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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族兄 ...

  •   堂前柳絮飞舞,看似轻柔却无端扑入怀抱,拈不尽却又细碎,我索性不去管,呆坐榻上。是正午时分,家中诸人索然无味的各自回房,而暮春时节总是这样让人心浮气躁,身上的金花簪蓖与臂钏异常沉重,压得我喘不过气。
      极目远眺,多年来绮窗前景致如一,只能隐约看见后园中锦障包裹中的秋千,几株大红大紫的牡丹张牙舞爪的开着,富丽堂皇的让我说不出话来。
      遥记得去年此时,七哥带我与三姐去洛水祓禊,今年他不作声,三姐亦不理会,府内人人忙于准备他的婚事,我深感被遗忘的悲凉。
      我终究是耐不住寂寞,清晨去定省遇见七哥时,忍不住多嘴说了句“又该是上巳了,还记得去年七哥带我和三姐去了洛水边,景色真是不错”。
      这样小心翼翼的语气,这样不露声色的表达,七哥,你不会不明白的吧?
      不曾料到的是,他剑眉上挑微微哂笑,“四妹得到男装,心思也越来越活了呢,以前从不曾听闻你愿意外出,莫不是人大心也变?”
      几句话不软不硬,我竟生生的接不下去,想陪出笑脸又觉太过阿谀,说到底是堂兄妹,你不愿带我去直说也罢了,又何必多生口舌?
      更不曾料到的是一旁的三姐,凤眼眯起斜眼看我,掷出的话让我气血上涌,“十有八九是想去见裴家阿桓了,连纳采还未至便这般心急,到底是女生外向,更何况又不是大人亲生女儿,心里早已巴望嫁作裴家妇了!”
      我涨红了脸快步回房,未步入房门眼泪已湿了鲛绡。

      什么兄姐,都是我自欺欺人,把别人对我的示好当做了感情!
      他与她才是兄妹,我算什么,不过一个外来的孤女罢了!说什么“从来是拿她当亲妹妹一般看待”,都是哄骗外人的言辞,可笑的是,竟连我自己都信了。
      那些似有若无的亲情,本来就是在把我当做联姻工具所付的筹码,他们给我衣食供我教养,谁说不是为了得了更大的好处——不装饰精美又怎能待价而沽?凭我的身世自然是远不如三姐。是我天真,怎能怪得了别人?
      可恶!
      拔下头上的金花簪蓖狠狠抛向妆台,抬头看了看天色,约摸未正时分,离宵禁尚有些时光,我何必在这方寸之地拘泥!
      翻出轻便的帷帽与锦靴,除下身上的披帛,正手忙脚乱换装时,门被推开,一名小婢托着茶盏缓步走进,“四小姐,刚煎好的雨前新茶。”我一怔,这小婢面生得紧,以往不曾见过,举动也着实硬朗,比不得素绡的轻手轻脚。
      心中不悦,脱口而出,“你是哪一处的奴婢?似是新进府的?素绡姐姐去哪里了?”她抬头,面孔黝黑,一双眸子倒是晶晶发亮,“我是灶下的。”只这一句,不再说话。
      竟是名灶下婢!看年纪与我仿佛,却不知经历了何等变故,流落至此,也难怪手脚笨重,想来平日里生火烧柴,她小小年纪又如何应付得来!我心头一酸,语气放软,“你叫什么名字?”
      “阿蛮,谢阿蛮。”她轻声说着,边向门外走去,脚步不快,眼睛更是扫着我的锦靴。
      我心中一动,“阿蛮,想不想和我一同出府转转?”

