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天下之凤斗》辛云伶

95、费城之行（2）

　　费城是座物产丰富的漂亮城市，恰巧处在京城的外围圈上，一条名为围水的河流自北向东南方向把这座城市围城三面环水一面与北方地域接壤。从纳多国一路南下，如果愿意走水路，此处则是进入京城的唯一停靠站。但是胡明泉素来不喜水路，每次都是绕点路，通过费城东面的铜城去往边境。淳贵人知道胡明泉的这个毛病，心里暗暗祈祷他已经遗忘了这座城。

　　摇晃着做了半天船，让淳贵人也觉得有些不大舒服了。“淳贵人，在坚持一下，现在是涨水的季节，遇到这样川急的水流是难免的……”还没等听完康柏桥的话，淳贵人胸口一阵翻江倒海，把中午的干粮全倒在围水河了。

　　“咱们上岸了，先找个地方休息吧。”康柏桥赶紧说道。

　　淳贵人摇摇手，脸色苍白却还坚持说，“办正事要紧。”

　　现在总算是了解胡明泉不喜欢费城的原因了。一行人上了岸，直奔内城而去，路上淳贵人怕生事端，特意叮嘱了康柏桥不需与守城的胡家军联系，买好东西直接走人。康柏桥显然对这交代很疑虑，淳贵人支支吾吾只是推说有事在身，不便耽搁，这反倒使得康柏桥脸色更加难看。

　　一路上，淳贵人对这位阴沉着脸的康大人实在揣摩不透，加上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她早已感觉如履薄冰，打定主意一旦药材到手红儿有好转，赶紧甩掉这几个包袱。否则探子营的事就算有命查也没命通知皇后了。

　　到了城门口，张强上前打点进城的手续，虽说那身戎装有些显眼，但好在是在胡家军驻守的地界，这身衣服也是常见的。守城的没多问，见到是自家兄弟，很爽快的放行了。

　　淳贵人坐在马车上，暗自庆幸事情进展的比想象的还顺利，这正得意着呢，身旁忽然响起一声，让淳贵人头皮一麻。

　　“康将军，康将军……您怎么到费城来……”竟然这个时候在这里遇到熟人，真够让人咬牙切齿的。

　　淳贵人装作不在意的往外瞄去，所幸的是看说话之人的装扮，并不是军中重要人物。康柏桥停住脚步与此人寒暄起来，心里又慌又急的淳贵人拍拍马车，意思别耽误时间。

　　“黄将军正在城墙上视察，走，过去打个招呼吧。”

　　淳贵人听到立刻傻眼，自投罗网？这可不行，她赶紧跳下车，想阻止……

　　“柏桥，柏桥，真的是你？哈哈……怎么到我这来了……”洪亮的声音从城墙上飘下来，淳贵人不敢细看来人，急忙调转头去。

　　“黄将军，下官……”

　　“哎，别跟我来这个，来来，去我那坐坐。”

　　“下官还有要事在身，实在……”

　　“我找人替你去办。”

　　“这……黄将军，恐怕不行。这位是……淳贵人。”

　　淳贵人脑子嗡的一声响。该死，躲不掉了。

　　那位将军的声音在微微颤抖，像是不能置信的语气，“淳贵人？明淳？”

　　已经没多少人会这样称呼自己了，尤其是在宫外，淳贵人疑惑的转过身子来。

　　“真的是……哈哈……明淳，明淳……”

　　眼前这位将军虽是花白胡子，满脸皱纹，可目光如炙，一身银丝盔甲在阳光下更是威武不凡。

　　“黄逸叔叔？”

　　“哈哈，还记我，好，好。”

　　淳贵人算是彻底松了口气，黄逸将军可是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对自己颇为疼惜，这条命断不可能送在他手上的。

　　几句寒暄，说明了此番来意，一行人被黄将军盛情邀请回了黄府，也请来了最好的大夫照顾红儿。淳贵人算是安下心来，也敢冲着黄将军吆喝着肚子饿。好酒好菜一摆上，淳贵人自然不会客气，端起酒坛子就猛灌了一口。

　　“哈哈，豪气，果然是胡家人……”黄将军拍拍淳贵人的肩，一副赞赏又欢喜的样子。

　　“嗯，不行，这酒太烈，烧肚子。”淳贵人把酒坛子一摁，五官拧在一起，赶紧往嘴里塞些热菜，“现在可没本事应下黄叔叔的称赞了。”

　　黄将军假意的崩着表情装生气，“嫌我这酒不好吧。你们胡家可没把酒喝的这么秀气的规矩啊。”

　　淳贵人只顾着嘴里的饭菜，随意回了句，“胡家还有不喝的人呢，我能保持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半晌，没听到黄将军接话。淳贵人停了筷子，发现黄将军脸色变得凝重。坐在自己对面未发一言的康柏桥也是不太好看的神色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淳贵人浑身不自在，胡乱扒了几口饭就借身体不适之名离开了。

　　伺候的丫鬟打水进来想给淳贵人梳洗，却被淳贵人轰了出去，她想一个人静静的想刚才的境况。黄将军听到自己的话，肯定是和自己想到了同一个人，为什么会有这样不悦的反应，难道是知道自己和胡明泉的关系了？还是有其他的原因。淳贵人一捶桌子，唉，刚才就不应慌张离席，说不定照着黄将军的心情问下去能问出点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淳贵人越想越后悔，不该错过这样的机会的，得补救一次，她决定夜访黄将军。

　　丫鬟提着灯笼把她送到了黄将军的书房前，好在灯还亮着，淳贵人亮出了甜美的笑容，笑盈盈的进去，“黄叔叔，还好您还没休息，这么久没见，我可有好多话跟您说呢。”

