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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三零三号马鲁太 ...

  •   张以传醒来的时候,发现双手被手铐铐了,人坐在一辆可装十来个人的车上,车正摇摇晃晃地开着。
      车内光线昏暗,隐约可见另外几个和他一般、被手铐铐住的人。此外,还有两个执枪日本人。
      张以传瞪大眼睛,确认没有许昼白。他想:“这孙子做惯汉/奸,在上海做了一次,又跑东北来做了。他这是要把我运到哪儿去?”他身边没带行李,陈守琦从杜圣鱼处搞来的几封信也都不在。
      事到如今,他只好做最坏打算了。
      车子突然停下,有人从车前方跑下去开门。门外涌进的光不太强烈,似已傍晚,风倒是冰冷刺骨,还夹杂了几点雪花。车里有两个中国人动了动,似要说话,被车内一名执枪日本人凶狠喝止。
      不久,从外面又上来几名戴手铐的男人。不同的是,这几人个个身材高大厚实,看形貌,似东欧人。
      坐在张以传对面的中国男人终于忍不住,小声嘀咕了句:“日本领事馆。”这次,车内两个日本人因为紧张地看着新来的人,没理他。
      这几人上来后,车厢全满了。车门重被关上,车外一个日本人喊了几句,不久,车再度出发。
      张以传两手都汗津津的,盘算着脱身的法子。这车厢密封,他双手又不得自由,跳车似不现实。
      车子最初一段路开得还算平顺,过了大概二十分钟,就有些颠簸了。张以传心想:“是出哈尔滨市区,到乡村了么?”
      大概又开了一个多小时,车停了。
      车门再次打开,车内人被一个个推挤下车。
      张以传长时间被挤在一个狭窄空间,身子骨发酸,下车时差点摔了一跤。他往前冲了半步,鼻子撞在前面一个东欧人的背上。
      张以传抬双手揉揉鼻子。那东欧人转头,看了看他。张以传发现他是蓝绿色眼珠子,像次等的玻璃珠子。
      天已经黑了,他们站在冻得邦邦硬的土地上,被一群执器械的日本宪兵队转交给另一群日本士兵。另一群日本士兵中,有几个在军装外披了白大褂,戴了口罩和帽子。他们审阅过下车的囚犯们后,在宪兵队递过去的表格上签了字。
      张以传也没在这些人中看到许昼白的面孔。他在车内穿着大衣热,现在到外面,又冷了。他一边跺脚取暖,一边看周围。
      的确是农村。远远的,可以看到一大片庄稼地。旁边,是多幢不高不矮的房子。与大片房子相对,则是架高压电线的土墙和壕沟。
      张以传想:“土墙后是日本人的监狱吗?怎生想个法子,让大中他们知道我在这儿?”
      白大褂们履行完手续,就来带人。张以传不知为什么,一靠近他们,就有点汗毛管要竖起来的意思。他讨厌日本人,但他不是小孩子,能忍的地方他会忍。惟独这些日本人,相貌比之前他所见过的日寇还干净齐整些,但他看到一个人来拉他,竟本能甩手,推了他个趔趄。
      那人没说什么,就是抬头,牢牢看了他几眼,眼神仿佛夜晚栖息在森林枝头的猫头鹰。
      从外面到土墙,有道悬挂桥。一行人过桥时,之前在车上坐张以传对面的中国男人又一个人嘀咕:“关东军防疫给水部,这是什么鬼地方?”
      张以传也看到了大门口挂的那块牌子,生出同样的疑惑。
      土墙后地方比他想像中大,也跟日军在上海的司令部一样,是四面建筑方方正正包围中间一块大草坪的结构。刚入夜,每幢建筑中都亮着灯。
      这里看上去异样整齐与干净,但张以传仿佛嗅到了一阵阵臭气,说不出是哪种臭。
      白大褂们把他们领入右首一栋云字楼。楼内同样窗明几净,一尘不染,但臭味更加重了。
      那多嘴的中国男人不断扇动双手,扇得镣铐叮铃哐啷响,“好臭好臭”,他说了几次。
      军装白大褂们和另一群只穿白大褂的在一楼一间白炽灯雪亮的房里汇合了。多嘴的男人推了推张以传,轻声问他:“怎么像是进了医院,他们要对我们做什么?”
