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路可退》青壳

3、第三章

　　客厅里的灯照着一桌的杯碟，折射出一片凛然的白。
　　钟修颜和尹乐云送走林清叶子悠悠三人之后开始收拾餐桌。
　　尹乐云说，你去休息吧，我来收拾。
　　钟修颜的确有些乏力，不光是因为一天的忙碌，她隐隐的感觉有一丝迷乱，不知道是在酒精的作用下，还是什么，胃里非常不舒服。她简单洗漱了一下，走进卧室和衣躺下。但并没有立即入睡，只是闭目养神，钟修颜不由得又想起今天饭桌上的局面，尹乐云似乎对林清刻意疏远冷淡了，也没有和悠悠说上几句话。
　　关于悠悠，从方才饭桌上的谈话，知道她是本地人，刚才国外回来。她的举止言行也算是妥当，虽说配林清稍显轻佻了些，但如果林清喜欢，他们这些朋友自然是支持他的......
　　砰......
　　厨房里响起重重的玻璃破碎声，打断了钟修颜似断还连的思绪，瞬间睡意全无。她急忙起身跑去，只见尹乐云颓然的站在一堆碎片之中。那些碎片个个露出锋利的棱角，像是要把站在当中的人吞没。
　　她觉得心里一惊，不由的想开口。可是话还没到嘴边，就听到尹乐云的话。
　　我们离婚吧。

　　钟修颜和尹乐云端坐在沙发的两端，像一对素不相识的路人，灯光冷冷的照在他们身上。
　　为什么？钟修颜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颤抖的不成样子，她原本以为这数十分钟的冷静，已经足够她掌控自己的情绪。那句我们离婚吧，像是考场上交卷的哨声，让她这个没有答完卷的考生瞬间乱了方寸，颤抖到连笔都握不住。这种很久远的经历，因着尹乐云的这一句话，再次活生生的重演。
　　尹乐云不说话，只是把脸埋在阴影里，令钟修颜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需要一个理由。钟修颜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使它听上去不要太过惶恐，她的思绪渐渐回笼，此时此刻，她需要冷静的头脑，分析这件事。
　　但是尹乐云仍旧不说话，只是有一滴滴透明的液体落在他的膝盖上，纯棉的布料上，立即晕出一朵朵花。

　　钟修颜的心更加慌了，她顾不得自己是站在他对立的立场的，她还从未见他这样无望的哭过，而在她揽住他肩头的那一刻，也忍不住眼眶发热。
　　乐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告诉我，钟修颜的手一遍遍拂过尹乐云的后背，她此时像一个母亲，安慰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虽然她并没有孩子，但是母性，似乎是女人天生就有的。
　　尹乐云压抑的抽泣找到一个宽阔的怀抱，释放出来竟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那一声声的呜咽，也让钟修颜落下泪来，将他搂得更紧。
　　在钟修颜的怀里，尹乐云放佛找到了栖身之所，他紧紧环住钟修颜的腰，像是要给自己飘摇的灵魂找到一个停泊的港湾。
　　良久，尹乐云的神经渐渐舒缓。
　　和钟修颜结婚，他不是不欣慰。他性格清淡，并不会甜言蜜语，而钟修颜也是淡然洒脱的人，他们性格上的契合让生活很舒适，虽然他也偶尔为这波澜不惊的生活所困，但却没动过离婚的心思。结婚七年，他知道感情和婚姻究竟是什么东西，他觉得自己该满足，而今天，他自己也不知道竟然会脱口而出离婚这个字眼，话一出口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可是像是有什么支配着他的意志似的，他不由自主。
　　你是不是有了别的女人？钟修颜见怀中的尹乐云情绪趋缓，钟修颜轻声问道。尹乐云说出离婚的一霎，钟修颜就立刻想到了今晚他的反常，而她所能想到的，唯有尹乐云爱上了别的女人。她轻轻说出这句话，心却是已经提到嗓子眼。
　　听了钟修颜的话，尹乐云慌忙的抓住她的手，没有，不是。他言辞恳切，不像是说谎。
　　见他反对，钟修颜似乎松了一口气，可是瞬间她的心又跌倒谷底。她隐约觉察到一点什么，可是在意识碰到这个想法的时候就立即被她自己狠狠的掐断了了。像是打地鼠的游戏，一露头就立即扼杀掉。因为这个猜测似乎太荒诞，荒诞到一丁点的心理暗示都无法接受。
　　那……是谁？钟修颜问出这句话，忽然间觉得心口像有一只蝴蝶，展开翅膀，抖动着要飞出去。

