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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以假换真 ...

  •   陈守琦从新京回到奉天,感到心神疲惫,急须抽支大烟,来吊吊精神。
      她打着哈欠,透过车窗看外边街道。冬日上午,街上冷冷清清,和树的枝桠一样,光秃秃的。她木然想:“香港这时候,应该已经春暖花开了。”
      车子到家,就有木管家迎出来。陈守琦打了个哈欠,将大衣给他,吩咐他:“去烧烟。”
      木管家说:“夫人,你不在几天,家里来了个客人,说是你妹夫。”
      陈守琦站住了。木管家接着说:“他说找你有急事。”
      陈守琦一皱眉:“是个怎样的人?”
      木管家说:“挺好的人。我……”
      他话没说完,就听到一个好听的男子声音说:“是姐姐回来了吗?”跟着,一个体态风流、面目黝黑俊俏的青年男子,穿着睡衣,两手插袋,出现在陈守琦眼前。陈守琦有点晃眼,宽大的房间刹那间缩小了。她定睛看看这个陌生人,疑惑地问:“你是……”
      那人热情洋溢地说:“我是张以传,惜从的丈夫,常听她和妈妈提起姐姐。”
      陈守琦嘴角不自觉往上一翘。木管家说:“夫人,我让张先生住在这里,这样你一来,他就知道了。”
      陈守琦对这个管家已经半放弃了。他就是这样,说话吞吞吐吐,说一半,藏一半,做起事来,倒胆大包天,常常不经她同意,就擅作主张。若非他是杜圣鱼特别推荐的人,她早将他开除。现在只好得过且过。
      她对这个从天而降的妹夫印象不坏,他可以说是她一贯欣赏的男子类型,俊美的相貌中,透着股媚意,却又绝不娘娘腔。但她想到这是陈惜从的丈夫,又不大愉快了。
      听完张以传的自白和木管家的介绍,她冷冷点了点头,说:“张先生找我什么事?”
      张以传鉴貌辨色,又听她叫自己“张先生”,就有点犹豫。又一想,她是陈惜从姐姐,都是一家人。他说:“我追一个仇人,追到这里。听说姐姐和这里的官方人员熟,想请姐姐替我打听一下。”
      陈守琦冷笑:“我就说么,没事不会想到我。”
      张以传脸色一变,陈守琦已转头骂木管家:“你木头木脑的杵在这儿还要杵多久?快点烧烟去。”木管家并不在乎她发火,大概习惯了,他木木地答应一声,转身去准备。陈守琦又打了两个哈欠,冲张以传说:“抱歉,我现在精神不济,等晚上再听你说。”
      张以传一个人被晾在客厅中。
      他气得眼中冒火。要在过去,陈守琦这么不客气地待他,他早走人了;现在,到底人大了,经历的事情也多了。他想:“我来求人,本就矮人一截。之前在大中他们面前夸了口,说惜从姐姐和杜圣鱼熟,由她出面,顺藤摸瓜,一定可以找到许昼白。现在若这么灰头土脸回旅馆,叫我怎么跟大中他们交待?”
      一个是受许昼白的气,一个是受陈守琦的气,两相权衡,自然是宁可受后者的气。怎么说,陈守琦也是她姐姐,是家里人。
      陈守琦也知他生气,不过她不在乎别人气她,气得半死最好。
      她家有一间专房,供她吸烟。她进去吸了三个烟泡,旅途劳顿,才全部消散,又变得精神奕奕了。
      她换了套在家穿的绛红色长裙,腰带上别了朵咖啡色的假牡丹。牡丹足有她三个拳头大小,随着她走动,一下一下,撞击着她的大腿,让她觉得很好玩。
      她在写字间对账。在她抽烟时赶来的金晓笙在旁站着。
      陈惜从自从插手为殷月恒倒卖烟土变换钱财后,就看出这是条回报极大的生财之道。殷月恒走后,她拉拢杜圣鱼等人,用军队护土,已开辟了自己的烟道。近来,她又尝试在奉天市内开烟馆。
      烟馆生意不好。第一家开张到现在也三个月了,客人越来越少。金晓笙原是一家银行的副总经理,会算账,不满银行收入菲薄,机缘巧合,投到了陈守琦这里,当起了烟馆负责人。他自己是绝不碰大烟的,所以也说不出为什么自家烟馆生意冷清。
      陈守琦问他,他推说可能竞争激烈,现有烟民都被别家抢走了。也可能人心思变,大家不想抽大烟了。他看看陈守琦,又小声补充了句:“未尝不是件好事。”
      陈守琦沉了脸,心想:“怎么一个两个,我身边都是些这样的货色?”在内,木管家已让她生气。在外,这个金晓笙简直要把她气死了。他常常劝她别再贩卖烟土,“祸国殃民”了,可以改行做正当生意。陈守琦决定:木管家可以算了,这人不行。一找到合适人选,就立刻让他滚蛋。
      她咳嗽了两声,忽然想到那个不请自来的张以传了。
      她眼珠转了转,马上按铃让木管家去叫张以传进来。她有些担心:他不会已被她气走了吧?
