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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丑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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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下午,淞沪护军使郭锦生的夫人独自坐车来陈府,一脸凝肃地找到邵宛如,二人关在书房内足有一个多小时。末了,开门了,两个女人都眼眶红红的。邵宛如要送郭夫人出去。
郭夫人冷笑一声:“不敢有劳大驾。你替我解决了这事,让我给你烧香也行。”
邵宛如脸上一红,果真就没送她。
她一走,邵宛如便疾步上楼找陈守琦。
陈守琦正在自己房间做功课。她一手写字,一手撑头,一条腿盘在椅子上,裙子上撩,露出一整条光溜溜的大腿。
邵宛如没敲门,直接闯进来。陈守琦听到动静吃了一惊,待见是她,倒不怎么害怕,只是讪讪一笑,端正了坐姿,叫了声“太太”。
邵宛如没在意她不三不四的仪态,赶紧关了门,走到她边上,居高临下看着她。
陈守琦见她神色不善,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邵宛如问她:“你今天怎么不去给郭锦生小儿子补课了?”
陈守琦不知东窗事发,老实回答:“他跟他妈去外地走亲戚了。”
邵宛如脸上闪过一丝冷笑,忍不住提高了嗓门:“走什么亲戚?人家是要避开你呢。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她说着把郭夫人刚给她的几张照片甩给陈守琦。
照片上一男一女正搂抱亲嘴。有一张照片女的肩头半露,衣衫不整,将男的压在草地上。
照片里女的自是陈大小姐。男的身高只到她肩膀,瞧模样还是个孩子,却是郭锦生十三岁的小儿子郭绍棠。
陈守琦满肚子辩解的话,见了照片,全堵了回去。她难得也闹了个满脸羞臊。
她和邵宛如关系亲密,虽不是她亲生,也常怨怪她偏心陈惜从,但心底里对这位北洋军阀家出身的大小姐挺尊重,觉得比自己亲生母亲高明多了。邵宛如对她也不同于陈正时。一来她是女孩子,对己无威胁;二来陈守琦性格刁钻,说话俏皮,比陈惜从更像她自己。花容妒忌她生的女儿反和别人亲。她越妒忌,那两人关系越好。邵宛如向来把自己当陈守琦半个保护人,突然出了这种丑事,她觉得颜面无光,不过倒不是真的很怪罪陈守琦。
“一个毛还没长全的小孩子,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邵宛如摇头叹息,又看眼照片,只觉滑稽,嘴角忍不住露出笑意。
陈守琦本来窘迫得无地自容,但见邵宛如似也不真怪她,便厚着脸皮说:“只是闹着玩。他就是个孩子,能干什么?”
邵宛如瞪她一眼:“你这也是未出阁的小姐该说的话?”
陈守琦笑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自己当年还不是悔婚,跟老爷子一起私奔的?上梁不正下梁歪……哎唷,哎唷……”邵宛如狠狠抽了她两下。陈守琦边躲边说,“君子动口不动手,怎么能打人呢?”
邵宛如拔下一只拖鞋,说:“我不是君子,我就打你怎么了?”
陈守琦看准时机,一头钻入她怀中,将她顶到床上,伸双手牢牢抱住她,打滚撒娇说:“太太,好太太,守琦不懂事,你就饶过我这次吧。”
邵宛如最吃她这套,心里已消气,但又觉得不能这样善罢甘休。她恨恨又打了陈守琦一记,说:“你这不争气的小浪蹄子,还敢太岁头上动土,找起我的不是来?你又不是我亲生的,你自己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话刺痛了陈守琦心,她抱着邵宛如,赌气一言不发。
邵宛如见她眼角湿润,伸手一抹,笑说:“知道哭,还不算无药可救。”
陈守琦坐了起来,说:“这事我真知道错了,你别告诉爸爸。”
邵宛如说:“我又没疯,告诉他做什么?”
