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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恶作剧 ...

  •   陈惜从呆呆看着眼前鲜艳的女人。盛芳沁不给她机会说话,先掏出张名片,放到她手上,笑说:“我早就想见见你了。啧啧,素面朝天也这么好看,难怪以传当你宝贝,不舍得让你出来见人呢。”
      陈惜从瞥了眼名片,其实什么也没看进去。她清清嗓子,问:“是张以传让你来找我的?”
      盛芳沁一双狭长的凤眼一眨不眨盯着她:“没有,我跟他说了几次,让他带你到我家里玩,他嘴上答应,却迟迟不带人来。所以我趁他一走,自己上门了。惜从,你今天会来我家吧?”
      “这个……”
      盛芳沁一屁股坐在床上,双手抓了陈惜从双手一个劲摇晃,说:“你一定要来。你不答应,我就不走了。”
      陈惜从想这人耍赖的样子倒和张以传有几分相似。她不觉嘴角挂笑。盛芳沁又凑近了点,微笑看着她。陈惜从不得已,点头说:“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盛芳沁目的达成,高兴地低叫了一声,不再耽搁,道了声“再见”,起身就走。
      陈惜从身边又恢复了安静,似暴风雨后的港湾。陈惜从低头,这次看清了名片上人的名字,似曾听闻的名字:“盛芳沁”。
      ×××××××××××
      陈惜从答应了盛芳沁下午去她公馆。临到出门,她又后悔了。
      如张以传所说,她大学毕业后,经常呆在家中。一来,是她没什么朋友。二来,也是懒。她向来能够自得其乐,一个人也不寂寞,何况,现在又添了咕噜嘟和张雪堂两个供她消遣。
      她想着要穿衣打扮、乘车跑几十分钟、到陌生人家里做客应酬,末了又要花几十分钟回来,卸妆、脱衣、洗澡,就连连叹气。但已经答应人了,再反悔,似不大好。
      她懒懒陷在沙发中,想找什么借口回绝盛芳沁好呢。“说家里人病了吗?不好,触霉头。说临时有事。什么事呢……他们说她是张以传姘头之一,她一定也知道,我推脱不去,她别当我是顾忌谣言吧……”
      会芬走过客厅,到近前才看到她,吓了一跳,笑说:“夫人你怎么还坐着?我看你老早选好了衣服扔在床上,以为已经穿戴好了呢。”
      陈惜从有气无力地说:“我不一定出去。”
      这时,盛芳沁打来电话,问她什么时候过来。她面对人家一片盛情,没能说出拒绝的话。挂了电话后,她又深深叹了口气,这才上楼换装。
      真的出了门,她倒不懒了。
      她穿着泡泡袖洋装长裙,露一截纤细小腿,脚蹬意大利高跟女鞋,手执一把洛可可风格的扇子,手腕上挂了只扁长方形手袋。她走进盛九娘娘公馆时,不似初来驾到,倒似回到了某个熟悉之地,悠闲自在。
      盛芳沁邀请她时热情涌沸,她真来了,她反而淡淡,打过一声招呼后,就把她晾在一边,自去打牌了。
      陈惜从诧异了一阵,也没往心里去。她自寻了一张舒适的单人大靠背沙发坐下,边脱手套边打量身处环境。盛芳沁接客的房间呈长方形,长得似把相连几间房打通的。房间靠东错落摆了几张台子,供人打牌。中间一张花梨木长桌上,放着零食饮料,供人自取,佣人们不时更换杯盘,添上新品。靠西,则以形状各异的沙发座椅团团围出一个半开放空间。陈惜从在西边沙发上坐下不到两分钟,就有人上来搭讪。陈惜从大方应对。
      盛芳沁家里基本全是男客。大部分人在打牌,小部分人在看牌。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些想取悦盛芳沁的样子。
      陈惜从坐的地方本来冷清,她来后,短时间内竟聚集了五、六个男人。大家听说她是张以传夫人,都起了兴趣。
      陈惜从久未参加社交活动,牛刀小试,功力还在,她心里得意了一会儿,又想:“这盛芳沁不知是什么意思,求我来,又不理我。管她呢。我尽了礼数,走了后,就可以不必再来了。”
      盛芳沁见陈惜从身边热闹,似颇为惊奇。她又打了几副牌,自己捺不住,也到了陈惜从处,笑说:“你怎么不上桌?我等你半天了。”
      陈惜从正听一个人说赌狗大胜的事听得有味,她瞥了眼烟雾腾腾的屋子东边,笑说:“我又不会打牌,你别等我,我坐坐就走。”
      盛芳沁和另外的人一齐不依。盛芳沁说:“我这里别的没有,烟、酒、赌,来的人必沾一样,不然就是不给我面子。”有人附合说:“现在的女太太们哪有不会打牌的?别的不说,麻将肯定会打。不然这漫漫长日,如何打发?”