      张以传已换上了白衬衫和西裤,敲门进来见她。刚被她刺激过,他脸上神情是不大愉快的。
      陈守琦好像完全忘了进门时的出言不逊,笑着对张以传说:“以传啊,过来坐。我听太太说,以前你替张劲声跑烟土,想必对土十分熟悉吧。“
      张以传坐到她对面,谨慎地说了句:“还好。”
      陈守琦笑指一旁金晓笙说:“这个人是我烟馆的负责人。晓笙,你跟张先生说说我们烟馆的情况。”
      金晓笙不知张以传是谁,听陈守琦说让他介绍,他就如实介绍了。
      陈守琦说:“以传,依你看,大家为什么不喜欢我的烟馆?”
      张以传沉吟片刻,问了问他们提供的烟土。正好每样家里都备着些。陈守琦又支使木管家去取。
      张以传看过后,笑了。他说:“姐姐,烟馆生意不好,原因可以是多种多样的。不过依我看,姐姐的烟馆里提供的货色,很可以改进一下。”
      陈守琦听出了意思,挺了挺腰,双手十指交扣,说:“我知道我卖的土里羼了假,但卖烟的谁不羼假?你要我全用真货,我觉得划不来。”
      张以传笑说:“不错,没有哪个开烟馆的人会全用真货,但假有假道,同样是羼料货,也分上中下三等。”
      “哦?”
      “姐姐的这些土,我一看就是加了枯灰,而且不是好烟土吸剩后得的灰,是次等货吸后灰,愈发不好。我以前认识上海不少烟馆老板,徒弟中也有人开烟馆,就说他们开的最火红的烟馆,一般都备五等货。”
      陈守琦听得眼睛发亮,让他先等一等说,她叫人给他泡了茶,又让金晓笙准备纸笔,在旁记录。
      张以传心下好笑,觉得陈守琦虽远不如陈惜从漂亮,又只剩一只眼,但到底是亲姐妹,言谈举止,不知不觉间,就透出熟悉。
      张以传喝了口茶,续说:“这五等货,第一等是以原庄烟土熬成的膏,叫‘烟种’,货不多,价最高。第二等是以质次烟土熬成的膏,叫‘真货’,价比一等便宜些。第三等,是以羼料熬膏,叫‘行货’,价格更便宜。第四等,是以剩余烟渣煎水澄清后加一定比例吗啡制成,叫‘力量’,又更便宜。以上四等货,按不同配方调制杂凑,可得多种口味的烟膏,是为第五等。第五等品种最花俏繁多,有‘顶旧’、‘清陈’、‘公膏’、‘窨膏’、‘冷笼’、‘广膏’、‘云膏’等,单我知道的,就有几十种。这类价格按季变换,最是亲民。又制成的烟膏,分内用和外卖两种。单外卖收入,亦可观。”
      陈守琦和金晓笙两个,听他一番话,听得目瞪口呆。
      陈守琦笑说:“我的妈,原来抽大烟,还有这许多讲究。我以后可不敢对人说我是开烟馆的了。”
      张以传但喝茶,不接话。
      陈守琦打发走了金晓笙,房里只剩他们两个时,她咬了咬嘴唇,看着张以传。张以传猜到她有话要说,故意不问她,抬起下巴,和她大眼瞪小眼。
      他坏得这样孩子气,倒解除了陈守琦顾虑。她打了下张以传的胳膊,瞟了他一眼,说:“你可真够坏的。”
      张以传忍不住露出笑意,又“哼”了一声。
      陈守琦觉得和他很可亲近。她往桌子处拉了拉座椅,身体伏在写字桌上,说:“我问你,有什么办法,可以无痛苦地戒掉大烟吗?”
