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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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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国的冬天带着丝凛冽的寒冷。
父亲病重让顾清城不得不提前结束留学的课程,踏上归途。
他倚在轮船的护栏上,眯着眼瞧它驶近港口,按原先的预期本该在昨天就到了的,可这贼老天却犯了浑,海风太大,又是逆风行进,生生延迟了两日的路程,顾清城只是微颦了眉,默默不作言语,不着西装反而着一袭暗青色长袍,夜风中略显单薄,此次留学日本本是他主动提出,为的也是避开那些繁琐俗事,却不知这北平出了事,家族产业的损失虽大,却说不得伤筋动骨,大约是撤离的急,父亲的身子骨本就不算好,终是落了毛病,这病情重了,也不得不将他招了回来。
船一靠岸,人群一下子就涌下了去,天色早就暗下来了,顾清城只是有些闲淡地跟随在人后,也不争抢,不着急,反而一副悠闲模样,周围那些留学生大多与他不熟悉,他本也是单身一人远赴日本的,倒也没什么所谓了。
他慢慢踱着步,本就生的高,看得也方便,人群中倒是真没认出个熟面孔来,他微微叹了口气,猜测父亲这次是真的出事了。停顿了瞬,才跟在人流后面下了船。
才走了几步,身后便有人唤他的名字,清城,熟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迟疑,他几乎下意识地转了身,果真是他,林书礼。
清城下意识地露出了丝笑意,这样冷的天,那人脸上却冒出了薄薄的汗,大约是见着他就追了过来,脸上染上了淡淡的浅粉色,不知怎的,让他想起在日本看到的樱。
林书礼本是孤儿,父亲念他年幼可怜,收了他给大哥做了侍从,也有谣言说这人是父亲的私生子,父亲并未因此解释过什么,大哥待他也很是宽厚,倒是真有点那个意思,但于清城而言,这些他本就不甚在乎,他在乎的,从来就是林书礼这个人罢了
接近两年的时间没有见着这个人了,变化倒不多,还是瘦,有些文弱,笑起来满是书生气,跟着大哥在商场上混迹了好些时候,怎的就没能精明些,许是清城这个年岁还会长高,明明离开时才与书礼齐高,这下儿忽地抽高了那人一个头,也就理所当然地接受那人的仰视了。
那人也不怎么在意他的寡言,先是拉过他的行李,才低声与他交谈。
个中缘由他也猜得出的,北平是不能待了,日本人霸占了那儿,也不知会破坏成怎般模样,父亲本是正经商人,也只识得正经做生意,赌坊茶楼虽是有设,却从不依附于哪边势力,北平本是顾家的根基,现在不得已了,只得跟着□□的军队撤离,算是被招安吧。他父亲本是想着家眷自行逃亡,可他的兄长顾舒城却是考虑着跟着□□的军队走要妥当得多,他本就是个爱剑走偏锋的人,与父亲的圆滑本就不同,在那般局势下,也不得不赌一把了,乱世中的商人若是不懂得度势,又能怎般呢?约是这样,本就身体不好,加上忧虑紧张,父亲终是病了,拖了个冬天,反而更严重了,才将身居日本的他给唤了回来。
书礼走的不快,想是不知晓这轮船来晚了,等了几日吧,也不知这实诚人儿是否没有回旅馆歇歇,清城皱着眉,伸手将眼前人儿的衣襟揽紧了些,那人只是笑笑,想是误解了他,道,不用太担心了,二少爷都回来了,老爷的病该要好了,你莫要想太多。
你生分了。书礼再说些什么他已经听不见了,只觉得这句二少爷生生地拉开了距离,他有些不悦,不曾想便脱口而出,那人微微讶异的表情,偏过头来看他,叹了口气道,阿清,我本就是个下人,若不是老爷……唉,这些规矩是要守的。顾清城的表情虽是缓和了些,却没丝毫的松口,那人只能像对待孩子一般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好吧好吧,私下还是那般唤你的,怎的个子高了这么多,性子还是这般呢,那人也笑了,冻得有些紫的唇边呵出了些许白雾。
清城伸手将自己的行李拉了回来,道,我们快些走,天冷。书礼只得点点头,加快了步伐。
父亲病的急,他们也没多做耽搁,歇了一夜就坐火车赶了回去,路上虽说是给大哥打了个电报,但他早就猜到那人是不太可能亲自来的,果真是没有遇到顾舒城。来火车站接待他的是二管家,反而是书礼有些无奈地告诉他,舒城大约是太忙了了,父亲这一病倒,事情都压在他身上,本就不容易。他只是点点头,并未多说什么,管家先是把他的行李放进车里,尔后才让他两进车,安排妥当了才教那司机往顾府开去,原是这管家除了来领他顾清城,还得去牙子巷买几个伶俐的使唤,这次逃得急了,除了几个家奴,人几乎没带走几个,清城只是无所谓地抬抬眉,让管家先行离去。
他随意地看了司机一眼,倒不是原来的司机了,车也是新买的,这样的手笔,一看就是顾舒城所为了。他倒是什么也没说,只望了望窗外,陌生的风景居然让他分外地怀念起北平城来,他回过头才发现那人已经睡着了,这几日算是把这人给累坏了吧,他伸手把那人额前的发拨开,露出一张清浅的模样,不知怎的,特别顺眼。
明明是和自己一般不擅长交际不喜欢俗事缠身的人,却还是乖乖地随着大哥打理商事,大约是个连拒绝都说不出口的人吧。
他居然有些不忍心将他吵醒,只是用眼神描绘着他的眉眼,几乎没什么变化,明明是个这般无害的人,可是父亲却是不喜自己与他接近的,明明不见亏待,却也不加亲厚,那些个谣言终归不是没有缘由的呵。
顾家在这地儿自然算不得强,但他大哥还是赌对了,投奔了蒋军在这个时候也算变相保住了顾家。
顾家的府邸选在了离市集较远的近郊,原是所旧府邸,只匆匆换了个牌匾,其他的也仅是略微整理了下,虽没有多奢华,倒也显得干净,司机刚把他送回府中,家里的老管事早就侯在门口,模样像是等了好些时候了,清城自己提着行李,制止了还带着些许朦胧睡意的书礼,然后朝老管事笑了笑,也不愿让他为他拿行李,他们先是回房将东西放好,也不休息了,直接去了顾老爷的房间。
他先是轻扣了扣门,唤了声父亲,房间中传来了几声咳,是清儿吧,进来吧。
顾老爷的声音带了些许疲倦与黯哑,他皱着眉,示意管事和书礼先退下,才推开门走了进去,躺在红木雕花床上的顾老爷已经缓缓地直起了身子,他上前去将床侧另一张锦被堆作软垫让他舒服些,眼前的父亲要比两年前瘦些,看起来要憔悴许多,眼角处的纹路深了,整个人更加干枯了,他叹了口气,道,父亲,您不必说了,我是不会接手这些的,况且大哥做的不差。
早在他离开北平前两年,父亲就跟他提起过家业,只是那时老人的身体尚好,而今约是病得重了,也不得不与他重提旧事,可他顾清城是从未想过要接下这顾家的担子。
顾老爷只能无奈的叹气,清儿这性子素来是被自己娇惯坏了,他本也不合适这商场,只怕这顾家的事儿也只能交予舒儿了。
老爷子除了叹气,终究也不忍心责骂他什么,才挥挥手让他下去,清城也不多问,就顺势退下了,掩上的房门里隐约传来只声咳,他也只是皱皱眉,不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