疑雪中送炭。
      追查下去,他们发现杜圣鱼手中的烟土,远不止十箱,而烟土主人,并非杜圣鱼本人,而是他的顶头上司殷月恒。
      张劲声估摸殷月恒这次突然带人来上海,可能与烟土有关。他也是病急乱投医,立刻和杜圣鱼联系上,要他做中间人,介绍他和殷月恒认识。
      杜圣鱼本人没见过张劲声,但张劲声交游遍天下,杜圣鱼一个族弟曾受过他接济。是以杜圣鱼收到张劲声信后,觉得义不容辞,马上安排了这次会面。
      殷月恒咬着酒杯边缘,不明白张劲声怎么知道他有土的。
      张劲声“哈哈”一笑,指着他身后一个黑黑的俊秀青年说:“是我这个儿子,说这种时候能借出十箱土的,自己手中非有一百箱不可。”
      殷月恒瞥了眼那人,笑说:“公子真是聪明。那你们查出,我到底有多少土了吗?”
      张劲声一沉吟,说:“老弟,你我一见如故,我也不跟你绕弯子。我听说皖系大将军要推翻现任总统,急需军款。日本人为资助他,从波斯买了五百箱烟土,运到上海近郊陆冲之的田庄囤着,就等出手。老弟的土,想必就来自那儿吧?我不敢要全部,只想从老弟处买下两百箱,先交款,后取货。等以后我的路重新通了,我再让人送两百箱土去东北,分文不取,算我还老弟一份人情,如何?”
      殷月恒心中暗暗吃惊。一惊日本人出资贩运烟土的情报竟叫这个上海流氓头子知道了,果然消息灵通;二惊张劲声竟肯白白送他两百箱土,且派人免费送至东北,果然为人仗义。
      杜圣鱼已经听得眼冒绿光,在旁笑说:“将军,我说张先生为人够朋友,这回没说错吧?”
      殷月恒微微一笑,当即说:“张先生的确是够朋友,那我也打开天窗说亮话。日本人从波斯买进的土,不是单这五百箱,而是每月五百箱。陆冲之本来和上海的广商谈好了价钱,他交土,他们交钱。但那广商突然破产,以至于陆冲之收不到现款。他的田庄上已经囤了两个月的土。第一批五百箱,听说刚找到买家,即将运往苏北。这第二批,原是我要了,只还没想出运输法子……”
      他顿了顿,似在思索运输法子。
      张劲声脑中也飞快打着算盘,想他身为奉系大军阀之一,一边和皖系军交战,一边却图谋人家充军资的烟土,估计这事也是私底下运作,拿了钱私吞,不好叫他同党知道。运烟土本不是件容易事,又要瞒人瞒己,难上加难。难怪他要踌躇。
      殷月恒眼珠一转,接着说:“这样吧,张大哥既然要土,我这五百箱,就先给大哥。”
      张劲声猛地站起,向殷月恒深鞠一躬。他身后张以传等门人保镖也弯腰道谢。
      殷月恒起来还了个礼,说:“大哥无须谢我,我并非大方。这一来,是我没大哥这么急着用;二来,也是我还没想好法子运,这才借花献佛。”
      张劲声见他直言自己难处,对他更有好感,说:“老弟放心,大哥不会白拿这五百箱土。等下个月你的货来了,我派人将那五百箱,外加我送的两百箱,一齐运去东北,不叫你操一分心。”
      殷月恒说:“大哥肯让人送土,月恒已感激不尽。两百箱土,承受不起。”
      “哪儿的话,我张劲声说出口的话,绝不收回。你不肯接受,就是看不起我。”
