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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威尼斯的狂欢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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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夜。
一个男人来到了玛丽莲的黑色,他做了和天蓝同样的事,只不过他所讲的故事更为悲伤,帕格尼尼的《小夜曲》随着他的故事在咖啡厅内蔓延开来。
凌晨,枞望着窗外灌下一口咖啡。这夜有些冷,砭人肌骨的冷。渐入深秋,风变得冷冽而无情。
再见。枞手机收到盈发来的一条信息。顷刻,某些东西随着窗外冷冽的风溜进了他那狭小的房间,透过皮肤上无处不在的毛孔渗入到了他的身体。
皮肤渐渐变得冰冷,心脏一点一点地变得平静,血液沿着手腕伤口滴落,染红了白色瓷砖地板。
对他来说,这是世界的最后一个晚上。他已经厌倦了,厌倦这个让他饱受幻觉与现实双重折磨的世界。这是枞最后的选择,不能选择如何出生,但至少能选择如何死亡。生命中用有的选择并不多。
1
七月,阳光明媚的夏天。
枞坐在公园的树阴下眯着眼呆望着夏日到处乱窜的阳光。
他在等一个人,一个他唯一愿意等的人。
盈穿着一袭棉布白色连衣裙映入他的视线,黑得发亮的齐肩长发,没有任何妆容却令人心动的脸容,水汪汪的双眼有着晨星一样的光辉。
她微笑着坐到他身旁,看起来像个天真的小孩。
你在等我吧。你会一直等我的吧。她说。
会。不管永远有多远,我都会。他说。
18岁的那年夏天,他们将初吻献给了彼此。
那年夏天,他是学校里出众的才子,她则是有着花容月貌的校花。树阴下斑驳的阳光以及那吹了一整季的风见证了彼此永远的诺言。也许就像童话一样,王子和公主永远幸福地在一起。
2
就像命中注定一般,枞和盈都考上了市内同一间的重点大学。
入学那天,两人带着行李拖着彼此的手步入大学门口。两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好似一对正在步入教堂的新人。已过深秋,却还吹着暖和的风,阳光灿烂,好像在为他们送去祝福。
他们读的大学邻近大海,那里有着踩上去软绵绵的沙滩以及永不停息的海浪。每次他们忙完各自的事后都会相约来这里看海。
大二之后,才子依旧出众,而美人亦更加动人。只是彼此都忙碌于各自的生活圈,渐渐就少来很多见面的时间,只能通过电话诉说着彼此的思念,相约去看海的次数也渐渐少了。
直到有一天,电话的另一边只剩下了忙音。枞不甘心,他快速而不断重复地按下那串熟悉的号码,看上去像个不得志的钢琴师在疯狂地弹奏聊以慰藉,只不过他“弹奏”的不是音乐,而是一阵又一阵令人心烦的忙音。直到傍晚,盈的电话仍旧打不通。
那天傍晚,枞独自一人去了海边。他呆呆地站在软绵绵的沙滩上眺望着海面上橘黄色的夕阳慢慢消失,海水悄悄地浸没了他穿着蓝色布鞋的双脚。
等我毕业以后我会找一份好工作,然后娶你,等我们有了宝宝,我们一家三口就一起去看日出日落,这是我们约定好的,这是我们的童话。
枞自言自语地说着。
夏末的雨不懂世故地落下,毫留情地拍打着站在沙滩上那顽固的躯壳,只是不管他如何抵抗,雨似乎把他的心打碎了。
那天晚上,枞发了高烧,朦胧之中,他隐约听到了室友的谈话:
枞发疯了。
听说他那漂亮的女朋友跟了别人,要是换成我也会发疯的。
不可能吧。枞告诉过我为了让他女朋友和他考上同一间大学,他在高三给她补了好几个月的课,他说他差点就累倒了。再加上大学之后枞也一直帮着她女朋友,要不是因为枞的关系,他女朋友怎么可以轻易当上校学社联主席。
不,这是真的。我女朋友和那女人同一个系的,她告诉我那女人跟了个富二代。
真的?