      张以传摇摇头。这间诊疗室消毒药水味道重,压住了那不明的臭气。
      军装白大褂中站出一人,即先前被张以传推过的。这人个子矮小,圆头圆脑,上唇处留了一字胡,又戴了副黑镜框圆眼镜,看去正如一只自鸣得意的土拨鼠。看他胸牌,土拨鼠姓“池田”。
      池田会讲几句生硬的中文和俄文,他故意卖弄,用两种语言分别命令囚犯们排好队,领了表格,去做检查。
      边上有日本军人拿机关枪指着,张以传他们只得排成一条龙,从一名年轻白大褂处领了一份健康检查表。
      血压、脉搏、身高、体重、乃至五官和肢体功能等,一一检查完毕,又被抽了血。
      张以传愈发摸不着头脑,他想:“难道日本人死得差不多,没人上前线了,所以拉我们去打仗?”光想一想,就够他气半天了。
      更气人的马上来了。池田看检查差不多结束了,就让他们一个个坐好,等待剃发。
      此令一下,很多人骂了起来,一个俄罗斯人砸了张椅子。白大褂们见惯不怪,有人朝外开了一枪,囚犯们马上安静了。
      池田阴森森地扫了他们一眼,目光落在张以传身上。他说:“你先来。”
      张以传尽量克制住自己的愤怒,坐到指定的椅子上。过来一个白大褂,手拿剪子和剃刀,不大会儿功夫,就将他一头茂密的黑发全部剃去。张以传成了个光头。
      池田走到他面前端详一番,满意地点点头:“反倒年轻了。”
      张以传垂下眼睑,不去看他。就听他在耳边叫:“下一个。”
      等这一行十多个人都成了光头,池田又将他们领去一楼尽头的集体淋浴室,要他们脱光衣服,进去洗澡。
      囚犯们积了一肚子莫名的怒火,却敢怒不敢言。他们的衣服刚脱掉,就被日本白大褂们捡走了。又有人过来,要他们弯腰,检查有没有在谷道里塞东西。
      张以传被池田两只手抓了两边屁股,使劲掰开。他的脸凑近他屁股,热的气息喷上去,他忍不住皱眉。池田检查得非常仔细,还伸手指进去掏了下。张以传觉得自己快忍无可忍时,他突然放了手。
      张以传脸涨得通红,他忿忿去找了个喷头,把全身上下仔仔细细洗了。
      这里的淋浴设备相当高级,有些囚犯从没享受过,不禁哼起歌来。
      张以传可没这心情。他洗大腿的时候,发现左大腿腿根一圈紫印,肯定也是被池田刚才掐出来的。他登即怒火中烧,心想:“这人是有什么毛病吧?”
      洗完擦干,经过池田,他毫不避讳地盯着张以传的裸/体看。张以传心里暗骂:“他妈的,看你爷爷干嘛?”
      干净了的囚犯们一人被发了套雪白芬芳的囚服,又加上一枚胸牌。张以传看自己的牌子,上面写了“303”三个数字。其他人的胸牌上也多是数字。
      穿好囚服,挂好胸牌,池田带他们进入自己的牢房。
      张以传的房里一共两张单人床,已经有一个四十多的中国男人住在里面。他本来已睡到床上,听到动静,又翻身坐起。
      张以传见这十平方米的牢房,异常干净,还带个小卫生间。卫生间里竟还配备了抽水马桶。哈尔滨这时候晚上严寒,这里却似有中央空调控制,房里温暖如春,穿一件单衣便足够。
      他的室友见日本人走了,周围安静下来,就下床,向他伸出一手,说:“我姓徐,叫我老徐就成。小兄弟,你怎么进来的?”
      张以传说:“我在车站和一个假日本鬼子打架,被抓后,他们就把我送到这里。我姓张。这儿到底是什么地方?旅馆?”
      老徐低声笑起来,说:“暂时关人的地方吧。我这间房,一个月内就换了十二个室友,你是本月第十三个。”
      张以传看看他:“你怎么没被换?”
      老徐耸耸肩:“天知道。也许他们不死心,还想从我身上套情报吧。”
      张以传问他到底是什么人。他狡猾地咧嘴一笑,说是情报人员,又给他看自己身上的鞭伤棍伤,说是日本人抓住他时打的,不过快养好了。
      张以传本来想告诉他,自己也认识几个军统的人,但听他连真实姓名都不肯说,就作罢了。
      他问:“你的前十二位室友,离了这里后,都去了哪里?”