      众人笑,陈惜从却有点不快,想:“我不赌,也过得好好的。怎么人都以为只有自己的活法才算是活?”
      盛芳沁看出她不快,笑说:“别板脸啊,板脸就没意思了。小无锡、小南京,你两人和我们一桌。”两个打扮时髦的年轻人应了,这就去布置牌桌。盛芳沁拖了陈惜从上桌。
      陈惜从真不会打麻将。她天性不与烟、酒、赌任何一样相合。邵宛如曾教过她麻将基本规则,她似听非听,又不操练,如今只记得些皮毛。
      她一砌墙头,就被人看出了是个大外行。盛芳沁向一个姓苏的男孩使了眼色,他走到陈惜从身后,替她看牌。
      陈惜从不懂打麻将,手气也不好,开头三副,被人糊了两副,自己冲了一副。
      她只能在旁人提点下出牌,越打越是无趣。她接连打了两个哈欠,盛芳沁视而不见。
      佣人们又来换盘,这次堆上了一种意大利小乳饼,热烘烘,奶香四溢。陈惜从中午没吃多少东西,又到了她下午茶时间,闻到香气,便不愿再忍。
      她回头对一直提点她打牌的年轻男人说:“你替我吧,我肚子饿了,要去吃点东西。”
      盛芳沁不答应,说:“小山东,你去把吃的拿给张夫人。”
      小山东答应一声,不满地看看盛芳沁,正要走,却被陈惜从拉住。陈惜从笑说:“盛九小姐,你古道热肠,我很感动。但我这人,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麻将也许好玩,与我却无缘。你已经够客气,再下去,倒成强人所难,反而不美了。不必麻烦这位先生,要吃什么,我自己去拿。你们接着玩。”她说完推开椅子站起,优雅地走向放置小乳饼的长桌。
      盛芳沁向来没受过人这等反驳,陈惜从无求于她,说话干脆,她着实恼火起来,又感到点新鲜的刺激。
      她身边一帮男人,平日受惯她压迫,这时也受到了刺激,按捺兴奋,默默看她,又看陈惜从。
      盛芳沁想了想,压下怒气,自己起身,又到了陈惜从身边。
      陈惜从已选好点心和红茶,让一个佣人端着,跟她回到房西沙发处。盛芳沁只好也跟着她走。
      陈惜从自在得像在自己家里,坐下后慢慢品尝点心,反问盛芳沁:“你怎么不打牌了?真不用管我。”
      盛芳沁赌气说:“我是陪你打,你都走了,我还打什么?你说,你不打牌,想玩什么呢?”
      陈惜从问:“你这儿还有什么?”
      盛芳沁一连说了几件事,陈惜从都摇头。她反正拒绝过一次,也不怕再拒绝第二、第三次。盛芳沁倒被她压制住了。
      陈惜从觉得好玩起来,忽然说:“我刚才来的时候,看到隔壁就是英总会,那儿……”
      不等她说完,盛芳沁就笑了,大声说:“原来你想去那儿,怎不早说?别吃这个了,我们去那儿吃晚饭,饭后可以跳舞。”
      她也是行动派,定了地方,当即去换衣服。
      刚才给陈惜从提点打牌的苏姓男子迟疑了半天,见她身边没人,才凑过来,笑说:“张夫人,还是你厉害。”
      陈惜从好好看这个人,觉得他打扮得很时髦。小蓝方格子衬衫,白色西装短裤加白色过膝长袜,头上戴一顶蓝灰色鸭舌帽。他相貌最多可称清秀,但这么一打扮,别有一番风情。陈惜从暗暗点头,想:“人靠衣装,这话是不错的。”
      她问小山东:“你叫什么名字?是山东人吗?”