陈守琦对着她可怜兮兮一笑。
邵宛如把她拉过来,解开她松散的辫子,重新梳过。她说:“可怜见的。看你平时狠三狠四,原来出了事还是怕老子。他对你其实宝贝着呢,你能在我面前讨好,怎么对着他,父女两个就整天跟乌眼鸡似的呢?你只要顺着他点,我们大家日子都要好过许多。”
陈守琦闷声“嗯”了一下。
邵宛如同情她,对郭家更加不满。她又说:“小孩子不懂事,闹点出格的事也是有的。郭家居然找人去拍你们的照片,当桩正经事来告状,这也做的莫名其妙。”
陈守琦说:“那个郭夫人,容颜早衰,郭锦生早不睬她,在外面花天酒地,养了好几房姨太太呢。她守着个儿子,就跟个宝贝似的,看天下女人都是跟她抢宝的敌人。绍棠烦她烦得不行,说他这么大了,他妈还要抱着他睡。”
“有这等事?”
陈守琦梳好了头,就凑到邵宛如耳边,跟她讲述郭家母子间的趣事。她为移罪,加油添酱,将郭夫人说得十分不堪。邵宛如本来正恨郭夫人的咄咄逼人,仿佛这等丑事是她一手造成,如今听了这话,合了她心意。
两个女人最后得出结论:郭夫人溺爱儿子,反应过激。陈堪赋闲在家,今时不比往日,郭家柿子捡软的捏,自己不痛快,挑到他们一点错,就趁机借题发挥。都不是好东西。
邵宛如告诫陈守琦:“吃个亏也好,让你看清一些人真面目,以后再不要去他们家了。”
陈守琦恢复了一贯的趾高气昂,下巴一抬,说:“是那小子死缠我,我不会再理他了。”
邵宛如了却一件事,把照片给了陈守琦,自己离开了。
她以为这事到此就结束了,谁知还有下文。
这晚陈堪受邀参加一次名流聚会,好巧不巧,郭锦生也在场。双方喝多了酒,说话都有些没轻重。
有人向陈堪打听他大女儿生辰八字,似有意做媒。
郭锦生听到了,马上出来打岔,说这不行,陈大小姐他家小儿子定了。
郭锦生这人,没事就爱吹嘘,何况有事。他儿子和陈守琦的事他听夫人说了,觉得挺好。自己儿子小小年纪,就出手不凡,所以也不避讳,当众把事情说了。
宴会没完,赴宴人都知道陈堪大女儿和郭锦生小儿子间的“风流韵事”了。陈堪还从没丢过这种脸。他不等宴会结束,就匆匆告退。
他到家时,除了陈正时还在大兴俱乐部鬼混未归,其余人都关灯睡觉了。
他在黑暗中默默站了几分钟,气、酒,全涌到头上,觉得自己辛苦大半辈子,对国家不说大贡献,小贡献是有的,到如今赋闲在家,家里人不体谅不算,儿女还连连出事,将他一点老脸丢了个干净。他对新总统没有办法,但对自己生的,总还能管教。
他发了毒誓,拎了根拐杖就上楼到陈守琦房间。
陈守琦今晚早早上床,却睡不大安稳。邵宛如是暂时被她稳住了,但天下没不透风的墙,郭夫人又向来看不惯她,如今有了证据在手,难保不泄露出去。郭绍棠是男孩子,被人笑话一通就算了。自己可怎么办呢?
她性子中有股泼皮无赖的狠劲,担心了一阵,又想:“这事要错也是两个都错,凭什么因为我是女孩,就叫我一人承担?大不了声名扫地。要为这个就看不起我的人,我还看不起他呢。凭我,就不信以后找不到好丈夫。”
她恨郭夫人手段下作,想要不自己偏就嫁了郭绍棠,气死她。
她想像自己嫁给郭绍棠后斗法郭夫人,气得她暴跳如雷,正想得得意,陈堪来了。
他也不开灯,挥动拐杖,对着床上陈守琦就一顿乱揍。
陈守琦腿上挨了一下,疼痛非常,她愣了愣后,就大喊大叫起来。陈堪追着她打,她边躲边叫,心里害怕这是要将她打死。
一家子都被她惊动,纷纷涌到她房中。
灯光雪亮,就见陈守琦衣衫凌乱,满脸泪痕,被陈堪揪住了头发,往她身上抽拐杖。陈堪额头青筋暴突,形容凶恶,也不似往常。
众人忙上前将父女俩拉开了。花容完全莫名其妙,邵宛如则猜到了大概。
她怕陈守琦疑心她告状,忙大声斥责陈堪:“你好好的发什么酒疯?守琦怎么了,你把人往死里打?”
