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枕石凌子月

3、第 3 章

　　那清城从未出生便被视作了珍宝，这腹中胎儿本就来之不易，再之顾老爷子心中对她也有着愧，虽夹杂了利益瓜葛，可也是因了董清这个人。她当真是只为了一个他呵，莫名地让他想起顾芸，约莫是清冷的女子大体都这般倔吧。
　　顾清城这名字是他取的，清取自董清的名儿，顾老爷是个重诺的人，那夜看这病弱妻子折磨了一日一夜才将那孩儿生下，他才是真正觉得怜惜了。
　　董清诞下那娃儿后，昏昏沉沉的三天才算是好了一些，虽含着参吊着气，却也去了半条人命。待那董清醒来，便是由顾老爷抱着襁褓中的小清城去见她的，董清本是个冷淡的人，只是见了夫君怀抱着自己的骨肉，却忍不住露出笑意，忽而就温暖了许多。
　　顾老爷抱着孩子坐在了床沿，将那孩儿放在董清的枕边，轻声道，我省的你累着了，这孩子的名儿，我想了许久，不如叫清城吧。
　　有清城就够了，你便莫要再累着身子了。清儿，你知我亏欠你许多的，他有些愧疚地抚了抚女人的发，才轻声承诺，这孩子，只要有我在，必尽我所能许他清净自在，这北平城内，必保他无忧。
　　顾老爷这样的承诺，是真心重诺，这些年来，他在这北平城可说是独占鳌头，已然是摆脱了董家的势力。
　　可董清只是浅笑，她必是知晓这清字是取自她的，也必是知晓她倾心所爱的男子对她总是愧欠怜惜多过喜爱的，只她早就陷了进去了，便是这般已然满足。
　　可董清终是没能熬过去，大约是这一胎太过勉强，虽是吃了好些药膳，还是没能补回来，本就病弱多年，自顾清城出世，她几乎没能多照顾他一些，总是卧在红木床上，远远看着那孩子，偶尔有些精神了，便抱抱他，给他念些诗词。
　　顾清城本就是个聪慧的孩子，天生对这些个东西有兴致，三岁多的模样倒生的粉雕玉琢，却谁也不爱跟着，显得冷淡，倒是有些像她，从小对爹娘便不亲，也只喜爱粘着书礼。
　　明明进府里好些年了，可这林书礼却还是改不得怕生人的毛病，却见是个小娃娃，也只是家里的小少爷。
　　他本不是个会关心俗事的人，有些儿钝，若不是顾舒城偶尔提及，他是不知晓这些的。
　　毕竟顾清城是正妻所生，又深的老爷喜爱，也算是极为偏宠，整个北平城谁不知顾家二少爷这么个人物呢？可对书礼而言，那些本也不是他该在意的事，明明还是个半大孩子，可他偏就爱看这些书，一手字也写得颇有风骨，连那先生也说他颇具天赋。
　　临贴，朗读，做些先生留下的功课，便是林书礼一日的事务。顾清城看到他的时候那人正在诵文，他还记得诵的是屈原的《离骚》，闭着眼，如他往常一般诵读，兴致所致，不觉轻迈脚步，微眯着的眼不觉扫到墙根处那粉嫩娃儿，静静地站在那儿听他诵文，因他停顿而不太高兴。后来清城倒是承认来过几次，也不知怎的，就觉得他诵书的声音很是特别，便忍不住停了下来。
　　那时年轻，尊卑也是识不得的，明知这娃儿是府中的公子，却还是因他莫名亲近而感到欢喜，明明都是孩子，看到比自己幼小的人儿也忍不住照顾，为他诵书，教他握笔写字，竟也慢慢地亲近了起来。董清死的时候顾清城刚满六岁，她为了这孩子硬是忍着拖着，太多年了，药物吊着，这病终究还是归了阎王爷。
　　她的丧事办得很是隆重，那日顾老爷是真的难过了，忽而就想起了顾芸，那样相似的执着人儿，若是……便不会……唉。他只是抱着清城，那样小的孩子又怎晓得离世是怎样的概念呢，他也不哭，在看见跟在大哥身畔的林书礼时双眼勾勾地盯着，他只得招了舒城过来，让那林书礼把这孩子带走。
　　那董清偶尔念叨过不愿死了睡在那郊外，只盼能在这府中看着她的孩子长大，却不想那时顾老爷在偏园砌了个陵园，此时却派上了用处了。林书礼拉着清城的手，轻声解释道，阿清，这是你娘独自一人的城，老爷他搭建给夫人的城，等过几年了，老爷断了俗事琐事，便要去那城里陪夫人的，你要乖，夫人她要在那城里住一辈子的，许是不回来了。
　　顾清城只是望着远处父亲伤痛的表情，任林书礼将他抱着，也不哭不闹。林书礼虽是没见过自己的母亲，却已然懂的那些个悲痛，他只觉得这娃儿可怜，忍不住眼眶发红。
　　顾清城是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爹爹和娘一起住城里了，那清儿也建座城予书礼，书礼与清儿也不分开，可好。
　　明明是稚嫩而软腻的嗓子，却分外的认真，可那书礼终是没看出来，忍不住点了头，给着不认真的诺。他终究不会知道，那日顾清城所说的竟会成为他日后所想。
　　许是没了娘亲，那顾清城更加地爱粘着书礼，顾老爷也默许一般，甚至找了个北平最好的先生教导他们。
　　他自知这清儿像他娘，对这些个诗书要感兴趣些，商事反而不甚在意，他也不加管制，任他喜欢，直到顾清城满了十四，才正式提了要他跟着自己学这些事务，以便将来接手顾家。他本就准备将那些家业全部传予这个孩子，可顾清城这样的人本就不擅这些，也生不出兴致，断然拒绝了。
　　那些年也正是他与书礼感情最好的时候，大哥忙着帮父亲打理事物，虽是较为关心，却并不能像他一般经常相伴，陪他诵读写字，看那人一手颇具气势的字，与之清秀长相倒是不符。
　　其实顾清城不知，书礼原先学写字，也不过是为了顾舒城一句男子写字就该这般，虽不符，虽不易，却为这一句话学了十几年字。
　　顾清城去留学是自己提的。明明才刚满十六，却向父亲提出要去留学，他是知晓大哥这几年跟在父亲身边，虽说没得掌管整个家业，却是默默渗透进好些势力，父亲本意是不愿让他大哥接触太多的，只因他无心于此，便也不得强求。大约是以为去了国外，收了心，便会回心转意吧。
　　可顾清城本就是为了躲开那些个家族纷争，又怎的会懂得甚么是回头呢？林书礼在两年前就跟去了大哥身边，说是少了个副手，那人便乖乖地去了，任顾清城怎生劝说他一起去日本，也只会摇头轻声道，这不好。
　　明明是个软性子，倔起来却丝毫说不通，那时年轻，被这么两次三番地拒绝，他也不劝了，独自办了签证，走时也没与他说。虽说是不太高兴，但是他还是隐隐期待那人回来送行，只可惜来的只有父亲，那书礼跟着舒城去谈事情了。
　　见不得那人，便也生不出些许的欣喜来，眉间一直微皱着，连父亲也觉察出他的不喜，劝慰的话倒没说，只是有些许不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顾清城却是下意识的躲了躲，许是生来冷情，他自年少便不习惯与人接触，也只除了那林书礼罢了，他只是低着头，佯装仔细地听着父亲的话语，实是想着书礼。
　　说起来倒是真心介意，年少时的芥蒂，在国外偶尔记起，他总忍不住将原先写好的满是思念的信件扔作了一旁，也真真是再没寄过多少信件予那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