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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胡旋 ...

  •   新岁来临的时候,听到叔父婶母嘱咐七哥,莫忘记去裴大人家中一叙。
      七哥唯唯诺诺,一边答应着一边心不在焉的走神。
      一边的三姐又轻笑起来,“怎么?裴大人也不是初次相见了,七哥何至于如此呢?”
      七哥轻佻一笑,“此一时彼一时,未来丈人总要费些心思应对嘛。”
      一口气闷在胸口,我郁郁寡欢的敛了笑颜,却听得婶母一句调侃。
      “怎么?我们玉玑是不是等阿桓来求亲等急了,想让钊儿去裴府暗示下?”
      合家哄笑,三姐却极不耐烦的扔下一句“阿母当真是多事”,飘然回房。

      众人的欢笑声中,我悄然随三姐的脚步而去,做足知心姐妹的样子,杏黄色下裙还未步出堂前,斜光已觑到婶母正在盯着我,索性回了一个微笑,何不做个顺水人情?
      博山炉中的沉香已满满,三姐却还是一个人闷坐,我向来也非调侃高手,只得陪她静坐,榴红色的绡帐颜色过分灼热,让人坐立不安。
      莫非每个女孩在爱情面前都这般手足无措?只一个小小玩笑,平素八面玲珑的三姐又何以大动肝火?说到底那裴公子与她也算得上是两小无猜。
      素绡蹑手蹑脚进来,我拉了她衣襟,她却似毫无感觉,只重新燃了一炉香,又蹑手蹑脚退出去,我借口更换身上的短襦,跟了她出来。
      “素绡姐姐,三姐这般恼怒却是为何?我笨嘴拙舌却也不知如何劝慰。”我仰起一张满月脸,眼睛一眨不眨,做出不谙世事的样子。
      其实谁都知道是为了那一句玩笑话。
      但她整日在婶母与三姐处逢迎,小小的内帷却阅人无数,年龄阅历我又哪一样是她的对手,与其有一说一,我宁可话到嘴边留半句。
      锐利的人总是毁誉各半,敦厚的人虽看似一无所长,却常常赢得最长久和最广泛的人心。家中教师曾读过《道德经》,“知其雄,守其雌。”
      素绡却不似我意料中的大惊小怪,只回了一个浅笑,“恕奴婢愚钝,三小姐心思细密,又岂是我们做下人能揣测的?”
      果然聪明,本本分分的回答,我也没多大失望,继续说下去,“难道像三姐这般爽朗的人也害羞起来?刚才婶母不过是开她一句玩笑。”
      许是见我言辞切切,素绡也稍微多嘴起来,“理应不会,府上哪个不是说她和裴家小郎君的笑话,却也从未曾见她动气。”
      我见好就收,“如此我便放心了。不如姐姐冲些凤团,也好让三姐解解口渴。”

      独自回房,换上半新的藕丝襦裙,加了郁金色的半臂。
      且等片刻再去打扰三姐和婶母,此时风口浪尖,我何苦去自找麻烦。
      却传来七哥唤我们的声音,“三妹四妹,要带些什么玩物?”
      当真体贴,哪怕是去谒见丈人也不忘记我们,那裴家小娘子不知前世修来何等福分。
      我习惯的等着三姐作答,半晌却听不见隔壁的声音,只好应道,“但凭七哥做主。劳七哥这般挂心已是感激。”
      踢踢踏踏的声音越来越小,隔壁却传来了古琴叮咚作响,那是一曲《有所思》,“有所思,乃在大海南……”
      蓦地灵台清明,三姐绝不是在思念那个荏弱的裴公子!她想念的人,原来和我一样,是可望不可即的啊!
      难怪她说什么“长姊幼弟”,难怪她急着把我和他拉在一起,难怪今日莫名的发了脾气,难怪多年前洛水边她与三哥行为亲昵。
      可是我的姐姐,她比我更聪明,即使知道了这一切,她仍是要与那裴家小娘子走得更近些。是为了七哥么?还是为了她自己?

