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枕石凌子月

2、第 2 章

　　清城这性子却也是顾老爷养出来的，顾家虽说不得最富有，但在北平也颇有些名气，而顾家起步其实说不上光彩。
　　原先顾老爷子只是个普通布商，后来遇上了官家小姐董清，好上了，才慢慢发迹的。
　　也有人说那顾老爷原先就有个相好，才与董清成亲不久，就带了个三岁稚童回家，虽说是即便那董清与他成亲五年未曾诞下一子，但那顾老爷子硬是未曾再娶妻纳妾，也算是对的起这董家小姐了。
　　只顾老爷自己才知晓，他是负了董清的。
　　早年他本有一侍女，也算作疼宠了有些年，后来真的有了孩子，虽说没把她纳进门，但也算不得亏待她，她的性子也很是温顺，待那娃儿满了周岁，也就不得再唤乳名了，那侍女却也不贪心，只愿这孩子能一生平安，他才给了取了个名叫舒城，舒适，平坦，也允诺会让那孩子一世无忧，他本是不愿意将那侍女赶走的，可那阵子他赶巧在与董家谈联姻的事宜，也就不甚在意她。
　　那董家小姐董清本就是董家独女，董大人格外疼宠这女子，莫不是她对顾老爷芳心暗许，这门亲事是不容易谈成的。
　　在商言商，顾老爷也没作多想，便答应了下来，那侍女和孩子董家是知道的，董清本就是个体弱的人，生儿育女本就不是易事，孩子倒是留了下来，可即使董清这样温婉病弱的女子，怎能容得与人共侍一夫呢？
　　侍女出走那日，顾老爷子正好出门办货，约莫几天后才回来，府中的管事说那侍女走了，想是董府给了笔银两又恐吓了几句才把她吓了去吧。
　　说不得内心是不是留了疙瘩，这顾老爷子表面虽不说，却还是不悦的。
　　那董清入了门，倒也宽厚，人虽冷清，却也不刻薄下人，虽不爱管事，却对顾老爷子格外的好，董清这种女子，说是喜欢便是真的喜欢呵，
　　他自是宽厚待她的，前几年虽只是礼待，后来也是真的慢慢接受了她。
　　但是他不爱她，不仅是她，即使是那个侍女，他也未曾投入过多少感情。
　　他是亏欠她的，她投入了多少，他这失了心的人又怎得回应呢？
　　顾老爷年轻时唯一喜欢过的女人只有顾芸。
　　那是他的亲妹子，也是他世上仅存的亲人，却死在生下书礼那夜。
　　许是父母早丧，他虽说疼爱这幼妹，可更多的心思是放在赚些银两糊口上，他那妹子本是个地方小有名气的才女，后来也因这些变故失了栽培，虽她不埋怨这些，却要比以前沉寂许多，那性子越发显得清冷，他本不愿让顾芸抛头露面，她便多在家中临些字帖，偶尔看几本书，虽没有请先生，却也不曾劳累过。
　　只是他疼着护着的妹子，竟有一天会扔下他，更个男人跑了。
　　这事儿甚至闹开了，可他那傻妹子又怎么会晓得那男人本非良人呢？
　　那人本是个日本人，来北平城先是为了探听那些个消息，遇见她，得到她，始终都只是个可有可无的意外罢了。若是不曾透露那些个实情，只哄着骗着，即便待她再温和可亲，有理斯文，又有几分是真呢？
　　顾芸走那天他是知晓的，他本就是个观察甚微的人，以他那不善人事的妹妹，又怎能瞒得过他呢？他对待顾芸，是真真下不去手，也只是偷偷往她准备好的行李里塞了好些银两，说不得的难过，却终究没忍的下手折断这段情。
　　却不料这一去是真的把命给送上了。
　　这些年来，他偶尔也会想，初时放她去了，也许是当时怕了吧。原先以为对芸儿，只是多了分宠爱妹妹的情感，却越发地无法抑制要将她藏匿的冲动，知她倾心于他人而嫉恨，知她欲离的悲苦，却莫名地让他惶恐，以至于犹豫了，若是放她去了，是不是要好些呢？
　　那日再接到顾芸的信，他是有些吃惊的，却马上赶去了她所说的小宅。原是那人先是哄骗她欲带她回老家，后才知是带她到渡口欲先回日本，对她，那人是真的，只是这份真也赢不得这样多的欺瞒呵。
　　顾芸没有答应他，反而回了头，让他一人回去。她始终不忍累他丢了命，却也原谅不得，那样的女子，到底容不得这感情染上脏，而她也没有告诉他，她腹中早就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顾芸本是个倔强的人，若非形式所迫，她是不愿求救于自己的兄长的，私奔的事儿大约让那人丢了脸吧，可这胎儿怀得并不正，日子久了，危险就慢慢大了。她总是想若是自己有个好歹，怕是照顾不得这孩子了。
　　等到顾老爷子赶到那儿，她的肚子已经大得像颗球儿了，只这人反而瘦了许多，他是知道的，她大约熬不过了。
　　即便是唤来了镇上最有名气的产婆，顾芸最终还是没能熬过去，生下孩子时她原是晕了过去的，后来又醒了一回，只看了一眼孩子，就阖了眼，再没醒过来。
　　那孩子最后是他带走的，他答应了她，名字也是他取的，书礼，知书达理，林姓，贯的是那男人来北平城时的化名。
　　先是交给了乳娘打理着，待过了两三年，看那孩子那双相似于娘亲的眼，他终究还是将他带了回府，任那董清忍痛伤怀，他仍是不作解释，只说是路上捡来的，算是给舒儿做个伴。
　　顾舒城比林书礼要大上四岁，约莫七岁，却生的颇为俊秀，跟顾老爷倒是有几分相似，可这林书礼就不尽然了，约莫是真的过得不好，模样有些瘦，病猫儿般，性子很是怯懦，那舒城明明便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却待他极为照顾，明明只是小人儿，执笔临贴却颇有一副模样，就像是天生的一般，顾老爷总不太乐意接近他的，那些个相似，在他眼里，除了是伤还能是什么，却对这顾舒城更加严厉。
　　可对于董清而言，这书礼也算是个幸事儿，嫁进顾家五年，她是尽了力了，却没能生下一儿半女，而这林书礼才来一年，她便有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