      香车宝马,罗衫浮动,钟鸣鼓响,摩肩接踵。这就是我生活的城市吗?我脚程加快,不愿多说什么,一边跟着的谢阿蛮也不说话。
      多次听说却从未亲眼见过的上阳宫露出一角,飞檐斗拱迎着阳光晃得人微微眯起眼睛,我满脸期待,转向阿蛮,她却仍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只平视着走路,仿佛已见过多次。我忍不住嚷出声:“你看!那应该就是七哥说过的上阳宫了!”“是的,四小姐。”她平静的答着,甚至没有转过头看我的表情。
      我的好奇心又泛滥了,“咦,阿蛮,你以前来过这里?你进府之前是不是就住在这附近?”她的声音低下去,“奴婢进府前随家母住在康乐坊,就在前面的丰都市。”说罢依然走路,手却忍不住颤抖了。
      康乐坊!在四哥五哥的言谈里偶尔提到这个词,露出是猥琐的神情,而叔父正相反,对这个词每每都是鄙夷。就算我不知道它到底是怎么样的,我也知道住在康乐坊里的女人都是些歌舞妓,阿蛮小小年纪,必是随着身为歌舞妓的母亲忍气吞声,吃了不少的苦。
      我安慰似的拉过她的手,“那我们正好可以去看看你的阿母,还有你住过的地方。”她固执的挣脱了我的手,“奴婢的母亲,在三年前就过世了。”头转向一边,眼圈早就红了。
      没计较她的恶劣态度,我轻轻的叹了口气,“如此,我与你是一样的,你还可以去看看旧日的栖身之所,而我连阿母的坟茔也不能一见。”
      言至于此,她倒有些后悔,转过身来看着我的脸庞,“四小姐,我带你去丰都市瞧瞧如何?奴婢对这里熟悉得紧呢。”我微笑着,“好啊!”
      眼看着已接近了丰都市,我一时兴起,拉过阿蛮,“快走快走,我要好好的看看呢。”却已然忘了眼下正走在人群喧闹的定鼎门大街,冷不防斜刺里一辆马车冲出,直直刮走了帷帽!

      一阵头晕目眩,我站稳了以后,耳畔最先充斥的竟是阿蛮的怒喝:“你们是哪家的儿郎!无故伤人,还敢出言不逊!”一只手扶着身边的我,“四小姐,有没有伤到?”
      我一片茫然,看不出沉默寡言的她还有这般仗义执言的时候!
      不承想到的是马车中传来的声音比阿蛮更加恼怒,“何处来的野女郎,青天白日定鼎门大街岂容你们放肆!”不顾身份直斥,摆明是欺凌弱女子。
      车前的昆仑奴也仗势欺人般的竖起了眼睛,“我家主人向来尊贵,尔等刻意冲撞,祸心难测。”咬字不清却又要学□□人说话,倒有几分像傀儡戏。我不禁咭笑一声。
      阿蛮却仍是怒目相向,这小小女子仿佛有种说不出的韧性,看来麻烦是难免的。
      虽然报出叔父的名讳一定会脱身——但我还不想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想了一忽,既然帷帽已被刮走,我也无谓矜持下去,决定——径直向马车走去。
      裣裳为礼,我轻轻对着车门道,“小女子无状,多有冒犯,还望大人乞谅,帷帽归还为是。”礼多人不怪,我无意引起争端,既有求于人,输他一口气又如何?
      阿蛮惊呼,投射过来怪异眼神,我向她摇摇头,示意她不必开口。
      车门开了一道窄缝,一双如电般的眼睛打量得我极不自在,鼻孔里哼了一声,“这小娘子说的话倒还中听。”接着又是肆无忌惮的瞄着我全身。
      我装作不知,只求快快将帷帽取回,满脸的不动声色。

      重新拿到帷帽,兴致却被扫了大半,怏怏前行。阿蛮忍不住开口,“四小姐,何必这般低声下气!”
      看她已是怒火中烧,我心中不忍,主人不济,连累婢女也要挨骂,忙哄她道,“合府中谁不知你家四小姐低声下气惯了,阿蛮,你原本在灶下恐是不知。”她眼睛闪亮,“灶下又如何!我谢阿蛮最受不得闲气,宁可鱼死网破!”我黯然道,“人各有志,怕是我性情懦弱。”
      话音未落,那辆马车竟又折了个圈子停在我们面前,这次车前昆仑奴倒是客气上前,“如蒙不弃,我家主人欲知小娘子府上何处。”阿蛮这次倒是答得很快,“我家大人乃是河南府士曹杨公。”
      车门大开,露出那一双可恶的眼睛,“原来是同族从妹,冒犯了。在下杨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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