　　尹乐云沉默良久，他不敢抬头看钟修颜，就一直低着头，他不敢说出这个名字。
　　尹乐云的沉默让钟修颜胆战心惊，一方面她想要知道答案，可是又惧怕着知道答案，直觉告诉她，她心里的猜测十有八九是对的，可是她不敢相信，更不愿相信这直觉。
　　她努力稳住情绪，轻轻握着尹乐云的手，是林清吗？她尽量很轻柔的说，以免泄露声音中的颤抖。
　　听到这个名字，尹乐云明显愣了一下，他的嘴有些颤抖，喉头又像饭桌上那样翕动了起来。
　　他选择了对钟修颜和盘托出。
　　他和林清新兵时就是一个部队的，同在通讯班，部队中虽然有严格的纪律，但恃强凌弱却在暗中进行着。尹乐云身形单薄，免不了受一些老班长的“优待”，可是他性格清冷孤傲，哪会由着他们，因而几次激怒他人，只有林清却屡次帮衬他。
　　林清善言辞，又懂交际，再加上身上天生带着一种霸气，他的威望很快就在新兵里树立了起来，几次帮尹乐云解围，也让他们成为好朋友，站岗、吃饭、洗衣服、洗澡，他们俩总是在一起，惹得其他人几次起哄说林清和尹乐云有同性恋之嫌。
　　林清并不放在心上，他依旧对尹乐云照顾有加，但是尹乐云看林清，却是渐渐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他只以为那是兄弟之间的情意，或者说，那个时候他即便意识到什么，也会强迫自己忽视。
　　后来，他们一起考上了军校，虽然不在一个班，但是作为老战友，他们仍旧隔三差五的见面。但是渐渐的，尹乐云感觉到林清对自己的疏远，不知是什么缘故，林清几乎很少来找他了，有一次，尹乐云在一次外出中，看见林清和一个女孩子的身影，才知道，原来他谈恋爱了。
　　他清楚的体会到了痛苦，那种夹杂着恨意的痛苦，可是，他又为此感到欣慰，像是一团纠缠在一起的毛线球，终于找到了一个线头，他在恍然间收获了一份解脱。
　　再见林清时，尹乐云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像是一个进过炼丹炉的人，经过烈火焚烧，把自己镀上了一层保护壳，把自己的心藏了起来，这层保护壳就是他们的兄弟之情。
　　后来，就是钟修颜恰如其分的出现，尹乐云心中爱的空缺被填补了，失之桑榆收之东隅，他们彼此喜欢，性格也搭配，热恋期间，他甚至觉得对林清已经彻底没有了从前的那种感觉，钟修颜拯救了他。于是，在毕业的那年他们就结婚了。
　　尹乐云说起来这件事，有些艰难，因为他既要对钟修颜讲实话，又害怕伤害她。
　　钟修颜听完，心里大概也清楚了。一方面，她对尹乐云的坦诚相告心存感激，他不向自己隐瞒什么，这一点她觉得欣慰，毕竟夫妻七年，彼此是信得过的人。但是另一方面，她心里也不舒服，知道自己丈夫心里长久挂念的竟然是一个男人，她心里不得不升起一种挫败感与排斥。
　　林清不是要结婚了吗，钟修颜说。你为什么早不提晚不提，偏要在林清表明要结婚的时候，提出离婚呢？
　　林清他……尹乐云忽然不忍再说，他觉得自己很荒唐，很可耻，他已经将痛苦的火苗蔓延到了钟修颜身上。
　　可是此时的钟修颜，却出奇的安静下来。
　　她握着尹乐云的手说，这个时候，你完全可以把我看做你的朋友，而不是你的妻子，我只是想分担你的忧虑。她的声音柔和，安定，像是一只镇定剂，能够稳住尹乐云糟乱的心情。
　　林清是独身主义者，这在他们朋友圈里是个共识，任身边莺歌燕舞环肥燕瘦，他自是岿然不动，可是今天突然说出要结婚，到底是因为什么？
　　林清……他得了癌症，他……活不久了。尹乐云的声音像是一把锯子，嘴唇也在颤抖。
　　钟修颜愣住了。癌症，林清，尹乐云，悠悠，这四个词在她的脑海中盘旋着，带来一种昏天暗地的眩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