      老徐摇摇头,有点残酷地说:“论罪刑轻重,有的送去真正的监狱,有的就毙了呗。”
      张以传心里无法释然,不过问老徐,似也问不出什么来,别多问几句,还疑心他是日本人派来套消息的。折腾了一天,他也累了,干脆上床睡觉。
      ×××××××××××××××××××
      睡到一半的时候,张以传被脑袋上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戳醒了。
      一睁眼,就看到许昼白戴着口罩蹲在他身边。
      张以传要跳起来,许昼白的枪又在他太阳穴上戳了戳,张以传不动了,单冷然盯着他。
      许昼白是毁容了,戴着口罩也遮不住脸上的全部烧伤。两只眼睛一大一小,小的那只外缘结着厚痂,可以想像流脓时的情形。也许因为这些伤,他目光恶毒无比。张以传觉得:自己一把火,把他本性烧出来了。
      许昼白向门外看了看,这间牢房的门现在开着。
      张以传不敢妄动,只好顺他意思,下了床,走到门外。
      许昼白顺手将牢门关上。
      两人沿着走廊,走到一扇厚钢板大门前。张以传来时就观察过了。走廊一侧是牢房,另一侧是落地玻璃窗,窗外有铁栅栏围着。从走廊到外面草坪,钢板大门是唯一出入口。
      大门没有关严实,可能许昼白进来时故意留了条缝。
      他推着张以传过了大门,来到中间草坪处。
      草坪周围亮着灯,和楼内一样灯火通明。草坪东西两侧两座角楼,有日本兵值夜。
      许昼白不知从哪儿拿出一套白大褂,配有帽子与口罩。他说:“穿上。”
      张以传迟疑没有伸手。
      许昼白冷笑:“放心,我只是带你去看个东西。都到了这里,要折磨你,还需要我自己动手么?”
      张以传将白大褂穿戴好,冷冷地说:“你要杀我,直接动手就好。不过你当日本人的狗,只怕将来,死状比我更凄惨百倍。”
      许昼白笑说:“中国迟早是日本的,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过跟你,也没什么好说的。走。”
      许昼白带张以传进了旁边一幢楼。这里也飘散着一股浓烈的不名臭气。
      张以传已做好了一死的准备。他想:“这畜生恨我入骨,一定给我备好了苦不堪言的刑罚。到时若忍不住,我只好咬舌自尽。就怕他不让我死得这么痛快。”
      他心里怕极了,想到陈惜从,才好了一点。他又感叹:两人结婚多年,真正亲密的像夫妻一般过日子,却不过几日。他不该一心扑在赚钱立业上,该多陪陪她。张雪堂死后她消沉了大半年,不知他这一死,她可会为他狠狠哭一场?张斡明也去了香港,唉……
      出乎他意料,许昼白没带他去刑罚室,而带他进了个类似实验室的房间。
      房间墙壁上有几个长方形窥视孔,已经有不少日本白大褂站着看了。
      许昼白和他们打了招呼,又不知说了什么,他们让出一只窥视孔给张、许二人。
      张以传凑上去看,看到隔壁一间设施简陋的房间,中央放置了张铁床,床旁是几台仪器和一只铁桶。
      此时那间房里站了几名白大褂和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少年光着身子,正爬到铁床上仰面躺好。
      张以传疑惑地看看许昼白。许昼白说:“可别错过了好戏。”
      张以传再看时,一个白大褂将一块白纱布捂住了少年口鼻,少年不一会儿功夫就一动不动了。
      张以传心跳剧烈,他想:“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白大褂们用酒精擦了少年的全身。这时,一位年纪较大的白大褂走进来,众白大褂纷纷为他让道,众星捧月般将他送到铁床边。又有人递上手术刀。
      资深白大褂叽里呱啦讲了一通,房里房外白大褂们听得不断点头。然后,资深白大褂动手了。
      ……
      活的器官经称量后扔进床边铁桶。通过窥视孔看的白大褂中有几人迅速跑去,领取各自所需器官。器官还在跳动,又热又新鲜,看得他们欢呼起来。
      少年已成了大半个空壳;孤零零地躺在铁床上。
      资深白大褂准备取脑了,有人拿装满福尔马林的玻璃瓶在旁候着。
      许昼白见张以传脸色铁青,目光发直,身体开始打颤,忙将他拉出房间,回到草坪处。
      一离开那幢大楼,张以传就扑到一处灌木丛中,吐了起来。
      许昼白见他反应这么大,倒有些想不通了。他回想了下自己初见活体解剖时的心情。好像就最初几秒,感到了不适,但接着,就惊奇赞叹起来。本来就要这样,才能研究得彻底。
      他对张以传的软弱挺失望,又一想:他到底是比张以传强,就又高兴起来。
      张以传这天没吃多少东西,已差不多吐光了。他不是没杀过人,但用刀用枪,素来喜欢给人痛快,没有这样子折磨人的。何况那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他有什么罪,要被这样对待?
      许昼白蹲了下来,仔细看了看他。
      张以传擦了擦嘴,冷冷说:“你就要用这法子对付我么?我还当有什么了不起。不过这样恶心,还真是你的风格。”
      许昼白眼中却露出同情的目光,他说:“这不过是开胃菜罢了。你已经进到这个活人实验地,只让你昏迷着归西,不太便宜你了么?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说话了。你做人的日子已经结束了。再见,三零三号马鲁太。”
      张以传后脑上一痛,再次失去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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