      那日七哥归来时我已睡下。
      翌日定省时却看到意外的惊喜,婶母也一脸匪夷所思。
      两套男装,给我和三姐的,虽说风闻长安城内时下多兴男装,洛阳城内似乎也有些许,但叔父严谨婶母又是端正,我们也从不敢提出无理要求。
      倒是难为了七哥,整套的男装滴水不漏,从头上的幞头,到脚下的乌皮靴,配上翻领、窄袖紧身胡服,连腰间蹀躞带也不忘记,我来回翻看,反复抚摸着蹀躞七事中的刀子和算袋,满心欢喜。
      三姐也退去了昨日的怒容,与我一般的新奇。
      若有这么一日,我也可以像男子一样行走于市集间,来往于郊野处,会多么自由!
      倒是同来定省的五嫂不以为然,轻描淡写的看了看,扔下一句“男人衣服有什么好看”,转身不看。三姐倒也不恼,哄她道,“七哥不便买给嫂嫂,改日让五哥专门去订做一套与五嫂可好?”她才颜色稍霁。
      待我和三姐新鲜劲过去的时候,堂前方响起七哥的脚步声。

      元正来临。今年已是开元十九年。
      家人围炉叙话,我和三姐不免穿上男装来娱亲,叔父精神奕奕,对着七哥喊道,“七郎,《柘枝》一舞,你妹妹们是都会的,以往只是你独舞,今日不如兄妹几个一起表演?”
      七哥淡淡一笑,“大人,现在已经是开元年间了,贞观时的舞蹈谁还演习啊?”
      叔父面色一红,“依你说,现在宫内又时兴什么?”
      “男装么,时下当然都学《胡旋》,大人您以后去长安城看看吧,来定居的突厥人越来越多,回鹘人也渐渐多起来,他们的舞蹈,那才充满了健壮之气。”
      我一时好奇,“七哥,你会跳《胡旋》?坊间早已传言当今天子善音律,也教宫人学《胡旋》。”
      贝齿璨然,他递给我一个标准的笑容,“怎么?心急了?七哥有空可以教你们。”
      随即转头,对牢叔父婶母,“大人,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两套男装是裴御史送三妹四妹的,当日忘记对妹妹们说明,现下可要提醒。”
      我心内一惊,再看三姐,分明是强颜欢笑,我又不敢提及那裴公子,只好缄默。
      五嫂心直口快的打破了沉默,“裴大人此举甚是蹊跷,说是无意,也太嫌客套,说是有意,到底是中意咱们玉玑还是玉环?”
      三姐仿佛被一语点活,眼睛刹那放出光彩,“阿母!很有可能是这样啊,相识多年未曾听裴氏提起求亲之意,现下有了四妹,他们倒是殷勤,莫非阿桓真正中意的就是四妹?”
      我抓紧了衣襟。
      婶母却是端庄,嗔怪道,“痴儿!你与裴家小郎君相识时尚在幼年,怎好提亲?眼下日渐长成,才谈及婚娶。我做阿母的绝不偏倚,裴氏看中你也好,玉环也罢,我与你阿爹自当厚礼做嫁妆。”

      再次听到裴氏的消息,是在早春时节,那一日,族中堂弟杨鉴充当使者,带上副使,去裴府递上了求亲的婚书。
      长一尺二寸,阔一寸二分,板厚二分,盖厚三分,内阔八分的函,是光滑的黄杨木制成的,里面,藏着叔父亲笔的求婚书。
      鉴也会带回一封相同装桢的答婚书。
      我们不知道的是,他还带回了一封裴御史的亲笔信。
      直到次日,定省后婶母单独把我留在房内,我才隐隐嗅到某种波浪的气息。
      “玉环,转眼已是四载,当初你由蜀郡来时,尚在髫龄,想来也未曾定过亲事吧?”
      我木木的摇摇头。
      “那既是长在我河南府士曹府上,我与你叔父抚养你成人,也需绸缪你的归宿。”
      一句陈述,不用我表态,我却乖巧的应了句,“玉环幼时孤露,蒙叔父母收留,一切但凭大人做主。”
      婶母脸上浮出一丝微笑,“果然懂事了,既如此,叔父为你订婚裴氏,你可有异议?”
      我仍是木木的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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