      她原是为了驱散烦闷,才偶尔吸几口大烟,但渐渐成了瘾,无烟不欢,无烟就不精神。这种示弱的话她没跟别人说过,说了也没用。但现在,似乎有了希望。
      张以传看看她,心里生起点同情。他说:“你去弄些桂皮膏,羼到土里,开始不要用太多,慢慢增加,时候长了,就能戒掉了。”
      陈守琦如获至宝,叫起来:“桂皮膏么?我知道了。”
      张以传笑说:“其实很多有钱人戒烟,不愿受苦,都用这种法子。有的烟馆也自制桂皮膏卖。”
      陈守琦不能置信地说:“烟馆卖戒烟的东西?”
      张以传说:“是啊,一边吸毒,一边解毒,两边都如火如荼。人么,就是这样爱折腾。”
      陈守琦咬着牙,似笑非笑地说:“好了吧?我也就刚进门时,不知道底细,给了你点脸色看,你不必一直记恨吧。”
      张以传说:“不敢。是我自作多情,觉得自家人不必讲究什么,随随便便就住到姐姐这儿。姐姐谨慎些,是没错的。”
      陈守琦又是笑又是恨,她站起来,绕到张以传身旁,不轻不重地拿手掐他胳膊。她说:“你还说这样的见外话是不是?我都表示过歉意了。”
      张以传习惯了陈惜从如冰如雪的冷淡样子,有些不惯和她相貌相像的陈守琦轻浮的举止,随便就是熟人了。但她的轻浮并不让他讨厌,反让他又觉出了自家人的实感。
      他笑着躲开陈守琦的攻击,也站了起来。陈守琦一定要他说已经忘了他们的初见,他迎合地说了句:“忘了,真忘了。”
      陈守琦又不信,嘟嘴说:“骗人。”
      张以传看着时机差不多,忽然肃容,说:“姐姐,这次我真的有事,无论如何,请你帮个忙。”
      陈守琦也收起笑容,坐到张以传的椅子上,要他说。
      张以传靠在写字桌上,将许昼白杀他儿子,又杀张旋墨等人的事简单说了,自然不提他的争风吃醋和惜从与许昼白一度的过从甚密。
      “我们跟着他到了奉天。帮里兄弟帮忙查了他到的几日各大旅馆的入住客人,确定他到过这里。又有人看到他去拜访前军政部大臣杜圣鱼。之后,却突然断了线索。”
      陈守琦插嘴说:“你们听说我是杜圣鱼的情妇,又正好是惜儿的姐姐,所以你就要我去问杜圣鱼,到底那个姓许的去了哪里,对不对?”
      张以传听她说得直白,点点头,又补充了一句:“杜军长现在,不容易见到。”
      陈守琦说:“这个好办。我今天下午本要去看那老头子,你随我去,自己问他好了。就是有件事,我不明白。”她不等张以传问,就说下去,“那姓许的,已经中日两边不是人,又被你们烧出个残废来。你儿子和哥哥,不会因为他死就活过来。你这样追他,从上海追到这冰天雪地的满洲国,值得么?”