      原来这人叫苏俊辉,父亲做外贸发了财,他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在家族生意中插一脚。盛芳沁懒得记人名,对身边来来去去的男孩子们,她习惯以地名相称。苏俊辉是浙江人,但他刚认识盛芳沁时,总送她山东产阿胶,盛芳沁就叫他小山东了。
      陈惜从了解了这人大概,正要进一步询问,盛芳沁已经回来。她用一条镶金丝淡黄色头巾将头发整个裹起来,又缠了条鲜艳的波西米亚披巾在身上,整个人看起来浓墨重彩。她凭五官是称不上美人的,但风格突出,自有一股诡异的动人魅力。
      陈惜从一直没把她放在心上,这时却心中泛酸,不快地想:“她和张以传,究竟什么关系?”
      盛芳沁似心情不错,她让客人们留着继续玩,自己选了几个年轻男伴,和陈惜从手拉手,出门奔隔壁英总会去了。
      她是总会常客,一来就受到隆重欢迎。
      陈惜从头次来,被她拉着到处转了一圈,然后在室内四重奏的伴随下,吃了一顿地道的英国晚餐。菜倒罢了,同桌的人挺有趣。
      陈惜从本来认定了盛芳沁对自己不安好心,是个讨厌的人,但和她多说了几句话,觉得她不过是个被宠坏的孩子。她的言行,任性,却不一定有明确的指向性。
      她也谈到张以传,言语之中,透露出对他的钦佩,说他是个“能干事”的人,不像现在大多数年轻男人,只会“耍嘴皮子”。她当着几个耍嘴皮子的人说,肆无忌惮。
      陈惜从听她说自己丈夫的事,好像在听一个陌生人的故事。她想:“张以传这么厉害么?他好像是朋友多,到处兜转得开。”她心情不觉就变好了。
      晚饭后,众人开始跳舞,她心情就更好。
      她许久没跳了,旋转起来,才明白自己真有些想念跳舞了。脚踩着节拍,仿佛踩的是云端,轻飘飘的。她想:“以后该出来多跳跳舞。这儿不行,百乐门也行。”
      盛芳沁倒不乐衷跳舞,意思意思跳了一支后,就坐到一边喝酒,欣赏别人的舞姿。
      她看陈惜从玩得高兴,心里也有一点喜悦的泡沫。
      她也不知自己干么突然去招惹张以传的老婆,大概是他走了,她心里不踏实,需要找样与他密切相关的东西,搁在身边,睹物思人,定定心。此外,她也有点恨张以传,恨他说走就走,毫不把她这个红颜知己放在心上,所以她找上他老婆,未必没有迁怒的意思。作弄她一顿,放回去,消消气。
      不过这个陈惜从,也有点出人意料。在床上刚看到她时,怎么看,都是个脆弱的洋娃娃。哪想到她和张以传一样,任性得很,也不听她话。
      这让从小呼风唤雨的盛芳沁又生气又兴奋。生活终于又有点意思啦。
      盛芳沁将苏俊辉叫到自己身边。苏俊辉额头细细一层汗,双目闪光。
      盛芳沁笑说:“你今天挺开心啊。”苏俊辉一愣。
      盛芳沁说:“我看她和你说了很多话,都说了些什么?”苏俊辉说:“不过问我在哪里买的衣服。我告诉她,我们家专请裁缝做的。她又问我,哪里有卖这种风格服饰的,她不大逛街,不领行情。我告诉她,我们家在霞飞路附近有个仓库,里面很多从海关走私的舶来货。她点点头,就没再问了。”
      盛芳沁咬着指甲想了想,忽又对苏俊辉说:“我看这样,你约她去一趟你们家那仓库。就你们俩。”
      苏俊辉脸色一变。他慌忙看看周围,偷偷将手从下面伸过去,握住盛芳沁的手,低声笑说:“你这是吃醋么?你明知道我心里只有一个你。”
      盛芳沁将手抽出,拍拍他面颊,笑着说:“那就证明给我看。”