　　黄将军正坐在一副巨大的地图前，仔细的研习，见到淳贵人进来，他先是一惊，而后边收地图，边笑呵呵的招呼淳贵人坐下。

　　“黄叔叔这么晚还在研习军情呢，这可真是咱们胡家军的榜样呢。”

　　黄将军表情一僵，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微的不屑。

　　淳贵人倒是没想到，以前永远大咧咧的黄将军对胡家军心里竟也开始有这样的小九九，一时也不敢随意开口。

　　看到黄将军坐在自己面前，闲聊几句后开始展露笑颜，淳贵人才敢把话题往子希望的方向带带，“我记得我小时候来过这里，是跟父亲来的，那次黄将军也在吧。就是我掉水里那次。”

　　“哦……在在……”黄将军笑声很爽朗，“还是我把你捞起来的呢，那时候你嚷嚷再也不会来这了呢。”

　　“唉，谁知道还是来了，命里安排好的吧。”

　　“是啊，那时我还直夸这里漂亮，谁想得到，竟然真会在这地方养老。”淳贵人听得出黄将军嘴里那股自嘲的酸味。

　　细想一下，黄将军一直是父亲的左右手，官拜正三品，又是不服老的人，是唯一一位胡家军元老级的在朝将军。以他的能力和威望怎么会只做一小城守将，而且还是胡明泉不太重视的城镇。这不明摆着是被外贬了。

　　这倒卡住了，淳贵人一时不知该怎么摆自己的身份，只好又叉话题，“对了，来了半日，倒忘了跟这里的太守打个招呼。”

　　“太守？这儿很长时间没太守了，城里的事务都是我在打理。”

　　“那可真是辛苦……这里人员混杂，不好管理吧。”

　　黄将军把地图整整齐齐的叠好又起身进了隔着帘子的里间，把地图收拾妥当才出来。

　　“怎么，你好像对朝中的事不是很了解啊。”黄将军刚才柔和的脸色已不复存在。

　　“这后宫消息闭塞，自然是……”

　　“哦，我还以为真像传说中的一样，贵人患上了疯癫症，已经无法理会朝中大事了。”灯光打在黄将军脸上，形成一圈忽明忽暗的层次，增加了几分不确定性。

　　淳贵人心里哆嗦一下，黄将军到底心里对自己是什么样的态度？“黄叔叔，传闻是不假，但我是有原因的……”

　　啪，黄将军把手上的拿着的一本小册子往桌上重重一放。“明淳，我真不知道该怎样说，若你是来找我聊天叙旧的，叔叔我很很欢迎，但如果你是……”他停顿住了，仔细打量下她，“你是来为胡大将军当说客的，那就抱歉，我不接待了。”

　　“我不明白，什么说客？我和胡明泉，怎么可能……”淳贵人激动的站起来，她和胡明泉关系不好，这是黄将军知道的事，搞不懂为什么他还会认为自己是来帮胡明泉的。

　　“今天遇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你可是宫里的嫔妃，怎么能这么轻易的出来？不过当时太高兴了就没细想。现在才明白过来，你们兄妹就没把那个皇宫当回事。一个在里面装傻套情报，另一个就在外面肆意妄为……”

　　“黄叔叔，不是这样……”淳贵人着急的想解释清楚。

　　“不是这样？本来我也单纯的想还是原来那个明淳，你来这不是别有目的的。可是你现在跑来看我的布防，又探我的口风，这样的举动让我不相信都不行。你太让我失望了，明淳……”

　　淳贵人第一次有种秀才遇上驴脾气的兵的感觉，无论自己怎么着急上火，硬是找不到插话解释的机会，只能对着人干瞪眼。

　　黄将军这一通发泄像是在心中积蓄了许久，好不容易能这样酣畅凌厉的抖落出来，他自己心中的郁结也全部打开了。“胡家军自建军以来，唯一的誓言就是誓死效忠大盛王朝。这么多年，不仅是你父亲，还有那么多将士为了保这片安宁牺牲了自己的性命……”

　　黄将军激动的情绪变成了一阵哽咽的声音，他手指着桌上的那本小册子，淳贵人拿起来翻看，这本册子已经有些年岁，外皮斑驳还带着明显的皱痕，翻开第一页，看到泛黄的纸上写着那几个淡淡的名字，淳贵人就知道了这本册子是什么。

　　“你们可以不在意这些往事，可以说我是躺在过去的战绩上占便宜的老头，但是胡家军初立时的誓言，明淳，你们要是连这都忘了，怎么对得起你们的父亲啊……”

　　淳贵人目光落在册子的封面上，那行虽淡淡退去颜色却仍然很醒目的字——十为剑，口似盾，弯月如满弓。我血荐王朝，我身保国家，生为大盛守寸土，死化鬼神镇四方。淳贵人耳朵里仿佛升起那浩荡的声音，像是她小时候第一次听到的那样，声音从耳朵里穿进身体，整个人都被这气势恢宏的豪气震动了。

　　“明淳，就当看在这名册上已经去世的叔伯们的面子上……别让你黄叔叔晚节不保啊。”

　　曾经叱咤风云的汉子如今竟这样低声相求，淳贵人心里一阵难过，真不知道自己的哥哥是怎样为难这位老前辈了。

　　黄将军把手指放在册子封面的第一句话上，“这个是恩重如山的胡家，”手指慢慢往下移到第二句话，“这个是誓死效忠的国家，两难全。我黄某人为保两全，像个缩头乌龟一样缩在这一禺小城，还有什么值得你们挖空心思来打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