      张以传想了想,低头说:“没什么值不值得,就是恨。你没见过惜从那大半年的样子。她是不大动情的人,那厮伤她很深。所以他必须死。”
      这话让陈守琦心里一阵荡漾。她抬头看看张以传。他面貌深邃坚毅,眼神冷淡而绝决,是打定主意、百死不悔的模样,反而没有张腾的火焰。
      她看着他,心里想:“他一定从心底里爱着惜儿。惜儿的命,从来比我好。”
      这么一想,她又愤怒起来。
      ××××××××××××××××××××××
      陈守琦在房中睡了个午觉,起来重新梳妆打扮。镜子里的素颜和她十几岁时几乎一样,就是神情变得更加忿忿,眼睛也少了一只。她知道自己心里一直有只饥饿的魔,填不饱它。
      她离开房间时,正好看到木管家和一个女佣推着辆小四轮车,车上放着洗漱用具、一只热水瓶和两瓶营养液。
      木管家和女佣看到她,忙停步问好。陈守琦冷淡地看了眼四轮车,让他们过去。他们走过去一段了,木管家又跑回来,积极地说:“那个,张先生在小客厅。”
      陈守琦说:“知道了。你去让司机准备一下。”
      她和四轮车背道而驰,下了楼。
      她丈夫冯凯元自那年被她砸了头后,没死,却成了半植物人,从头到脚,一动不能动。但他有意识,能睁眼。惟其如此,才格外痛苦。陈守琦有段日子很害怕,后来习惯了。她反正不去看他,当他是房里隐形的生者,渐渐,就不大想到他了。
      今天她却又想起他来,想起他弄瞎她一只眼睛。她本可以更加美丽的。她想:“这种人,活该过如今这样生不如死的生活。”
      张以传在小客厅沙发上,头靠着沙发扶手,似乎睡着了。他双手夹在□□,看着很不安全,像找不到家后露宿街头的小猫。
      陈守琦走到他身边,弯腰看着他。挺直的鼻梁、长长的睫毛。他让她想到十多岁时爱上的那个比她小几岁的男孩郭绍棠。他们一点不像,但身上都有种稚弱,勾起她的共鸣。
      她很想伸手捏紧他鼻子,不让他呼吸,把他叫醒。她没这么做,却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笑出声来。
      她一笑,张以传就醒了。他茫然地看着眼前换了套玫瑰紫色长裙的陈守琦,眨了两下眼。
      陈守琦说:“你睡够了没有?我要去杜圣鱼家了。”
      张以传伸了个懒腰,也笑了:“我怎么睡着了?走,我们一起走。”
      两人坐车,去杜圣鱼在奉天市内的住处。一路上,陈守琦本来还想再闹点别扭,但张以传会说话,不断逗得她笑。
      下车时,陈守琦擦了擦一只眼中渗出的欢乐泪花,拉住张以传的胳膊,笑说:“你这人太好玩了。不行,我不想把你还给惜儿了,你以后就陪在我身边吧。”
      张以传知道是疯话,笑笑,不理她。
      他转动目光,打量杜圣鱼的住处,有些吃惊地发现,竟是在一所疗养院内。
      陈守琦看出他吃惊,解释说:“圣鱼有伤,住这里方便,有专业医护人员侍候。他就是被这伤残折磨得不行,才从军政大臣位子上退下来,甘居幕后。”
      张以传心想:“谁能想得到,当初宣武将军手下最富盛名的军长,有一天会当日本人的走狗?”
      杜圣鱼轻易不见外人。但陈守琦要见他,无须通报。这里护士都认识她,见张以传跟着她,也不好说什么。
      杜圣鱼一个人,住在疗养院大楼的三层楼。进屋一股强烈的消毒药水味道。
      陈守琦没见着人,就扯开嗓门叫:“圣鱼,圣鱼,你在哪儿?”
      一扇小门打开,里面走出个满月脸、喜气洋洋的男人,他说:“冯夫人,军长在这儿。”陈守琦看到他一愣,随即笑了:“李大臣,你也在啊。”
      李桧让陈守琦和张以传进来。杜圣鱼穿着疗养院的蓝白竖条纹睡衣,躺在一张铺羊绒皮的红木睡榻上。
      张以传看见他又吃了一惊。以前为殷月恒贩土的事,他见过杜圣鱼几面,印象中,似是个身子敦实、面貌威武的军人。现在一看,一条胳膊没了。脸、手、脚上裸露的皮肤处,结着烫伤的瘢痂。整个人瘦成一把骨头,不协调地躺在榻上,简直像副画坏了的人体习作。
      张以传尽量不流露出惊讶,他隐隐明白杜圣鱼为什么不喜见外人了,又想:“许昼白投奔他,莫非是同病相怜?”
      陈守琦进来就给杜圣鱼拿了只靠垫,让他躺得舒服些,又问他这几天都吃了些什么,有没有按时服新药,皮肤还痒不。杜圣鱼乖乖回答,像个听女儿话的年迈父亲。
      李桧和张以传站在一旁。李桧始终面带微笑,仿佛一切都和乐,值得微笑。张以传则面无表情。
      陈守琦关心完了杜圣鱼,像突然想到似的,对他介绍了下张以传:“他是我妹夫,来找一个人,叫许什么?”
      张以传忙接口说:“许昼白。”
      “对,许昼白。人家说那人来找过你,你记不记得?”
      杜圣鱼说:“我不记人名字,他长什么样?”