当然了。
至于后面的谈话枞就没有听到了。但这段看上去无关痛痒的对话早已在枞的内心留下一道血红的伤口,即使他早已预料却仍始料未及。
病好的那天早晨,外面下着小雨。枞有点精神恍惚。他勉强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抖动着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放在枕边的手机,似捧着极为珍贵的宝贝。他不甘心地再次按下了那一串烂熟在心的数字。
盈,告诉我那是假的,我知道你会回来的。他说。
是的,那是假的,我一定会回来的,因为你是唯一一个一直等着我的人。她说。
等我们毕业了,我们就去实现那年夏天我们一起许下的诺言,那是仅属于我们的童话。他说着,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手机那头依旧忙音不断。枞在自言自语。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似乎想把某些不应存在的东西拍打得魂飞魄散。
枞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自言自语。刚才在他看来真实无比的场景竟然是幻觉。他知道,他一直惧怕的事情发生了。
那天中午,枞乘车去了附近的医院。
外面的雨停了。汽车在沿海公路飞驰,从车窗吹进来的风有海的味道。海风在漏光的树下穿行。阳光灿烂的一个中午。
上天似乎从不会怜悯世人。
从医院回来后,枞带回了一大瓶的药物和一颗更加沉重的心。
有些事不是命中注定的,但有些却是。有着家族精神病史的枞也和他的家人一样患了精神病。命运总爱开这样的玩笑,像个顽皮的小孩。
那晚,枞没有睡,他觉得很难过。黑暗中,他看到某些可怖的东西躲在某个角落,用发着红光的双眼盯着他,眼神充满了敌意,还不时发出令人厌恶的笑声。
3
四年后。某个渐入隆冬的夜。酒吧内充斥着酒与香烟的味道,节奏快得几近疯狂的音乐和泛滥的情欲弥漫其中。
枞一个人若无其事地坐在吧台一口接一口地喝着杯中的酒。他不知这是什么酒,也没兴趣知道。他在酒吧喝酒不是为了王家卫那句“酒会让人越喝越暖”。他只想通过酒吧里在情欲中腐朽着的人们以及冲击着耳膜的音乐来确认自己还活着。
很多时候,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活着。他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有这种感觉。
大学毕业后的枞进了外企工作。凭借自身的才华,枞很快就当上了外企的第一把手。领着丰厚的薪水,受着众人的尊敬,生活过得简单而舒心。
就像你不知道美丽的花下到底埋着多少昆虫的尸体。很多东西都不如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美好。四年来,精神病对枞的困扰一直在加重,那可怖的东西也变得更加放肆,甚至有时候枞在工作也会听到它的耳语。
“你这废物。”枞又听到了这令人厌恶的声音,如此清晰,连酒吧里轰鸣的音乐亦不能将它吞掉。
枞从衣袋掏出一大瓶的药丸胡乱地倒在手心,伴着酒一口吞掉。
空气中依旧充斥着酒与香烟的味道,疯乱的音乐仍在轰鸣,一切恢复正常,除了她的出现。
她穿着红色的连衣裙,那红色看上去就像鲜血的颜色。及腰的长发乌黑而散发着珍珠的光泽,脸上淡淡的妆容令人心动。她美丽得致命,像一朵刚盛开的玫瑰。
她是盈,那个他一直试图忘记却依旧铭记的女人,她正向他走来。
再次和我在一起。她说,语气坚定而不容拒绝,却脸无表情,似乎不带有任何情感。
他明知道这美丽的玫瑰有着致命的毒刺,可他仍奋不顾身地握着它。
那我们回到从前吧。他微笑着答应。他依旧相信着他和她之间的童话。
日子好像回到了从前。经他介绍,她来到了外企和他一起工作。她住在他家,空闲时他和她一起下厨、一起吃饭、一起谈心、一起逛街、一起跑去楼顶看星星。他和她就像一对新婚夫妇,幸福而甜蜜。
4
盛夏,他坐在树阴下。风轻轻地拂过,细碎的阳光在树阴下安静地躺着。舒心的一个夏日,他在等她。
他看到了她。这天的她穿着洗了很旧的牛仔裤和粉红色的衬衫,一头长发被扎了起来,抹去了妆容,但依旧美丽。她安静地坐到他身边。
我要走了。她说。语气平淡。
去哪里?他问。