      苏俊辉认真看看她,撇了撇嘴,说:“怪人,我懒得理你。”
      盛芳沁看他双手插裤袋、故作潇洒地走开,心里鄙夷地想:“这些东西,就只配给人做消遣。”
      ×××××××××××××××
      苏俊辉闹别扭归闹别扭,盛芳沁的话他言听计从,所以第二日,便约陈惜从去他家在霞飞路上的舶来品仓库。陈惜从一口答应。
      苏俊辉坐车来接她,见她换了身天蓝色水手风格的洋装套裙,头发盘起,塞在帽子里,利落俊气,比昨日又是一番风情。苏俊辉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心想:“早听说张劲声两个儿子为抢她反目成仇,果然是漂亮,又会打扮,只不知为什么绝少在交际场合见到她?啊,是了,她丈夫管着她,不许她出门。所以她丈夫不在,她随随便便就答应我出来了。可怜人。”
      陈惜从毫不知自己成了他人眼中处处受管束的可怜人。她今日跟苏俊辉出门,是想到张以传生日近了,他上次似抱怨过自己的怀表不好,一会儿停一会儿停,她想给他买块进口的新怀表。或者其它物什也行。苏俊辉这种样貌,穿戴这些好玩时髦的东西,也不过这样。张以传若这么打扮,效果就大为不同了。
      这日阳光明媚。陈惜从开了点车窗,让暖风吹拂过她精巧的脸庞。她心情很好。
      苏俊辉话变多了,从上车起,就不断吹嘘自己平日里的吃喝玩乐。“今年夏天,我们游艇俱乐部在青岛有个大型活动,到时你来,我带你出海捕鱼,包你大开眼界。”
      陈惜从不愿他影响自己心情,多听少说,眼睛看着窗外流动的马路风景,不时敷衍地“嗯啊”两声。
      苏俊辉沉浸在自我优越感中,毫无所觉,讲他和朋友以往的海上狂欢和在上海的几次聚会,可惜路程太短,他未尽兴,车就停了。
      陈惜从下了车,跟他绕到里弄仓库。
      苏俊辉通知了管理人,那人一早先来将仓库门打开了,自己在旁边躲着,见苏俊辉来了,他才走,招呼也不打。
      苏俊辉推门让陈惜从进去,看着她纤细的背影,不觉有些紧张。
      陈惜从见仓库不大不小,里面果然堆放了各种各样舶来品,看得她眼花缭乱。
      苏俊辉热情地一一介绍里面的货物,又说:“真正都是新品。人家那里一出,我们这儿就进了。要在先施、永安那种正规地方上架,需要办一套手续,繁琐得紧,况且价又贵。所以很多时髦人,打听到我们有这个渠道,都暗地到我们这儿来买。”
      陈惜从挑了几只瑞士怀表,有银表壳,有陶瓷表壳,也有翡翠雕花表壳,她瞧着各有各的好看。她问苏俊辉:“哪只好?”
      苏俊辉大胆凑近了她,暗暗嗅着她身上淡薄芳香,故作思索地皱了皱眉,说:“这个,我们男人眼光和你们女人的不同。”
      陈惜从笑说:“你就从男人角度讲,你觉得哪只好?”她觉出苏俊辉眼光似有些不怀好意,又不动声色补充了句,“我买给以传的。”
      苏俊辉一僵,随即匆匆说:“我个人比较喜欢陶瓷的那只,中西合璧。”陈惜从举起陶瓷表壳的那只,翻来覆去地看。苏俊辉心痒,忍不住又说,“有你这么想着他,张以传还真好福气。”
      陈惜从面色一沉。她选了块银表壳的瑞士怀表,又临时起意,替张雪堂选了块黄铜表壳的亨达利怀表,另外还选了帽子、围巾等饰物及一台留声机。她对苏俊辉刚才的话听而不闻,苏俊辉也不好继续下去。
      陈惜从选定东西,心满意足,立即就要结账。苏俊辉无论如何不肯马上收,说:“你好奇,我才带你来参观,要收了你钱,不成拉生意了?”