      张以传正寻思怎么描述,陈守琦已开口说:“最易辨认了。那人也烧伤了脸,和你一样。”
      杜圣鱼笑说:“是他啊,我想起来了。好多天前的事了。那人要见我,我不见,他就守在大门口,趁我出门……”陈守琦打断他:“你什么时候出的门?”杜圣鱼迷糊地想了想,没等他想出结果,陈守琦已不耐烦,催他还是先说下去。
      杜圣鱼有点生气,但仍接着说:“他拦着我,说以前见过我,一定要我看在我们同病相怜的份上,给他在满洲国谋份差事。我自然拒绝他了。”
      陈守琦一半屁股坐在榻上杜圣鱼的头旁,她抿嘴笑说:“这人以为你们是烧伤者联盟的了,残疾者须给残疾者谋福利。”
      “可不是?小王八羔子。”
      这两人不知觉出哪里好笑,一起大笑起来。李桧在旁赔笑。张以传也勉强拉动了下嘴角,但他心里不大舒服。
      张以传待他们笑声一停,就问杜圣鱼:“请问杜军长,那许昼白被你赶走后,去了哪里?”
      杜圣鱼摇摇头:“我管他去了哪里。”
      张以传心里十分失望。
      这时,杜圣鱼仔细看了看他,忽然问:“这位小兄弟是哪里人?我看着你好面善。”
      张以传笑了,说:“杜军长还记得?我相帮殷将军运过几次土。那时杜军长管我叫‘小传’来着。”
      杜圣鱼恍然大悟,笑说:“是小传啊,这真是……”他看着张以传,想到那些年意气风发的日子,忽然间百感交集。
      张以传见他居然还记得自己,也有点动情,问他:“殷将军现在有消息么?”
      杜圣鱼摇摇头。他冲张以传招手,要他过去他身边。
      李桧见状,知道他们还要有会儿,就先说要走了,以后再来看他。
      陈守琦说:“你等等,我送你出去。”她又俯在杜圣鱼耳边,轻声说:“我先送他出去,上次的烟土,钱已经汇进来了,我过会儿来和你说。”
      杜圣鱼点点头,陈守琦留张以传陪他,自己和李桧一起出来。
      门一关上,陈守琦就冷笑,说:“新军政大臣,你大忙人一个,怎么有空从新京跑过来看老上司啊?”
      李桧怕里面人听到,拉着她的胳膊,到窗台边。
      陈守琦挣不脱他,怒吼一声:“放开我,你这个衣冠禽兽!”
      她的声音都在房里引起了回音,李桧忙放开她,脸上仍笑着,眼里却已带点焦急与愤怒。他举起双手,说:“你到底要怎样呢?”
      陈守琦问他:“为什么躲着我?为什么我去新京,你不肯见我?”
      “我的小祖宗,你当我现在白待在家里不干事呢。虽然是个没多大实权的军政大臣,但场面活总要应付。那帮日本人有多啰嗦难侍候,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是躲你,是真没时间。我要有心躲你,我会跑这儿来?”
      陈守琦根本不信他的话,但又觉当真一件件事情举出来问他,未免没意思。还当她真稀罕他呢。长得一点也不好看。
      李桧见她胸口起伏,却没再斥责,想她大概消气了,便将她揽入自己怀中,亲吻她丰满的嘴唇。
      两人久未经此,突然都有点动情。陈守琦猛地伸手,在李桧下身抓了一把。李桧深吸了口气,一手按住她手,另一手将窗帘放下。
      陈守琦笑说:“遮什么羞?你当他不知道么?”
      李桧苦笑:“小祖宗,那也不能光明正大跑到他眼皮子底下干吧。”
      两人在红窗帘后呆了片刻,才脸色潮红的出来。李桧往外走。陈守琦整了整凌乱的衣领,站了会儿,等身体上的温度冷下来,才回去见杜圣鱼。
      一推开门,就听到杜圣鱼爽朗的笑声,他说:“还是你爸爸有一套,后来呢?”
      ××××××××××××××××
      张以传和陈守琦坐车到家时,天已全黑了。
      引擎一熄,周围安静得只剩下呼吸。
      张以传想下车,却被陈守琦拉住。他回身问她怎么了,她又不说话。张以传让司机先走,又问她:“到底怎么了?”
      陈守琦说:“你叫我一声。”
      “啊?”