陈堪气得指着陈守琦:“我姓陈的一辈子没丢过这种人。我造了什么孽,生出你这种不知羞耻的东西?人家还是个小孩子,让你去教书,你倒好,不但教书,还陪睡。你这样下贱,我也不能再养着你了。你给我滚!”
陈守琦被他打得不轻,大腿上几条杖印,立即肿得跟小蛇一样,青中带着点点红斑,看着可怖。她鼻子受了一击,鼻血不断流出。她又气又恨,来了人,她倒是不怕了,干脆豁出去,仰头冷冷对陈堪说:“你老也别拿我撒气。自己丢了饭碗,哥哥又强娶民女,活生生把人家逼死了。我知道你心里窝着气。但我也是你亲生的,在外受了气不指望你现在能帮忙出气,可怎么也不至于成了你的出气筒。你不要养我,我也没求你养。”
她说着就要往外闯,花容拉不住她。邵宛如冲周围佣人喊:“都是死人吗?”
佣人们一拥而上,压住陈守琦。陈守琦发疯一样,又踢又喊。花容几次要往她鼻子里塞棉花,也被她蹬了一脚,翻倒在地。
陈堪又是生气,又是伤心,拐杖顿地,连呼“孽障”。
邵宛如把他拖回房,好言安慰了大半夜。陈守琦闹累了,终于也安静下来。
邵宛如看陈堪睡着了,又去看陈守琦。陈守琦也睡了。
花容愁眉苦脸坐在她床边,看到邵宛如就站了起来。她说:“太太,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守琦又怎么了?”
邵宛如摇摇头,叹了口气,说:“我现在没精神跟你解释。你去睡吧,我让人看着她。”
把花容也弄去睡了,邵宛如自己却睡不着。
她叫人煮了牛奶,喝了后坐在底楼客厅的沙发上发呆。她已从陈堪处得知了原委,既恨郭家自私自利,全不顾及陈守琦名节,拿这事当笑话儿说出去;又恨陈守琦不给她做脸。幸好不是亲生的,不然非把她气死不可。
陈惜从也被家里这阵大闹吵醒。她事不关己,又怕吵,所以懒在床上,没出去看热闹。后来外头安静了,她听见母亲的脚步从陈守琦房中出来,下了楼,就没再上来。她有些担心,这才懒洋洋起了床,披了件外衣,开门出去。
果然底楼客厅亮了盏落地灯,邵宛如正坐在灯旁沙发上发愣。
陈惜从叫了她一声:“妈。”
邵宛如看看她,逐渐露出慈爱的目光:“你怎么也醒了?”
陈惜从在她身边坐下,问她:“姐姐的事很严重么?”
邵宛如说:“本来不是大事,可有人黑心害她,说她故意勾引郭锦生的小儿子。这事弄得人尽皆知,以后上海的好人家,谁还敢娶她?这件事,也让我更看透你爸爸了。但教出事,他总是帮着外人欺负自己家里人。”邵宛如吸了吸鼻子,一手爱怜地抚过陈惜从光滑的头发,又说,“惜儿,你以后可别像你姐姐一般糊涂。你要出了事,你爸爸也不会保的。”
陈惜从微微一笑,想自己怎么能出这种事。即便出了,也不会像陈守琦般,弄得不可收拾。
邵宛如心里不好受。陈惜从看了她会儿,忽然说:“妈,我们那么些北方的亲眷,让他们给姐姐介绍一个人,先把她嫁到北方去,等风平浪静了再回来,这样不行么?”
邵宛如光顾难受,还没想到这上面去。她听了这话一呆,接着便笑了起来,对陈惜从说:“你这个小丫头,平时闷声不响的,一出主意还真不错。你表姐说过两天宣武将军要来上海,到时一批随行军官,我倒要让她给我物色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