      殷月恒本来舍不得那“两百箱”,听他执意要送,便顺水推舟地接受下来。
      双方又就付款和运输具体谈了几句。殷月恒只管下决定,不管实施细节,主要是杜圣鱼说。
      张劲声见他打了几个哈欠,目光飘散,显得心不在焉,便一笑站起,让人把长三堂子的姑娘们叫进来。殷月恒闻言果然眼睛一亮。
      张劲声说:“细节我们明日找了陆冲之一起谈。殷老弟,你就不必来了,一切办妥后,我让杜老哥通知你。这个地方我包了三天,你尽管玩。要什么,找人跟我说一声。”
      殷月恒见他安排得如此贴心,对他更感激感佩。
      他不急左拥右抱,先送张劲声等人到包房门口。杜圣鱼也准备留下,对张劲声连连道谢。
      张劲声不知接受过多少次这样的道谢,但每次再受,依然感动。他真诚地说:“你们别谢我。你们知道我这号人物,肯受我的款待,就是给我面子,我要谢你们才对。”
      殷月恒越看他越喜欢,想:“怎么会有这样好人,及时雨一样。”他向来为所欲为,心中高兴,也不顾及他人,上前一把抱住张劲声,在他脸颊上“啪”的亲了一口,亲完大笑转身,投入美女堆中。
      张劲声僵在当地,看到杜圣鱼又靠近,不由自主后退半步,警惕地看着他。殷月恒就算了,这杜圣鱼一看就是个大老爷们,他可消受不起。
      杜圣鱼也没那意思,笑说:“我们将军有点小孩子脾气,像你们上海人说的:人来疯。他是真喜欢你。我也不多说什么,明天我联络了冲之,再和你们联系。”
      “好,好。”
      双方分手,张劲声回想殷将军种种行为举止,摇头不解。
      他回头,见张以传半笑不笑的,忍不住拍了他记头,笑说:“臭小子,连你也敢笑话老子。”
      张以传忍笑说:“不是。爸爸,我觉得殷将军他……很有趣。”
      张劲声苦笑摇头,然后正色叮嘱他:“这次机会难得。殷月恒后天就要离开上海,估计杜圣鱼明晚就要我们搬土。你去联络老孙的那个部下,早作准备。”
      张以传听说让他也参加,心中大喜,脸上却不动声色,淡淡说了个“好”字。
      ××××××××××××××××××
      事情果然如张劲声所料。次日一早,国会议员陆冲之和张劲声通了电话,谈妥条件,决定当夜就进行运土。
      陆冲之田庄上的人都有点本事,加上杜圣鱼带了一拨军队中人去帮忙,从海上,将五百箱烟土先运到了高昌庙。
      陆冲之没和张劲声打过交道,心里不太安稳,他对杜圣鱼说:“五百箱一起卸太危险,万一出了岔子,我不好向上面交待。要不,我们先卸一百箱?”
      杜圣鱼开头信心十足,真到了这当口,也有点惴惴不安,不愿揽责任。他给张劲声挂了个电话,传达了陆冲之的意思。
      哪知张劲声一口拒绝:“不必那么麻烦,五百箱一起卸。我已跟神枪宋打好招呼,让他从高昌庙到枫林桥戒严,把货直接运进租界。”
      杜圣鱼听了一愣。神枪宋他也有耳闻,知道是现占据上海的直系军阀老孙部下手枪旅团长。
      张劲声忽想起一事,转头问身边张以传:“小宋说戒严多长时候?”