离开你。她说完便起身离去。
他追了上去死死地捉住她的手腕。“为什么”,他问。
我已经在你身上得到了我想要的了,我再也不需要你了。我没有爱过你,从一开始就没有。她别过脸狠狠地盯着他。他突然看到了她那毫无血色的嘴唇、长满皱纹的眼角以及失去了水分的皮肤。此刻,在他的眼里,她就像一个女巫,一个丑陋而恶毒的女巫。
他放开了紧捉着她的手,咒骂道:“你这恶魔。”
她似乎并不在意,脸带微笑地继续走着。风吹起了她的长发,远看上去就像一条条张牙舞爪的蛇。
她是丑陋无比的美杜莎,而他竟心甘情愿地让她将自己变成石像。
真是个废物。他对自己说。
对,你就是个废物。那可怖的东西又他耳边说话了。
对,你说得对,我就是个废物。他愤怒地把藏在口袋里的一个小盒子扔了出去,那里面装着结婚戒指。他打算今天向她求婚。
那天,他回到公司向老板请了三个月的假期,老板看在他平时工作出色的份上也就勉强答应了他。那天,他没有在公司看到她,也不想再见到她。
5
三个月后,枞回到了公司,他消瘦了不少,脸上也毫无血色。
这三个月里,枞一直独自留在家里很少外出。盈没有回来过,但他已经把属于她的东西全部扔掉了。他恨她,但他总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她。他感到很孤单。不过每到那一刻,那可怖的东西总会出现,起初他很讨厌它,因为它总在奚落他。只是后来,它竟然会安慰他。直到最后,他看到了它的真面目,它的样子和盈一样,致命的美丽,不同的是,它温柔且善解人意。
他发现自己爱上了它。他把家里所有的药都扔掉,也没有再去医院。他不能没有它。
你的工作真无聊呀,天天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闷死人了。他看到它坐在办公桌上像个顽皮的孩子一样坐着对他说。
有你在就不闷了。他很开心地对它说。
也对。它说。
办公室的门被敲了几下。门被推开,老板手拖着一个美丽的女孩出现在枞的眼前。
老板一脸幸福地紧握着那女子的手,对枞说:“这是我的未婚妻,她叫盈。是我们公司的职员,也是我的未婚妻子,我们下个月结婚,到时候记得要来呀。”
把那坏女人毁了,亲爱的。它在他耳边恶狠狠地说。
枞拿起刚刚用过的钢笔,冲到到盈面前。他把她推倒,他用手中的钢笔在她化了浓妆的可人面庞上恨恨地划了了数十下。
他闻到了空气中甜美的血腥味,那是她的血。
他满足地大笑着跑出办公室,只剩下发呆的老板和躺在地上痛苦地尖叫着的盈。
6
原本繁忙的市中心现在却空无一人。天空被乌云层层遮盖。地面突然剧烈地摇晃,一道道喷出岩浆的裂口出现在地面。
安静地打开电视,喝杯咖啡,心里想着这个世界就要完蛋了,然后默默地等待死亡。他原本以为自己像这般的冷静,但他却突然感到莫名的恐惧。
这是幻觉、这是幻觉,我要药,给我药。他翻遍了整间屋都找不到药。
这不是幻觉,这是真的,这个世界要完蛋了亲爱的。它在他耳边说。他听到它在笑。
那、那怎么办。他不知所措。
只要在手腕上划一下就好了。它说。他闻到了它身上的香水味,他沉浸在其中。
此刻,他看到手机上盈发来的信息:再见。他已经分不清这是幻觉还是真实了。
再见。他自言自语地说着,随后用刀片在手腕上划下一道血红的伤口。
记得最初的童话吗?他无力地对它说,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渐渐地变冷。
不,这世界没有童话,是时候说告别了。它在他耳边说。
告别,是呀。告别童话。他感到自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第二天,一则新闻占据了各大新闻的头条。内容是一个叫枞的人恶意伤人后在家中畏罪自杀,报纸上还说这个叫枞的人患有严重的精神病。
故事结束时,背景音乐变成了《威尼斯的狂欢节》。看起来男人很喜欢帕格尼尼。
男人走到吧台吧钥匙还给白。
“这也是你的故事吗?”白问道。
“一半的虚构,一半的真实。枞到最后没有死去,盈也没有嫁给那位老板,他和盈结婚并生下了一个女儿,可最后他们还是分开了。为了抚平内心的不安,他们选择以自己的方式抚养他们的女儿。只不过,他们两人谁都没有坚持到最后。他选择流浪,以画画与弹吉他为生。而她则另嫁他人。”男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