      陈惜从说:“我买了这么多东西,你不收钱,我就不好意思带走了。”
      苏俊辉本来也不舍得全送给她,便说定送她一顶女式软帽,其它东西的钱,她日后直接给仓库管理人。
      陈惜从要多费一番功夫,有点不乐意,又不好翻脸。苏俊辉替她拎着东西出去,心里也不利落。他想:“我是不是在耍性子?现在收钱还是以后收钱,不一样要收?她不会到张以传面前搬弄是非、说我坏话吧?他我可得罪不起。唉,盛芳沁到底为什么要我单独陪她出来?她肯跟我出来,又到底对我有没有意思?”
      陈惜从快步走到车边,正要上车,却忽然在街上看到了个熟人。她顿时抛下身后大包小包的苏俊辉,朝那人跑去。
      “百灵!”她叫。
      前面两个女孩正并肩行走,旁边跟了个随从。这声喊,让三个人都回了头。
      其中一个女孩,正是钟百灵。
      她乍见陈惜从,脸上乐开了,随即不知碰上什么堤坝,又沉下脸,客气而冷淡地说:“是你啊。”
      陈惜从婚后,就没再见过钟百灵。旁人只知张以传与张斡明为争她闹翻,却不知她也失去了钟百灵。
      陈惜从高高兴兴抓住钟百灵一手,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你留学……突然走掉。什么时候回来的?”钟百灵看她这样,心软了,然而仍旧不肯给出好脸色。她要说什么,陈惜从抢着说,“你现在住哪儿?”
      钟百灵说:“我住上海我姑妈家。这位是我堂妹。”
      陈惜从扫了眼钟百灵身旁不起眼的女孩子,笑容满面地说:“长得像你。百灵,快告诉我地址,我一定要去看你。我还以为这辈子见不到你了呢。”
      钟百灵无奈将地址报给了她。陈惜从记性好,不用纸笔就记下了。
      钟百灵迟疑地看看放好东西后走到陈惜从身后的苏俊辉。陈惜从忙介绍:
      “这位是苏先生,盛小姐的朋友。”
      “盛小姐?”
      “就是盛芳沁。”
      钟百灵一惊,不由自主又多看了苏俊辉两眼。苏俊辉见她相貌平常,顿时矜贵起来,抬着下巴,双手插裤袋,虚落落对她点了点头。
      陈惜从问他要纸笔。他马上从西服里掏出来递给她。陈惜从在便条上写了自己家地址,一把塞到钟百灵手上。
      钟百灵看了看,冷笑说:“这不是以前的张劲声公馆么?你们还住那儿?”
      陈惜从过于高兴,没理会她言中讽刺之意,抓着她手摇了摇,说:“对啊。你既然认识,就不会找不到路了。今天我不耽搁你们了,明天下午我去你那儿找你,好不好?”
      钟百灵被她热切注视着,只好勉强一笑,说:“好。”
      陈惜从喜笑颜开,放了她,转而拖了苏俊辉上车。苏俊辉受宠若惊,又回头看了眼钟百灵,问:“那人是谁,把你高兴成这样?”
      陈惜从有些哽咽地说:“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以前无意得罪了她。不过她人很好,我知道她肯定会原谅我的。哎唷,我恨不得现在就是明天下午了。”
      ×××××××××××××××
      陈惜从和苏俊辉单独去仓库的事,马上就惹出了麻烦。
      第二天上午,就有个自称某报记者的张先生来到陈惜从家,递上名片,要求见她。
      陈惜从还没穿衣打扮。她不高兴见客,打发会芬去问客人有什么事。结果,会芬拿了只信封上来,里面是她和苏俊辉的照片。她拉着苏俊辉进车,两人都笑得一脸开心。
      陈惜从稀奇地看看照片,又给会芬看。她说:“上次是不是长顺说的,现在有些新闻记者不干正事,专盯着有钱人家的太太小姐们,跟拍隐私,再上门勒索。你看,这还轮到我头上了。”
      会芬不知该说什么,傻傻赔笑。
      陈惜从将照片塞回信封,告诉她:“你跟那人说,我问心无愧,随他们去编派。不过照片上了报,他们也要付得起这责任。”
      会芬下了楼。
      陈惜从觉得时间还早,又躺回床上。
      ×××××××××××××
      陈惜从是认真要和钟百灵和好。她没什么朋友,钟百灵曾在她结婚时,硬向她父亲要了西湖上的田田居给她撑场面,这事她永不会忘。时间流逝,那段记忆却历久弥新。
      “何况,”她有些委屈地想,“那件事实在不能怪我。”
      她已经决定嫁给张斡明了,谁知新婚当夜,新郎还会换人呢?钟百灵在男人问题上太轻浮,她警告过她的。
      她本担心一开始钟百灵会给她软钉子碰,做好了抗打击的准备。但钟百灵待她还算温和。
      陈惜从第二日下午依言去她姑妈家找她,她准备了陈惜从喜欢的咸蛋黄豆瓣酥。陈惜从一见,就感动了。
      “还是你好。”她说。
      钟百灵看看她,嘲笑说:“好有什么用?有了丈夫,就不要朋友了。”
      陈惜从急说:“我是不是这种人,你自己心里明白。”
      钟百灵淡淡说:“我以前明白,现在不明白了。”
      陈惜从顿了顿,有点无奈地说:“我知道你怪我。但你凭良心讲,这事能怪我吗?”