      张以传说:“两个小时。”
      张劲声对杜圣鱼说:“戒严从八点开始,两个小时。你们把货全卸下,我带人来取。”
      杜圣鱼不敢再说什么,立即应下。
      陆冲之等人把五百箱烟土全部卸下。不一会儿功夫,张劲声就到了。
      张旋墨、张以传兄弟领着张劲声门下一批精锐弟子,帮忙将货装上一辆辆卡车。
      张劲声坐了辆轿车来的。他发达后就一改流氓习性,常作文人打扮。今晚难得回归短打扮,衣襟敞开,腰别手枪与匕首,显得更为精明干练。陆冲之办完交接手续后,就和杜圣鱼一起上了张劲声的轿车。
      车子一路驶向法租界。陆、杜两个手心里各捏了把汗,张劲声却是谈笑风生,似全不当一回事。
      陆冲之坐靠窗位置,他朝窗外看看,吸了口冷气,悄悄拉了拉身旁杜圣鱼的袖子。杜圣鱼也凑头过去看。
      只见大街两侧,人影绰绰,站了两排荷枪实弹的兵。杜圣鱼借路灯光,辨认出正是老孙部下某支手枪旅团。他本有些疑心张劲声说大话,到此才真正心服口服,想:“看来他搭上老孙,也只时间问题。我们能卖他这个人情,又落得实惠,实在是我们的运气。”
      陆冲之却在佩服之余,又暗暗心惊,想他身为政府要员,也鲜有这般待遇。这帮流氓,简直无法无天。
      手枪旅的戒严到华界与法租界交界处止。接下来,两边保镖换成了法租界安南巡捕房的人。张劲声心里松了口气。
      车子在陆、杜二人的不断叹服中,进了法租界张劲声开的茂声公司。
      不久,张家兄弟押送着一辆辆卡车,也到了。五百箱烟土,陆续送入茂声公司的仓库。
      到此大功告成。
      ××××××××××××
      张劲声一大早去东荟芳里送殷月恒,却扑了个空。老鸨说殷将军只住了一晚上,就被她们的头牌娄老七接到自己在汕头路上的别墅去了。
      张劲声忙再赶去汕头路,到娄老七家中时,殷月恒已经打扮好,在杜圣鱼、冯凯元等人的陪同下,准备出门上车了。
      一见他,殷月恒便迎上去,捉了他双手,笑说:“我正要去张公馆亲自跟你道别,你倒先来了。昨晚的事我听圣鱼说了。他极少夸人的,这次也被你折服了。”
      张劲声见他这两天好吃好喝,精神头比初次见面时更好。白天太阳光下,愈显得颜若春花,目如朗星。他一面为又结交了一个有权有势的朋友高兴;一面又提防他会再做出惊人之举。
      幸好殷月恒今天没想亲他。
      一个小丫头这时跑来,笑嘻嘻对殷月恒说:“将军,我们姑娘说,她眼睛肿了,身体也不大舒服,就不下来送你了。她还说,这个玉是她从小戴在身上的,现在送给你,你以后可千万别忘了她。”
      殷月恒在众人笑声中接过小丫头手中玉坠,看也不看,随便往上衣口袋里一塞,笑说:“好。”
      张劲声向他翘翘拇指,说:“老弟,你有办法。这个娄老七出道就被众人捧,清高得什么似的,你这么两天功夫,就把人收服了。高明。”他此时心中对殷月恒的感佩,也不亚于昨晚陆冲之和杜圣鱼对他的。
      殷月恒爱女人,倒不在意自己在女人身上得到的名头,听了只是淡淡一笑。
      临分别,他又透了个消息给张劲声,说少则几个月,多则半年,皖系大军还会在奉系支持下回攻上海,抢这块肥肉。他自己这次就是打着侦察形势的名义来的。他让张劲声别光顾了联络直系,冷落了皖系的人。
      张劲声正色说:“老弟,我谢谢你的好意,但你实在太小看我了。凡是我张某人的朋友,无论在朝在野,得势失势,一朝为友,终身为友。我绝不会亏待谁、冷落谁。”
      几句话说得殷月恒等人肃然起敬,冯凯元也着意看了这个大流氓一眼。
      张劲声似觉气氛过于严肃,忙笑着岔开话题,说:“老弟,你这么急着回去,是又要和人打仗了吧。开疆拓土,指日可待啊。”
      殷月恒一笑,肆无忌惮地说:“大哥,小弟没多大出息,我养这支军队,不为别的,就为我搜刮财色。没有实际好处的仗,我是不打的。”他一指杜圣鱼和冯凯元,“他们想打,我放他们去打。虚名,我是不在乎的。”
      冯凯元听了这话微微变色。杜圣鱼却摇头微笑,有点宠溺地说:“将军大人,快上车吧,越说越来劲了。”
      殷月恒笑着拍拍杜圣鱼的脸颊,跟拍个哈巴狗似的,然后和张劲声握手告别。
      张劲声看着汽车驶远,才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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