      “叫我一声。”
      张以传犹犹豫豫地叫了她一声:“姐姐?”
      陈守琦像小孩子吸掉最后几滴汽水似的,贪婪地吸了口气,说:“亲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张以传觉得她真是可怜,就伸手,把她揽过来。陈守琦晚上喝了酒,呼吸中都带着酒气。她靠在张以传肩头,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张以传拍着她背,也不说话。他想:“惜从说她姐姐好强,她婚姻失败,不愿回去跟他们一起过。但我看她在这里活得实在不好,除了钱,一无所有。她十分想念家里人,犹其是邵夫人。有时间,我倒要劝劝她,跟我回去。”
      陈守琦哭了一阵,爽快了。她自己掏出手帕擦脸,笑说:“你这人,居然把我招哭了。”
      张以传苦笑:“原来是我把你招哭的。我没打听到许昼白消息,你这是在替我哭吗?”
      陈守琦撇撇嘴,说:“又是许昼白,烦死了。一个半死不活的伤残人士,还怕他能躲去哪儿?我跟你说,你安心住在我这儿,我让警察去给你一条条街地搜找。他要还在奉天,包管你找到人。”
      张以传微笑不语,心里终究不太爽利。他不明白:怎么就抓不到许昼白人呢?
      他跟在陈守琦后面进屋。因为冷,陈守琦跑得飞快。
      进了房,木管家迎出来,接过二人的大衣。
      张以传忽然看到他身后的钱大中,“咦”了一声。钱大中也看到了他,兴奋地跑过来,说:“大哥,发现许昼白人了。前两天,有好几个人在哈尔滨看到他。”
      木管家这时也想了起来,对陈守琦说:“对了,来了位先生,说是张先生朋友,有急事找他,我就让他在这儿等。他还没走呢。”
      陈守琦皱着眉瞪他,末了,叹了口气,无精打采地说:“知道了。”
      ×××××××××××××××××
      张以传又得到了许昼白的消息。他本要赶第二天一早的火车去哈尔滨,被陈守琦拦下。她去杜圣鱼处,弄了几封介绍信,让张以传带着,说到哈尔滨后,可见这几个地方长官,相帮找人。
      张以传和钱大中等五名兄弟,坐下午的火车去哈尔滨。
      张以传心思重,他在车上想了几个计划找人,反复推详补遗。他又想念陈惜从,不知她现在怎样。钱大中是完全没心思的人,故意逗他开心,在边上和另几个兄弟打趣。张以传十句话里听进去一、两句,略消了些烦闷。
      火车到站后,他们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下车。
      钱大中说:“我昨天给小范打了电话,他说开车来接我们。大哥,你等着,我去瞧瞧,找到车了再来叫你。”
      他走没多久,张以传忽然内急起来,他一个人去找洗手间,解决完出来,正要回去找兄弟们,冷不防一个熟悉的人影从面前走过。
      张以传看着他,心里就浮起那句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怎么叫他想得到呢?他千辛万苦找不到的仇人,像没事人一样在火车站附近晃悠。这厮脸上戴着口罩,但他一眼就认出来。就是他,就是许昼白!
      火车站人多,不能随便开枪。张以传绕到许昼白身后,趁他不备,就是一拳。
      许昼白隐约觉得不好,但没能避开,腰腿上中了一拳,他大叫一声。
      张以传跟着又是几拳。许昼白也还击,但他发现,许昼白的力量明显弱了,他基本不用左手。
      张以传恨他入骨,毫不留情,左右开弓,将他打倒。
      许昼白不甘示弱,绊倒他,与他在地上扭打。
      周围人主动给他们腾出地方。他们在旁围观,有些恐惧,又有些钦佩地看着张以传。
      张以传却不觉得。他全心全意,终于压制住许昼白。他从怀中掏出手枪。
      许昼白大喊大叫,那原先好听的嗓音被火熏坏了,嘶哑不堪。张以传从他眼中看到恐惧,心里十分痛快。他上了膛,心里默念:“雪堂,宝贝儿子,还有大哥,张以传今天给你们报仇了!”
      他对着许昼白脑袋扣动扳机,却没料到身后忽然有人拉他。
      枪声响起,只打中了许昼白的胳膊。
      许昼白大叫一声。
      张以传后脑上受了一击,视线模糊起来。这时候他才注意到:许昼白身上穿的,好像是日本军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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