      钟百灵不说话。那事的确不怪陈惜从,是她自己笨,看上了一个可能根本不爱她的男人,但她心里总不忿。陈惜从本该提醒她的。她不会看不出张以传一直爱的是她吧?
      那件事后,她马上申请退学,去英国呆了两年,再回杭州。这几年,她随母亲东走西顾,说是走亲访友,其实是为她物色夫婿,但一次比一次不顺。不是人家小看她,就是她看不上人家。年华老大,仍旧孤身一人。她多少把自己的不顺,怪到张以传夫妇身上,觉得是他们的没心没肺,给她的幸福套上了枷锁。
      但陈惜从现在回到她面前,她又不想怪她了,觉得还是和她说得来。她比自己这些年结交的其她女友要好得多。
      陈惜从吃完了豆瓣酥,两人几乎又恢复成当年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了。
      陈惜从得到她保证,第二天一定到她家看她,就喜气洋洋回去了。
      可次日,计划有变。
      陈惜从本打算让钟百灵见见她儿子,然后两人出去吃饭跳舞,顺便谈谈钟百灵的终身大事。陈惜从是铁了心要帮钟百灵找一个出类拔萃的丈夫。但盛芳沁突然来电,要她无论如何去她家一趟,“顶好把你那女朋友也带来”。陈惜从怀着好奇,询问钟百灵想不想去盛九公馆。钟百灵早有心结交盛芳沁,她不说,她过几天也要绕弯子请她带自己去,听她一问,马上说要去。
      陈惜从心里一闷,随即点头说“好”。
      陈惜从第二次拜访盛九公馆,因身边带了个钟百灵,反比第一次拘束许多,生怕别人对钟百灵不满。
      盛九公馆里这日也有两桌人在打牌,但更多人聚集在房西沙发处。盛芳沁众星捧月,也坐在那里。
      陈、钟二人一到,盛芳沁带头叫起来,把二人吓了一跳。
      盛芳沁绕过陈惜从,拉着钟百灵一手,仔细看她,笑说:“这就是小山东新搭上的‘神秘美人’么?比报上还好看些。”
      大伙儿又一齐哄苏俊辉。苏俊辉看看钟百灵,脸涨得通红。
      陈惜从问怎么回事,盛芳沁给她看今日的《晨报》。原来上次那个张记者勒索陈惜从不成,又不敢明目张胆写她与苏俊辉绯闻,触怒张以传,便改放了另一张照片,里面苏俊辉、钟百灵相貌完全可见,陈惜从只截了半张脸,反成配角。文章也只写苏公子与“神秘美人”逛街,张以传夫人相陪。照片上钟百灵显得虚胖,眼小鼻塌嘴唇肥厚,笑容也僵硬,但记者对其极尽赞美之词,更称:“将向来以美人著称的张夫人也比了下去”。
      陈惜从看了有些恼怒,心想:“好啊,他们勒索我不成,就写这篇文章出气,看准了我不能为这种事跟他们生气。真正小人行径。”
      盛芳沁一直偷偷注视她,她一有不快,她立即察觉。她看看陈、钟二人,笑说:“你别说,这记者虽混蛋,眼光倒不错。我一直觉得惜从长得不差,想不到她还有个相貌更好的朋友。”小无锡马上凑趣说:“不知道这位大美人是哪里人,以前怎么没见过?”
      钟百灵脸通红,又高兴又迷茫,一下子忘了怎么答话。陈惜从又好气又好笑,替她说:“人家是国军二十三师师长的掌上明珠,你们拿人家打趣,可小心些。”
      众人一惊,倒不料她还有这等背景,态度马上恭敬起来。苏俊辉着意看了看钟百灵。
      盛芳沁说:“百灵妹妹,我们这里说话是这样的,朋友间,本来就不必太拘束。惜从性子古板,动不动生气……”陈惜从打断她:“我几时生气了?”盛芳沁不理她,继续对钟百灵说,“你可别生我们的气。”
      钟百灵说:“盛姐姐这是哪里的话,我也不是小气的人,哪里就能生气了?”
      盛芳沁摩挲着她,笑说:“还是你好。”
      众人见盛芳沁喜欢钟百灵,也凑上来对她问长问短。不知是否记者那篇报道中的溢美之词起了作用,众男士越看钟百灵越觉不错,有人甚至想:“我跟着盛芳沁有什么前途?不过吃喝玩乐,一时风光。人家是师长的女儿,长得又好,若讨得她欢心,才一劳永逸。”他们听说钟百灵还未婚配后,就更热情高涨了。
      钟百灵从未这般受异性欢迎过,笑得一张小圆脸都皱了起来。
      陈惜从受了冷落,最初有些忿忿不平,又怨钟百灵,想:“她又来了,随便被人捧两句,就忘了东南西北。”但她天生想得开,很快就安之若素。
      她看众人和钟百灵说得欢,就自去中间长桌处转了转,没看到特别合意的点心,犹豫了会儿,带了杯杏仁露回沙发处。
      她原坐在钟百灵身边,她一走,位置就被小南京抢了。
      陈惜从走去远一些靠窗的地方坐了,喝着杏仁露,看窗台上几只麻雀扑食。耳边,轻一阵、响一阵传入沙发上那群人的欢笑。
      钟百灵精神抖擞,讲她小时候不听话,她爸爸把她吊起来打。众人纷纷表示愤怒。小南京犹其义愤填膺,说:“钟师长也太狠心了,这样可爱的女儿,他怎么下得去手?”
      苏俊辉不屑地看了眼小南京,站了起来。
      忽听盛芳沁叫他:“小山东,给我们端些杏仁露过来,大家嘴巴都干了。”苏俊辉不耐地看她一眼,只好点点头。
      他要了个托盘,端了两碗杏仁露,一碗给盛芳沁,一碗给钟百灵。给钟百灵时,二人手指不小心碰触到,四目相接,又马上转开。
      有人笑:“你们不好意思个什么劲?对了,姓苏的,还没问你呢,你和钟小姐到底是什么关系?怎么会被记者拍了照?”
      钟百灵脸上又一片潮红,含羞看了苏俊辉一眼。苏俊辉笑骂:“我拔了你们这起家伙的舌头,不过路遇,钟小姐怎么会看上我这号人?”
      钟百灵忙说:“这也太妄自菲薄了。”众人一听马上又起哄。钟百灵知道说错了话,羞愧地低下头。苏俊辉却又羞又喜,傻傻笑着。
      现在轮到小南京闷闷不乐地赔笑了。
      陈惜从听到身后脚步声,一回头,见是盛芳沁。她不由得看了看沙发上那群谈笑正欢的人。
      盛芳沁悠悠说:“你朋友还真有魅力。”
      陈惜从知道这事从未发生在钟百灵身上过,眼前情景,让她有些啼笑皆非。
      她再看看一脸别扭的盛九娘娘,两人知道对方所想,一齐大笑起来。
      沙发上谈笑声停了停,钟百灵伸头,问身边男人们:“她们在笑什么,这么开心?”
      ×××××××××××××××
      日子一天天过去,陈惜从与钟百灵和好了,又多了盛芳沁这半个朋友,日子过得忙碌起来。
      张以传已走了一个多月,但因他常常出远门,在上海时,也有接连夜不归宿的事,她并没生多大忧虑。有时想起他,她也很快以别的事打岔,禁止自己想得过深。她对爱情没多大期盼,大家在一起过过日子便好,没必要太当真,徒然自苦。
      她有儿子,有朋友,还有一个在远方的丈夫,她心满意足了。
      这天,连素君身体不舒服,原定要来看张雪堂的,临时取消了。陈惜从得到消息,很不情愿地去看了她一次。二人话不投机,陈惜从默默坐着听,连素君自说自话了半个多小时后,她客气地起身告辞。
      上海这一个多月天气发疯般好,几乎天天阳光灿烂,碧空如洗。温暖解放的夏日气息仿佛透过一层无形的滤网,从虚空中降临,呼唤着人的身体。
      陈惜从突然决定去找钟百灵玩。
      汽车调头到了钟百灵姑妈家,她却扑了个空。家里只有她堂妹一个人,她很高兴地告诉陈惜从,她姐姐和盛芳沁一起去英总会了。
      陈惜从心中不是滋味,想她们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熟了,竟还背着自己出去玩。
      她坐回汽车,想了想,受到阳光挑动,决定也去总会找她们。“就算她们不在,也可能碰到其他熟人,我可以在那儿吃饭,然后跳跳舞。”她想得又高兴起来。
      到了英总会,那里的人认得她上几次和盛芳沁一起来过,便热情欢迎她,主动告诉她:“九小姐和她朋友在做按摩。刚刚开始。”
      陈惜从无意做按摩,但想着去和她们打声招呼,也向按摩室走去。
      按摩室在第二层中间。开门,就见一根贯穿二、三层的爱奥尼克式古典立柱。天花板和地板间隔着老长一截,仿佛突然走入了教堂。按摩室内又隔出几个小间。
      因是下午,房间内静悄悄的,前台处也没人。陈惜从隐约听到点人声,便顺声寻去,停在一个隔间门口。
      她刚要抬手敲门,却又止住了。
      她听到门里一个似是盛芳沁的声音叹了口气,说:“你不知道,我现在心里着急,没法再见她了。以传是个聪明人,偏偏在这上头不开窍,娶了个没心没肺的老婆,除了当摆设,还能做什么?”
      钟百灵说:“张以传真的很危险么?”
      “危险。中国最危险的地方之一,就是百色了。那也是三不管地区,穷山恶水,土匪遍布,且他们都是有枪炮武装的。不算这些人,还有瘴气、传染病……我听说好几支队伍去那儿运土,都是全军覆没。以传说要去那时,我就竭力反对,可他说最后一次了,不听我话。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真怕他出事。”
      “他不是已经很有钱了吗?为什么还要那么卖命?”
      “他急于自立门户,既是他的抱负,也是为了那个冷血的女人。他需要大笔现金。”
      “他没有现金么?”
      “没那么多,都投在股票里。那是他和财政部长老婆的交易,他没怎么告诉我。”
      “他对你还是不错,告诉你这么多事。”
      盛芳沁冷笑:“他总得找个人说说话吧,他家里那位,我经过这几次观察,算是看透了。根本是个没心肝的木头人。我派记者跟拍她和小山东,就想看看她怎么招架,谁知人家潇洒得很。她也不想想,万一报上登出这则绯闻,让她那爱面子的丈夫以后怎么见人?”盛芳沁忽然提高了嗓门,怒气冲冲地说,“我看着她整天无忧无虑的样子就生气。以传在外面出生入死,她倒好。有时我见她笑,真恨不得上去掴她两掌。我看以传在长三堂子的相好,也比她有情有义。”
      钟百灵不断要她消消气,好不容易有机会插嘴,却也是满含怨气:“难怪你生气,陈惜从这个人,仗着自己生得好看,就喜欢到处卖弄风骚。我们一起上学的时候,她就爱对男生们说些天真的疯话,把他们弄得五迷三道,等到有人追她,她又摆谱不搭理了。我们私下都叫她‘装样师师’。张以传,唉,告诉你也无妨,他本是我的男朋友,不知被她施了什么法术,抢走了。她还骗我给她弄来一个水庄摆婚宴。现在想想我当初真是傻。不过要是知道她这么不珍惜张以传,我怎么也不该这样轻易就把人让给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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